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利亞斯的東部，距離守望之海海岸線不到三十公裏的望海角哨所，是守望之海海風最先吹到的地方。

  望海角哨所常年駐紮有五百士兵，這是伊凡陛下在還沒繼位的時候，在南征費謝爾家族結束班師回朝時，所留下的一手布置。

  這處哨所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方圓數十公裏內，人跡罕至，不見炊煙。

  而且這鬼地方也遊離於安條克要塞大防線之外，幾乎看不到什麽軍事價值，周邊都是荒山野地，更沒有實用價值。

  可就是這麽一處連雞肋都算不上的無用之地，如今氣氛卻有些緊張。

  克烈帶著旭日營在望海角哨所五公裏外，和駐守哨所的五百士兵遙相對峙。

  經過了半個月的緊張對峙，在氣氛稍為有些緩和的時候，克烈卻突然帶著軍隊走出了營地，往哨所方向開始進軍。

  “老大，這次是要真動手了？”

  哈瑞斯騎著一匹神駿的高頭大馬走在克烈的身邊，從外形上看，矮人和侏儒的混血兒克烈，連人帶坐騎一起也才堪堪比肩哈瑞斯坐下的那匹駿馬，但是在氣勢上，人高馬大的哈瑞斯卻始終要矮克烈的一頭。

  “三天時間。”克烈看著哨所的方向，嚴肅地說道。

  “什麽三天時間？”哈瑞斯不是很明白克烈老大的意思，在昨天下午，他看到了有傳令兵到來，應該是日升城來了新的指令，但是命令的內容他卻並不知道，即便他是開拓者軍團的二把手。

  “最後的三天時間，如果沒有新的命令來，我們就拿下這座哨所。”克烈拍了拍斯嘎爾的脖子，色彩斑斕的長足蜥蜴發出一聲刺耳叫喚，將耳朵旁邊的兩片扇形鰭大大張開，腳下的速度也加快了一些。

  在克烈的眼裏，要拿下這座防禦設施充滿了漏洞和破綻的哨所營地，對於旭日營來說並不會花費太大的力氣，而且正好可以用來練兵，旭日營的士兵雖然都是精挑細選的精銳，裝備也好，甚至連夥食都比守備軍要好，行軍幹糧裏的肉幹都要多一些，但是旭日營畢竟實戰經驗不足，不少的年輕士兵甚至都沒有真正見過血。

  老大往前走了，哈瑞斯也趕緊拍馬跟上，不過卻不敢太過於靠近克烈，不是因為害怕克烈老大，而是對那隻醜陋的蜥蜴非常忌憚，尤其是當它開始興奮的時候。

  克烈老大雖然厲害，而且被稱為瘋子，但是至少不會無故亂來，可這隻沒毛的畜生當真是一點都不講道理，對於曾經那次慘痛的教訓，哈瑞斯至今心有餘悸。

  麵對著望海角哨所，旭日營來勢洶洶，可是第一天也僅僅隻走了不到兩公裏就停下來。

  第二天又是如此，依舊隻前進的兩公裏就停下了下來。

  哨所內的安條克軍隊嚴陣以待，但是從上到下，每一個官兵都害怕。

  望海角哨所孤懸於此，敵人已經來到了半個月，他們卻已經沒有見到援軍，那些步步逼近然後又停下的敵軍，就像是在握住他們的心髒後又鬆開，逐漸靠近的死亡威脅比一擁而上的酣戰更讓人恐懼。

  第三天時，旭日營已經前進到了距離哨所不到隻有一公裏範圍內。

  如果願意的話，這個距離其實就已經可以開始作戰。

  但雙方都很克製，哨所的守軍沒有射出第一箭，旭日營也沒有開出第一槍。

  第四天的早晨，旭日營五百人聚集到一起，克烈騎著斯嘎爾在隊伍的前列巡視了一邊，正要下達進攻經過哨所的命令時，風塵仆仆的傳令兵快馬加鞭地趕到。

  克烈仔細看了兩遍軍部的命令，無奈地將進攻地命令改為了後撤，臉色多少有些遺憾。

  “後撤三公裏紮營。”

  旭日營令行禁止，雖然克烈的命令讓人疑惑，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敢於質疑他的命令，哈瑞斯也不敢。

  簡單的整備過後，全營軍隊即刻開始撤退。

  望海角哨所中的安條克士兵在確認敵人撤退之後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性命保住了，至少暫時保住了。

  …………

  龐貝伯爵很不願再來卡利亞斯，更不願意看到林恩，但是他還是來了，因為過往陛下的的命令很明確地讓他親自來卡利亞斯和林恩商談。

  直到這時候，他才明白了，為什麽這小半年來，陛下讓他一直留在安條克城，不讓他返回王都，原來就是在等著這一天。

  這是一個很憋屈的任務，注定了會成為他人身中的汙點，即便是在有生之年如願當上了首相，然後做出了無數傲人的政績，今天的汙點，也會在史書上成為他的標簽之一。

  但是他不得不來，甚至不得不抓緊時間趕到，還要在第一時間表明陛下的態度，不然東邊眼看著就要打起來了。

  千人規模小戰役，看上去是小打小鬧，然而王室一旦和卡利亞斯開戰，所造成的影響將會是巨大的，不僅影響南部，更會讓北方的舊貴族看到機會。

  仗不能打。

  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兩害相權取其輕，為了穩固北方實實在在的領土，陛下隻能拋棄卡利亞斯這塊名義上的領土。

  但是失土終究是失土，即便是名義上的領土，那也是王國的領土。

  龐貝伯爵不僅自己感到無比憋屈，甚至能體會到陛下的在下達這道命令的是那憤怒與不甘的心情。

  “卡利亞斯侯國，經濟和軍事完全自治，你甚至可以把你家族的紋章鑄造金幣上麵，但是在政治上卡利亞斯必須屬於約克王國的附屬國，需要承擔附屬國向宗主國應盡的義務。”

  這一次談判不像之前那麽多的彎彎繞，甚至連叔侄之間的寒暄都省了，從一開始，龐貝伯爵就把話挑明了。

  目前的會談是兩個人之間的私密交流，並不算是正式的談判，其目的是為了先達成原則上的共識，然後在公開磋商細節，當然不談不攏，那麽也就沒有了公開談判的意義。

  在龐貝伯爵的對麵，林恩把胳膊搭在桌子上，食指保持了規律的節奏輕叩著桌麵，他不冷不熱地說道：“如果我不願意當這個附屬國侯爵呢？”

  宮廷伯爵冷笑道：“那卡利亞斯就隻能是無主之地，就像一百多前那樣，卡利亞斯不可能成為神聖同盟的獨立成員，不成為約克王國的附屬，那麽你們就隻能是一夥流亡者，或者說是一夥強盜。”

  龐貝伯爵的這話說得很不客氣，似乎是想要在這次屈辱的會談上讓自己多擁有一點尊嚴。

  他又補充了一句：“或者說，你想讓卡利亞斯成為格魯尼亞的附屬國？如果你擁有這樣的想法，那麽今天就當我沒來過，陛下是不可能同意的。”

  龐貝伯爵聲勢逼人，但是林恩卻能看得出來他是色厲內茬，心裏其實並沒有什麽底氣。

  “當你沒來過，呼……”

  林恩緩緩長出一口氣，把手臂從桌麵上抬起，坐直了腰背，淡淡說道：“如果我現在下命令的話，在我們一起共進明天早餐的時候，應該就能收到戰報。”

  龐貝伯爵的咬牙說道：“王室從不會在威脅麵前妥協。”

  林恩譏笑道：“那你現在就不應該在這裏。”

  惱羞成怒的龐貝伯爵大聲嗬斥道：“林恩·巴雷特，你不要忘了，在十七年前，你的父親在埃蒙·巴雷特是在先王塞西爾陛下的身前，跪拜著接受卡利亞斯封地的冊封，巴雷特家族今天的所有，都是都來自於的王室的恩賜。”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睛瞪著林恩，“你要做的應該是感恩，而不是違逆你的國王。”

  林恩伸出手掌壓在桌麵上，被龐貝拍得顫動不停的條桌頓時平靜下來，他毫不躲閃地迎上了龐貝伯爵那淩厲的眼神，冷靜地說道：“龐貝·帕克斯，你錯了，巴雷特的家族如今的一切，還有未來的一切，都是我的父親和我打拚得來的，對於十七年前的那次冊封，我想你應該知道其中的內幕，如果你不知道，那隻能說明伊凡陛下並不是像你想象中那麽信任你。”

  龐貝伯爵氣急而笑，“毫無意義的挑唆。”

  林恩搖搖頭，帶著嘲諷的意味，悻悻說道：“我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巴雷特的一切並非來自己王室的施舍，從被獠牙傭兵團長期打壓，到和霍格決戰，與獸潮抗爭，經曆吃不飽飯的年月，還要麵對來自於費謝爾家族的威脅，巴雷特不但要保全自身，還要保護整個卡利亞斯，每一次的危機都是我們扛過來的，王室做了什麽？你做了什麽？你答應了我，會和魔法師公會斡旋，結果……至今沒有結果，你答應了我，會解決的安卡運河截斷河道的事情，結果……結果是天雷劈了水閘，你做了什麽，龐貝叔父？”

  林恩越說越氣，自己也站了起來，指著龐貝的鼻子，又指了指隔著玻璃的窗外，說道：“你看看卡利亞斯的一切，哪一件東西是來自於王室，你可以直接帶走。要不是我們的子弟兵足夠勇敢，在五年前烈日軍團就會把他們的屠刀向卡利亞斯揮來，陛下的親筆信，還是你親手交給我的，讓我出兵配合圍剿費謝爾，我出兵了，然後呢？陛下做到了他承諾嗎？信我現在都還保留著，你要不要再看一遍。說巴雷特家族的所有都來自於王室的恩賜，簡直是荒謬，你才是，宮廷伯爵龐貝·帕克斯，蒙斯特家族的仆人，你的一切才是來自於王室施舍……”

  龐貝伯爵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水杯都震得跳了起來，他看上去非常的憤怒，粗暴地打斷了林恩的話：“你放屁，我是國王親授的……”

  “放你媽的屁！”

  在自己的地盤上，林恩豈能輸了氣勢，一巴掌下去這張條桌終於也經受不住接二連三的摧殘，從中間斷開。

  “你不過是國王的一條走狗，還幕僚長，簡直是要笑死我，你這樣的人，在卡利亞斯連一個村長都幹不了，還宮廷幕僚長，簡直是王國的一大奇聞，聽說伊凡陛下冷落王後多年，難不成……”

  “你給我住口，你個沒媽的小畜生……”

  “我是沒有母親，可我有父親，我繼承了他的爵位和領土，現在是卡利亞斯的領主，你有爸有媽，卻自甘下賤去給人當狗，你對得起你父母的養育恩情嗎？”

  向來注重言談禮儀的宮廷伯爵此刻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再次舉起手掌，可是桌子已經斷了，手掌拍下去要麵對的是斷裂處的根根尖刺，他終究是沒有用血肉之軀去和木刺較勁，而且操起旁邊的一個看上去就很普通的瓷器，重重地摔在地上。

  瓷瓶破碎的聲音很無力，遠不如宮廷裏那些名貴瓷器的碎裂的聲音尖銳，這並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

  會議室內的接二連三的動靜讓外麵的人開始擔憂起來，直到瓷瓶破碎的聲音傳出，負責保護龐貝伯爵的威爾爵士終於坐不住了，站起身來要往會議室走去。

  但他才剛剛起身就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擋下。

  “談判還在繼續。”

  高文的聲音就像他的手臂一樣堅實有力，不容動搖。

  威爾爵士嚐試著推開這隻手臂，試了幾下之後都沒有成功，他隻能選擇坐回到座位上，斜著眼睛看了一眼高文，冷冷地說道：“你最好祈禱伯爵大人沒有什麽閃失。”

  高文冷不丁地回了一句：“那是你該祈禱的事情。”

  威爾爵士不再言語，這個巴雷特家族的騎士說得沒錯，如果龐貝伯爵出現意外，他才是第一個會被王室問責的人。

  會議室中爭吵的聲音還在繼續，不過相比之前最激烈的時候，聲音已經小了許多，然後越來越小。

  十分鍾之後，外麵聽不到房間內的動靜。

  高文坐得四平八穩，而威爾爵士卻一刻都不得安心。

  又過了二十分鍾，會議室的房門的打開了。

  威爾爵士終於鬆了口氣。

  龐貝伯爵牽製林恩的手從裏麵走出來，臉色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