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黑衣人
作者:小北大人      更新:2020-05-15 07:45      字數:5993
  待得回了大理寺,駱冰見隻有歐陽清一人在內,心下奇怪,問道:“怎麽隻有你一人?路樸射,冷棄他們呢?”

  歐陽清答道:“路長風與冷棄去查詢昨日鬥毆之事。”

  駱冰默然,正待回房,卻見歐陽清露出一絲詭笑,正自詫異,心知歐陽必有好事。

  歐陽清低聲道:“駱兄可聽說過船上人家?”

  駱冰遲疑道:“哦……可是春節才開的?”見歐陽清點頭,便續道:“據說這船上人家中隻有一名妓女,卻是無與倫比的花魁,不但接客的價格高的嚇人,亦且絕不賣身,隻是彈琴作畫,沏茶談天,又因神都無水,船在護城河上,故而有船上人家之名。我本也有心去瞧個熱鬧,但近日事多,便未去成。”

  歐陽清皺眉道:“賣藝不賣身?我聽說那裏麵的女子都有武藝,不知是真是假?”

  駱冰大笑道:“你還當了真?所謂賣藝不賣身,不過是個招牌罷了,引得人人都去瞧瞧,待得你拿出金山銀山,瞧她賣不賣身?若說身有武功而不畏用強,那更是荒謬,城中恁多捕快、衙役、金吾衛,她有什麽功夫,能奈何得了這許多高手?”

  歐陽清頓時語塞,暗暗覺得駱冰說的有理。

  別過頭去想了半天,問道:“駱兄可有興趣去探探虛實?”

  駱冰將身上衣衫一整:“自然有興趣的!不如咱們今晚便去?”

  歐陽清微笑道:“不如咱們現在便去……”

  駱冰在他肩上拍了拍:“依我看呢,還是等路長風回來吧……”

  歐陽清聽得此言,搖手道:“他怎會去?徒然耗費一番唇舌,說不好還要遭他幾句不好聽的。”

  駱冰笑而不答,隻是一定要等路長風回來,歐陽清心中大惑,卻也隻得枯坐一旁。

  待得晚飯時分,路長風終於回來,駱冰於他說起此事,不料路長風竟一口答應,歐陽清心中大奇,百思不得其解。

  晚飯後,三人便一同去了船上人家。

  眼看燈紅酒綠,鶯鶯燕燕,小調的歌聲也傳了過來,歐陽清終於忍耐不住,問道:“路兄,這個……你今日為何答應來這裏?平日可從不見你去這些個地方……”

  路長風淡淡道:“昨日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六人,確有挨打之理,換我也會把他們揍個半死。這朝太監已經很低調了好不好,起因竟是閣中的女子與他們約定,隻消他們將當時在閣中的幾個內務保衛打敗,便可免費一夜。“

  卻有這等事,於是大理寺眾衙役仗著人多,在閣中大打出手,便有了後事。太監挨了打便跑回去報告了曹永民。

  說話間,三人已入了船上人家,隻見小小一條通往船上的道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一番查問,方知客人多的出奇,兼之接客的女子偏又隻有一位,倘若等下去,隻怕沒有三五日決計排不上。

  三人麵麵相覷,均覺無奈,便欲離去,忽見一綠衣侍女匆匆自樓上走下,高聲道:“那邊三位可是路樸射、駱統領、歐陽捕頭嗎?”三人點頭應了,那侍女躬身道:“我家小姐有請!”

  旁邊眾人尤其敢怒不敢言,看這三人的樣子多半不是善茬。再加上喊了樸射的稱呼,那個還敢出頭,一品大員查案,那個攖其鋒。

  這下喜從天降,三人都是麵麵相覷,驚喜交集,歐陽清更是笑出聲來,三人在旁人愛恨的目光中,上了船去。

  船上並無一人,卻是一間好大的畫舫,地上鋪著軟軟的波斯地毯。

  廳堂中央擺著張茶幾,牆壁上掛著一支琵琶,牆上懸著一副李太白的手跡。

  三人坐定不久,茶幾上熱茶喝的半壺,隻聽得環佩叮咚,一個身穿淡綠衣衫的少女腳步輕盈地走了出來,手中托著盤子,其中盛有糕餅點心,知她隻是個侍女,但見她身形苗條,舉止嫻雅,心中也是微微一動。

  那女子抬頭時,臉上蒙著紗巾,露出來的臉龐也是醜陋不堪,不知是胎記還是疤痕,眼角兩大塊黑疤。

  路長風不擅風月,隻是隨意看著窗外,聽聽小曲已是很開心。

  駱冰、歐陽清卻是一直注視著那女子,此刻見了那張變相的容貌,登時大吃一驚,立即將目光移了開去。

  那綠衣少女像是習慣了旁人的白眼,卻也並不在意,將盤中糕點置於三人麵前。歐陽清心中煩惡:“怎地找了個如此醜怪的侍女?見了她的樣貌,又哪裏還有胃口吃東西?”

  隻見那少女將糕點放於駱冰麵前時,駱冰抬了抬頭,兩人四目相對,駱冰眉尖一顫,驀地大呼一聲:“你……你怎麽變成如此模樣?”

  說著雙手急探,扣向那少女兩腕。

  這下變起倉促,路長風、歐陽清都是始料未及,那少女更是隻覺一陣劇痛,未及反應,雙手便都已被握住。

  駱冰雙手握得極緊,那少女疼痛難耐,麵色慘白,額上冷汗涔涔滲出。駱冰卻似渾然不覺,臉色慘然,眼角微微抽搐,兩眼失神,隻是盯著少女雙目,嘶聲道:“你……你怎麽淪落至此?”語聲竟有幾分癲狂。

  歐陽清忙道:“駱冰,別魯莽,這是你舊識嗎?”

  駱冰不答,盯著那少女雙目,半晌似是恍然,鬆開雙手,淡定了幾分,問道:“你沒有易容嗎?你叫什麽名字?”

  神態語調雖大為平複,手腳卻有些顫抖,顯是極為激動期許。

  醜臉少女慌道:“我……我叫小月,我……我不認識你……”語聲嘶啞急促,帶著幾分惶急,扭頭便要逃開。

  駱冰又問道:“你可有什麽兄弟姐妹嗎?”

  醜臉少女一邊跑開,一邊倉促應道:“沒有……沒有,真的沒有……”話音甫落,已然揉著手腕,跑進了裏間。

  歐陽清、路長風見此情景,都是大奇,歐陽清忍不住問道:“駱兄你認識此女嗎?”

  駱冰已複常態,卻似有些神不守舍,猶疑半晌,方笑道:“我少年時一玩伴,名曰缽盂,長相慘不忍睹,和那女子實在是難分高下,可謂是天上地下隻此一對,我還道他們是兄妹姐弟,便有此一問。”

  歐陽清狐疑道:“我分明聽你說‘你怎變成這番模樣’,莫非駱兄識得那女子?”

  駱冰搖頭道:“那是我猜的。”

  歐陽清還欲再問,卻聽得一個柔柔的聲音傳了進來:“讓幾位久等,小女子失禮了。”

  那聲音嫵媚動聽至極,直如乳燕嬌啼,令人如沐春風。

  歐陽清隻覺渾身骨頭都輕了幾斤,不再追問,連忙扭頭去看。

  見一女子紫色輕衫粉色羅裙,盈盈走入,麵上雖也帶著麵紗,卻依舊明豔不可方物。

  駱冰不由心中一動,忖道:“我出入風月場所無算,見過的女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卻沒有一個人有如此悅耳語聲,如此完美體態,雖不見麵容,已足以叫人心動。”

  那女子走到三人麵前,輕輕一笑:“小女子陪三位共喝一杯如何。”

  撩開麵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駱冰、歐陽清二人見她撩起麵紗,心中本是大喜,倒要看看何方妙人。

  孰料她麵紗撩起隻是露出櫻桃小嘴,一飲而盡麵紗便即垂下,不由大覺掃興。

  然而她那櫻紅豐滿的雙唇,那尖俏秀美的下頜,便足令任何男人銷魂。

  路長風卻是個例外。

  駱冰、歐陽清早已小腹下一股熱流湧動,欲火大起。

  路長風的目光卻依舊冷淡,見兩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女子,當下衝她淡淡的道:“你語聲古怪,不是中原人士?”

  那女子輕笑道:“小女子卻是波斯人,但十二歲時在中原長大,我父親原是胡商,給我取了個名字胡蜜姬。”

  路長風瞥了她一眼,依舊淡淡道:“那你來中土多久了?為何來此擺弄風月?”

  駱冰心中不爽:“路長風當真不解風情,見了如此佳人,不想著如何哄她上床,竟還追問這許多雜事,而且語氣如此生硬,如同審訊一般,實在是煞風景。”

  路長風還是淡淡的聲音,我們已經來此,你還戴著麵紗不算是怠慢客人嘛?

  歐陽清此時總算心裏開心了些,樸射還是好色的!

  胡蜜姬微微一笑,抬手攏了攏耳後青絲,輕聲道:“三位若見了我的容貌,就永遠也忘不了我了,我卻最多隻能愛上三位中的一人,這不是害了另外兩位嗎?”語氣甚是認真。

  駱冰大笑道:“姑娘果然是異域風情,自信都不一樣!”

  胡蜜姬腕微曲,指尖輕輕自肩上滑落至胸部,嬌聲道:“我難道不該有自信嗎?”

  駱冰朗聲道:“姑娘有自信,在下便沒有嗎?或許,姑娘便愛上了我呢?”

  歐陽清在旁吞了口唾沫,憋了憋嘴,按掌笑道:“有理,有理!”

  胡蜜姬腰肢輕擺,緩緩坐下,水靈靈的眸子在三人身上一轉,似是帶著幾分嬌羞,驀地一揚手,緩緩取下了麵紗。

  駱冰登時渾身震顫,眼前所見,如花林堆雪,如新月初暈,一張臉秀麗絕俗,楚楚可憐,嬌柔婉轉。

  隻有那雙眼睛還是如海水一般淡藍。

  駱冰、歐陽清心神旌搖,都是忘了言語。

  路長風似乎想說些什麽,但終於忍住。

  胡蜜姬輕歎一聲,柔柔道:“三位可有興致聽小女奏琵琶一曲?”

  歐陽清喜道:“洗耳恭聽,那便開心如是!”

  返身取了琵琶,輕撥兩下,慢聲道:“這是一曲鳳求凰。”素手輕揮,彈奏起來。三人隻聽得她指尖流淌出的琴音便如展翅欲飛的明燕,忽高忽低的飛了起來,高音處琴音清亮亮的流淌著,卻又如塞外悠遠的天空,沉澱出清澄華美的光芒;低音處正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恢弘之餘稍許帶著磅礴;溫婉處卻還帶著出浴女子的嬌羞,似是心有所戀,美妙至極。

  一曲終畢,餘音嫋嫋,尾音繞牆三日。

  駱冰、歐陽清卻還兀自出神,正是魂魄不知歸於何處。

  卻聽路長風敲了敲桌子,冷聲道:“你們兩個,銀子帶夠了嗎?”

  駱冰隨口應道:“讓我在回味回味,莫急莫急。”

  胡蜜姬卻停手道:“公子還是檢查一下銀兩吧,每人每個時辰二百兩,如今已過了兩個時辰,共一千二百兩。”

  駱冰大驚失色,站起道:“什麽?一千二百兩?我們來了兩個時辰了?”

  胡蜜姬輕輕一笑,貝齒微露,歪斜著腦袋,神色有幾分俏皮,手指牆上一沙漏:“正好兩個時辰。”

  歐陽清也變了顏色。

  路長風還是坐著,一杯一杯的喝著清酒,盤子裏那份下酒的果蔬已然吃了幹淨。

  看看駱冰和歐陽清,你們倒是付錢啊,別看我,歐陽知道我身上是摸不出半兩銀子的。

  駱冰嘴巴張了張,手往懷裏一摸喜道:“曹總管的那張銀票還在,先墊著吧!”也不待路長風說話,快速拉著二人飛一般竄了出去。

  歐陽清一步三回頭,兀自意猶未盡,看情形大有施展輕功夜探船上人家之意。,駱冰不覺莞爾,正欲出言調侃,卻聽得一女子聲音傳來:“三位留步!”

  三人回頭望去,卻是一個侍女,手捧一疊銀票,快步趕上。隻聽她道:“這是我家小姐還來的。”

  駱冰奇道:“為何還錢?”

  又看了眼,見是四張一百兩的銀票,又問道:“再說了,要還也足額啊?”

  侍女卻衝著路長風道:“我家小姐說了,隻還你一人的。”

  駱冰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這小妮子估計看你冷冰冰,興趣不大!”

  路長風還是那副漫無表情的樣子,不置可否。

  駱冰還未開口,路長風伸手止住,接著對那侍女道:“多謝!”拉著兩人,轉身便走。

  駱冰微微好奇,卻聽路長風自言自語一般低聲說了句:“這些事情當真複雜了。”

  如此吃吃喝喝,又過半月。

  半月間,駱冰、路長風、歐陽清三人日間切磋武藝,夜間飲酒談天。

  三人中歐陽清武功武功最差,幸好還肯努力,進步最大。

  駱冰幾日間與歐陽清講說武功,武當武功講究的就是越練越好,遇強越強,這幾日來卻始終不及歐陽清自江湖中粗淺武藝悟出的多。

  這日正兀自苦苦悟著武功,回頭望見了楚秋煙,也沒好氣道:“你來做什麽?”

  楚秋煙輕輕笑了笑,提起手中兩隻酒壇:“我給你送酒啊……不讓我進來坐坐嗎?”駱冰一愣神,心道:“我沒喊她送酒啊?”見她定要進來,知道有事。

  當下瞟了一眼歐陽清,看他又苦思自己那幾招的破解之法,渾不理旁人,便引楚秋煙進了自己房間。

  楚秋煙從懷中取出一堆碎紙,道:“今天早上你一個朋友來了我酒店,點名要見你,我說你這幾天沒來,他似乎不肯來這裏找你,把一封信撕碎了扔在稻草堆裏便走了,我把那封信撿了回來……”說著雙手捧起那堆碎紙。

  駱冰從碎紙中揀出信封,拚了起來,隻見上麵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致駱”,“駱”與“冰”字中間畫了幾個黑圈,有塗改痕跡,想來是不會寫那“冰”字。

  駱冰皺了皺眉,猜到此信作者,笑道:“看來是我那個不學無術的朋友寫的,他也忒大意了,這信居然隻草草撕碎,若是落在旁人手裏,大家都完蛋。”

  楚秋煙抿嘴笑笑,也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院外歐陽清冥思良久,隻覺駱冰適才數招來無影去無蹤,毫無痕跡可尋,絕非短時間內可以破解,苦無良策。

  路長風對三人切磋卻是毫無興趣,對於歐陽清苦練更是神煩,練武本是隨機應變之本事,靠天天三人切磋來去如何進步,索性睡覺去了。

  正自思索,忽聽屋外傳來冷棄呼聲:“快,快出來,我找到那黑衣人蹤跡了!”

  大理寺內內眾人聽得此言,都是吃了一驚,紛紛走出,隻見冷棄一臉興奮,急道:“我在牛頭山一個山洞前發現了淺淺的腳印,旁邊還有一堆篝火灰燼,咱們快去!”

  正是那黑衣人落腳之處,我跟蹤幾日方始回來報告。

  歐陽清沉聲道:“冷棄你敢肯定嗎?”

  冷棄點頭道:“決計錯不了,我有十成把握!”眾人素知冷棄之能,見他如此確信,都是又驚又喜,紛紛回屋取了兵刃,摩拳擦掌。

  歐陽清與路長風二人安排一番,率領眾人,直奔牛頭山,隻有駱冰跟在後頭,心中暗暗替楚秋雨憂心。

  眾人騎馬出城,到了山下,便棄了馬匹,徒步入山,冷棄領路,一路行得甚快,半個時辰趕了近十裏山路,來到一座山洞前。

  歐陽清瞧山洞望了望,見山洞極是深邃,陣陣冷風從中刮出,不由大為皺眉。

  路長風號令十部一崗把個山頭圍住,並不準衙內和捕快動手,心知衙內和捕快就是白給。

  然後帶著駱冰和歐陽清四下搜索,然而除了冷棄早先發現的腳印、灰燼外,卻再無所獲。

  駱冰、歐陽清兩人立於山洞前,隻覺山風嗖嗖,吹在身上極為難受,洞中傳來“嗚嗚”之聲,更是詭異。

  兩人對望一眼,歐陽清寒聲道:“如此看來,黑衣人隻怕就在山洞中。”

  駱冰搖頭道:“腳印未必是黑衣人的,就算在此住過,也未必還在洞中,這山洞又黑又深,誰也不知道裏麵有多少岔道,有多少埋伏,貿然進去,實在危險。”

  冷棄在一旁聽得此言,指著腳印道:“駱兄有所不知,在下於人的腳印頗有研究,這腳印甚小本是女子腳印。在中段有一處突起,顯然是靴子在此處有一塊破損,而半月前那場廝殺腳印也有這塊突起。況且腳印在如此一塊稀泥上,顯然是不慎踏入泥中,若是常人,必然泥足深陷,但你看這腳印,淺淺即可,可見留下腳印之人應變之快,輕功之高,都是極為驚人,如此看來,除了黑衣人,還有誰?”

  路長風奇道:“這黑衣人是個女子?”

  冷棄道:“現在看來便是”。

  歐陽清也道:“不錯,駱冰,冷棄追蹤之術天下無雙,他認定之事,決計錯不了。黑衣人與我大理寺有血海深仇,今日怎能放過他去?這山洞便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上一闖了!”

  一眾衙役取下背上包袱,遞了過去:“臨出門前,我取出了我所有的火把,都在這裏了,進山洞,火把萬萬少不了。”

  歐陽清接過了,取火把燃著,話人已大步走入山洞。

  駱冰衝著路長風道:“火把隻有十二個,你和歐陽清帶十個人進去,剩下人和我一起守在外麵,一來防止山洞有岔道叫黑衣人逃了出來,二來防止有人從外圍攻,成甕中捉鱉之勢。”

  路長風點了十人,隨歐陽清進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