12、血字遺風
作者:小北大人      更新:2020-05-15 07:45      字數:5943
  春風盎然,微風習習,空氣中仿佛帶著淡淡的花香。

  曆毋寧端坐房中,手中拿著一片破布,破布上歪歪扭扭的幾個鮮血淋漓的大字。

  灰色沾滿泥土而又破敗的絲絲拉拉的布上寫著幾個通紅的歪歪扭扭的大字:“劍聖風骨。”

  這幾個字,曆毋寧一看到就感到腰間一陣酸麻,渾身酸爽,不由自主咳嗽起來。

  鐵摩勒去世後,安史之亂也已平息,鎮府使邊疆選拔人才舉辦了一次武林大會。無論黑白皆可參加,以武會友。

  奪冠呼聲最高的,便是曆毋寧。

  有人說他是最近十年來劍法最高的一位,也有人說他是鐵摩勒之後武功最高的一位,又有人說鐵摩勒在世也不過如此。

  八月十四晚,也是比武前夜,天上一輪明月似冰晶的玉盤一般照耀。

  曆毋寧下榻的客棧是一座精致的四合院子,院子中有一個雅致的天井。

  一個穿著灰衫的奇怪的人已經在天井邊坐了二天了。

  白天他就在天井的一個石墩上坐著,石墩上放了二雙筷子一壺酒,二個杯子,一碟花生米,和切的整整齊齊的一小蝶素雞,每天都一樣,就連店小二也很奇怪。

  晚上他就在石墩上坐一會,熄燈的時候他就去睡覺,非常準時。

  天近傍晚灰衣人正坐在那裏,又在吃著他的老四樣。

  曆毋寧似乎對灰衣人並不感興趣,隻是對灰衣人這雙手似乎很感興趣,這是雙保養很好的手,手指修長而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

  灰衣人看著曆毋寧盯著自己得這雙手,看著“血劍”,歎息了一聲,輕輕的慢慢的說道:“你心性過於狠毒,還是練幾年再來這裏吧,。”

  曆毋寧此時出道不過一年光景,當真是殺人無數,江湖送了一個稱號“血劍”,厲毋寧卻是自封”劍聖“武功勢頭又是直追當年鐵摩勒,年紀輕輕,威名正盛,火氣自然是很大。

  “閣下千裏來比武,何不坐下來喝一杯?”,灰衣人推了推麵前的筷子。

  曆毋寧忽然道:“酒早晚都有的喝,我倒想請教你的功夫,請!”

  “請”字出口,他忽然拿起桌上的筷子,斜斜的刺了出來。

  這個狠辣異常的少年劍士,此刻竟以竹筷作劍,施展出辛辣糅合了扶桑劍道的劍法,一霎眼間,就已向灰衣人刺了七劍。

  曆毋寧已攻出了連環七劍中的第二劍,筷走輕靈,狠辣詭異奇巧,劍劍不離灰衣人雙眼方寸間。

  似乎一筷子就想把灰衣人的眼珠子給挑出來。

  灰衣人還是坐在那裏,手裏也拿起根竹筷,隻要他竹筷輕輕劃動,就立刻將曆毋寧狠辣的攻勢輕描淡寫的化解了。

  曆毋寧突然住手,他忽然發現這灰衣人,對他所用的劍法,竟像是比他自己還要懂得多。

  曆毋寧突然竹筷一變,低低的喝了一聲“破劍訣”。

  此筷風聲蕭然,這一劍是曆毋寧畢生功力所聚,端的是氣勢逼人,就算是用筷子,聲勢已然奪人,不知灰衣人要如何抵擋。

  灰衣人的臉似乎戴了層麵具,看不出臉上的任何驚慌失措恐懼之情,隻有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實在是深不見底,就像兩顆深黑色的琥珀一般。

  厲毋寧見灰衣人出手看似平平無奇,但部位之準,來勢之巧,端的是非同凡俗,一驚之下,使出了成名之作,也不知過往有多少豪傑死於此劍下。

  灰衣人卻是名家風範,這一筷無論怎麽變化取得都是自己眉心,無論自己如何身手矯健,筷法巧妙,變招敏捷,對方取的仍然是自己的眉心,當下也不變招,正襟危坐而不動,筷子卻是平舉。

  厲毋寧這一劍堪堪直到眉心卻是迎在了灰衣人的筷子上,雙筷當眉推到,力道驚人。

  拍的一聲輕響,雙筷相抵。

  厲毋寧身子一晃,人帶著石凳騰騰騰倒退三步,險些坐倒。灰衣人卻仍坐在原地不動。

  厲毋寧這才相信灰衣人功力深湛,竟還遠遠在自己之上。

  他一呆之下,定了定神,目露凶光,忽地右筷飛起,擊向灰衣人胸口,左筷“嗤“的一聲,卻刺向灰衣人的左臂。

  灰衣人還是穩穩坐著,隻是上半身挺的更直了,右手拿起了筷子,先往厲毋寧麵門虛點一點,跟著接連三刺都是刺向左肩,一筷快似一筷,到得第三筷已經分辨不出哪裏是筷哪裏是手。

  厲毋寧心中也是暗忖:“這人功夫可是太好,必是大有來頭之人,看他身形舉止,似乎以前在哪裏見過。卻不知他到底是甚麽人?我若非習得洞中老人所遺留的‘甲賀刀法’,隻怕不要三招兩式,便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倒地不起”。

  這六劍下來灰衣人連手都沒還,厲毋寧七招下來,卻是絲毫未占上風,雖然筷子不似長劍那般稱手,卻是勁力拿捏更加奇妙,輕了一碰就飛,重了卻又要斷。

  內心愈發刺激得取勝之心愈狂,口中低音呼喝連連,又拿起剩下的一隻筷子,雙筷飛舞,又下三劍殺招。

  灰衣人卻是隻守不攻,筷鋒總是朝著他雙筷擊來的半途攔截,隨手點擊,逼得對方自行收筷撤招。

  厲毋寧愈鬥愈驚,猛地坐馬運氣,低喝一聲,“窩心斬“,右筷疊著左筷,

  這連環幾筷均自勢挾勁風,狠辣之極。

  灰衣人卻是輕拿輕擋,拍拍拍一陣輕響,響聲密如聯珠,甚是緊迫,卻是灰衣人每一筷都接住了厲毋寧的一筷。

  但見灰衣人左手筷子捏個劍訣,喝道:“看劍!”長筷一起,仿若青光閃閃,又即幻化成無數道劍花,籠罩在厲毋寧身周。

  隻聽得嗤嗤聲中,筷花點點,灰衣人接連刺出七八劍,當真快似閃電,擊刺攻拒,委實是精奧之極的劍法!

  厲毋寧隻覺眼前一花,對方筷子卻是東刺西擊,飄忽來去,劍法奇妙無倫,生平從所未見,忍不住讚道:“好劍法!”劍光閃爍之中,一時竟難以瞧出對方劍法的來曆。

  拍拍聲中,雙筷劍光霍霍,已拆了十餘招。

  鬥到第十五招時,灰衣人筷走偏鋒,斜斜刺出,在半空中劃個弧形,厲毋寧右腕陡振,橫筷一封,正要遞筷出招,不料灰衣人早已變招。

  但見他運劍如風,劍花點點,縱橫變化,奇幻無方。厲毋寧隻看得眼都花了,心念閃轉:“這幾劍行雲流水,千變萬化,好生了得。難道便無跡可尋?”心下甚感不安。

  正自念頭閃轉之間,隻覺前胸上一陣冰涼,左胸已被筷尖劃出了一條長長的紅印。他心中一寒,心知是對方劍下留情,否則自己極有可能皮爛骨斷。

  堪堪二十招,灰衣人沉聲道:“還不撒手!”手腕微側,長筷略偏,青光又閃,又是嗤的一下輕響。厲毋寧衣人一聲痛哼,右手指尖酸痛,胸前一陣麻痛,已知自己已被所傷。

  他驚惶之下,隻覺虎口劇痛難當,再也拿捏不住,雙筷嗖的一下早沒影了,胸前衣服也被撕開,正是四個紅印“劍聖風骨“。

  灰衣人又突然跳起身來,一個空心筋鬥,倒翻出去,遠遠躍出丈餘。隻見他身形連晃幾晃,加快腳步,頭也不回的遠遠去了。

  頃刻之間,灰衣人已消失在月光之中。

  厲毋寧呆立半晌,細想這灰衣人的身形和語氣,越發有種似曾相識之感。難道這人與自己相熟?他到底是誰?

  沒來由的被灰衣人引導,又莫明其妙的打了一架,待得自己一敗,獨立蒼茫,心中隻覺說不出的孤寂,不禁長長噓了口氣。

  他想起灰衣人之言,自己現下身入江湖,隨時隨地會有人尋仇,當真防不勝防。又想起殺人甚多,怎對得起那些死去豪傑的家人,額頭汗水澄澄而下。

  悄立夜風之中,但見星月照映遠處水麵,點點閃閃,宛似滿河繁星,縱目眺望,又無人影。

  水麵上一陣微風吹拂,頗有寒意。

  兩側路畔中花木都似乎被這一劍摧的已凋落,空中都充滿了,晚風蕭索,就連那一叢黃菊,在幽幽的月色中也弄不起舞姿。

  這幾劍,已是曆毋寧畢生之學,凝聚了他的功力、心血、勤奮。

  隻不過這次他麵對的是灰衣人,灰衣人在這一瞬間也沒什麽變化,既沒有坐起來也沒有遮擋什麽,唯一變化的就是速度。

  一彈指就是六十刹那,在這一刹那,他身法的變化和速度,幾乎已超過了人類體能的極限,也超過了他自己體能的極限。

  一個人之所以能夠成功,就因為他往往能夠憑著一股超人的意誌力和求生力,超越他自己體能的極限。

  一個在別人眼中認為隨時隨地都會死的人,之所以能夠不死,道理也是一樣的。

  一個普通人平時肯定是躍不過一條丈餘寬,但是他的身後要是有一條狗或者一把刀那就另當別論了。

  厲毋寧從此從黑道消失。

  春光還不太美,春日卻已遲遲,春天雖然還被留在江南,也不知要過多久才會到這裏,可是大地間,多少已經有了一點春意。

  門口最難綠的槐樹都開了槐花,傳來若隱若無的暗香。

  群豪聚集。

  今日與路長風大戰的主角曆毋寧卻還沒來,就連受傷的神拳門掌門袁長士,此刻也已顫顫巍巍的到場。

  海闊天額頭的汗止不住的冒,不由著急了起來,四下問道:“曆毋寧呢?”

  一名背著三個麻袋的丐幫弟子附耳道:“海幫主,昨晚有一人進了曆毋寧的房間,與他談了一會,厲不住在屋中比劃劍法,還說什麽‘兩儀劍法’,會不會有什麽隱情,不辭而別?”

  海闊天奇道:“路長風又不是武當派的人,?這話真是莫名其妙!”

  忽見遠方一名紫鯨幫眾奔來,神情慌張,正是自己派去請曆毋寧的子弟。

  海闊天心中正自忐忑不安,果然那人鬼鬼祟祟一湊上來,便惶然道:“幫主,不好了,我早上去請,屋中無人,連行李也不在了!”

  海闊天萬沒想到曆毋寧真會臨陣脫逃,又驚又怒,大罵道:“什麽曆毋寧,還想一統綠林!”

  身旁眾人聽得曆毋寧居然不告而別,也是驚詫萬分,想到約期將至,路長風將來,又覺惶恐。

  卻聽卓子恒爽朗笑聲遠遠傳了來,眾人本就惱怒,想到卓子恒和曆毋寧相熟,都有心向他質問一番,當下紛紛向笑聲處走去。

  正當眾人口中爺爺奶奶,操爹幹娘之際,竹林間,卓子恒卻和曆毋寧並肩走了來,眾人語氣一塞,都是長舒一口氣,隨即堆了笑臉迎上去。

  正自語聲鼎沸,猛聽得頭頂清嘯冷冷,有人朗聲說道:“諸位約我在此相會,可有什麽指教嗎?”

  正是路長風到了。

  路長風胡蜜姬並肩而行,立於前方竹林處,春日的初陽下,兩人衣袂飄飄,姿神端嚴。

  海闊天踏上一步,高聲道:“路長風,我紫鯨今日請了曆劍聖出手,閣下若是有心回頭,不妨交出那個女子,我們損失的人命,隻消閣下在靈位下磕上幾個響頭,我們自己賠償,這便一筆勾銷!”

  路長風看了看胡蜜姬,淡淡道:“曆毋寧!”鼻中冷冷的哼了一聲。

  群雄見他渾不將劍聖放在眼裏,都是嘩然。

  曆毋寧見路長風頗有輕慢之意,心頭微怒,沉喝一聲。身形微動,腿不晃,肩不聳,飛身而起,眨眼已到路長風麵前,寒芒一閃,劍未至,風已到。

  路長風也未料到曆毋寧竟然來的如此快法,眉頭微皺,迎了上去。

  二人疾若閃電,人影飛來閃去,兩道人影越來越淡。

  人影交錯,劍光一亮,曆毋寧厲聲大喝,隻聽“叮!”、“叮!”、“叮!”三聲巨響,曆毋寧仿佛一葉紙鳶,飄出丈餘,落回卓子恒身旁。

  路長風神色不變,曆毋寧看了看路長風,淡淡道:“好劍法,閣下和紅線女俠是何關係?”

  路長風道:“此劍法與與此劍同名,曰‘霓裳羽衣’!”

  曆毋寧點了點頭,道:“原來閣下是南霽雲大俠的後人,失敬,失敬!”

  路長風淡淡道:“我不是南霽雲的後人,閣下莫要敬錯了。”

  曆毋寧擺手道:“我和南霽雲交過手,怎會認不出?”

  說罷回身衝著卓子恒道:“我答應過一人,若非大奸大惡,絕不動手殺人,眼下路長風不是奸惡之徒,恕我無能為力。”接著又衝路長風拱了拱手,足尖一動,居然快步離去了。

  群雄聞言大愕,待得反應過來,曆毋寧早已去得遠了,正待要追趕,忽覺眼前一花,路長風已然並著胡蜜姬,已打眼前而過前。

  此來人等,皆是海闊天邀約,自覺不能大失顏麵,道:“路長風,你放下那女子,咱們群雄不與你為難!”哪有半點威勢?

  路長風理也不理,拉著胡蜜姬,自群豪麵前走過,眾人有心阻攔,可誰也沒這般膽量,都是默不作聲,眼睜睜看著路長風遠去。

  胡蜜姬隨著路長風,心頭似乎甚是喜悅,袁長士雖也心中畏懼,但眼見胡蜜姬美色,一雙眼睛不住得在她身上打轉。

  驀地,胡蜜姬腦袋一側,對著袁長士微微一笑。

  這一笑背對路長風,眾人又低著頭,是以除了袁長士,誰也沒看見。

  袁長士熱血上湧,腦門發衝,心道:“她為什麽對我笑?難道她對我有意思?她不是已經有路長風了嗎?”

  忽地靈光一閃,暗叫道:“原來如此,胡蜜姬一定是被路長風強行抓走的,不是自願的,她剛才那個眼神,就是暗示我救她!我要救了她,她又對我有意思,還不嫁給我嗎?”

  此念一生,色膽包天,不顧身上有傷,跨上一步,一掌推向了路長風。

  群雄萬沒料到,袁長士居然如此“血性”,竟然帶頭出手挑戰,都是“啊”的一聲驚呼。

  路長風見他眼神渾濁,太陽斂毫無內勁,出手又慢又輕,功底也並不紮實,自己也再無傷人之意,便看看不在理。

  身旁胡蜜姬腳下打滑,身子晃一晃,不知是踩到了什麽,居然向袁長士跌去。

  眼見得袁長士這一掌便推向了胡蜜姬,連袁長士自己也吃了一驚。

  情勢雖然危急,路長風也並無殺人之意,當下長劍橫點,劍鞘向前一搭,將胡蜜姬搖搖欲倒的身形扶住,劍身回攔帶著胡蜜姬向後一滑,這便滑開了丈餘。

  長劍連鞘指著袁長士點了兩點,示意袁長士退開,哪知道此時袁長士色膽包天,滿眼美人銷魄,哪裏還有魂在。

  美色當前,哪有知難而退之心?

  明知道武功不行卻是毫無收斂之意,跟著一個箭步一躍而上,去拉胡蜜姬手臂。

  胡蜜姬一聲低呼,身子向路長風懷中靠去,袁長士不知輕重,“哢嚓”一聲,已將胡蜜姬手臂拉脫臼。

  胡蜜姬痛得臉色慘白,“哇”的一聲眼淚也流了出來,路長風心頭大怒,手掌一揮“拜月童子”,登時將袁長士震開。

  袁長士此時已經紅了眼,再也不管不顧,神拳一招“猛虎下山”揉身而上。

  路長風見袁長士招招進逼,心下不悅,橫劍上格,劍勢不變,長劍前送,劍鞘便重重點在了袁長士胸口。

  招慢人慢,路長風不願殺人,此劍也未出力,豈料袁長士前幾日被曆毋寧所傷,未曾恢複,再受了這一下,頓時口噴鮮血,倒在地上。

  神拳門眾人見此情景,都慌了神,有人搶上前去,扶起袁長士,然而探他鼻息,已是斷了氣了。

  群豪大怒,紛紛圍了上來。

  耳中聞得“叮叮”聲響,無數兵刃遞了過來。

  路長風長劍連揮,身形如陀螺一般旋轉。

  路長風長劍一舞,劍氣摧動,將眾人迫退一步,高聲道:“你們真的都想我把你們全殺了!”

  卓子恒抬手示意暫停,問道:“閣下有何話要講?”

  路長風緩緩道:“洛陽東湖人,死傷眾多,卻不是我殺的。我身入公門,平生殺人不多,但是你們也不要逼我,我不欲殺人但是劍卻不一定聽使喚。”

  群雄人多、聽得此話,都覺得路長風已生懼意,仗著人多,喝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卓子恒也道:“路長風,放下手中劍,我可保你全屍,不然就是剁成肉泥的下場?”

  路長風冷眼掃了遍群豪,森然道:“你們如果真的想死,那我就讓你們求仁得仁吧,正是明月照溝渠。”

  群豪人多,前仇新怨紛至遝來,哪還有片刻猶疑,隻聽兵刃聲響,衝了上來。

  路長風此刻再無憐憫之心,橫劍出鞘,修長的手指在劍身輕輕一彈:“一劍出鞘,漫天長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