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地牢
作者:火色羽毛      更新:2020-05-27 02:23      字數:4178
  “怎麽回事?”藥黎疑惑的說,“這尋香蟲一圈一圈的飛著,倒像是沒頭亂轉的蒼蠅,不是說這種蟲子善於追蹤嗎?怎麽到了這就停滯不前了。”藥黎環顧四周,空曠平坦的草場上並不像是有什麽可以藏人的地方——除了貼著院牆的樹叢中,就像自己和葉止這樣;可那尋香蟲飛行的地方,確實草場的中央。

  “這種小蟲搜尋能力極強,所謂‘尋香’說的就是它可以追尋著另一隻蟲的味道準確的找到對方。”葉止解釋道,“它嗅覺靈敏,甚至在大雨中仍然能準確的辨別空氣中的氣味。現在這種情況,倒不像是追丟了目標。”葉止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應該是,要追的目標,就在這下麵。”說著,葉止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腳下。

  “下麵?”藥黎一楞,旋即,臉上的神色開始變得不安起來,“死了?”

  這下輪到葉止一愣。“沒有,不是這個意思,小姐,”葉止有些哭笑不得,“尋香蟲逡巡許久又不離去,應該隻是被阻擋住了追尋的路線;這樣平曠的草場,又沒什麽遮擋物,要說有古怪,也隻能是在下麵。”葉止的眼睛轉回到尋香蟲身上,“等著吧,應該用不了多久...”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飛舞的尋香蟲也落在了地上的草枝上,隻有那熒光還在不斷的閃爍。忽然之間,尋香蟲騰空而起,那一瞬間,葉止的眸子也緊了一下:草場上麵一塊草皮憑空凹陷了下去,慢慢的消失不見,露出一個四方的深坑;黑黢黢的洞口,逐漸顯露出一方石階來;像是從遙遠的地底深處傳來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借著月光,照亮了從下麵走上來的人;先是露出草地的發冠,再是華美的衣衫。葉止一把捂住藥黎的嘴,以防止她因為驚詫而發出聲音;他的眼睛中帶著“果然如此”的神色——殷氏的大公子殷風從露出的秘密通道中慢慢走了上來。

  殷風並沒有發現遠遠的躲在旁邊的藥黎和葉止,也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邊飛過去一道閃爍的熒光——看起來殷風今天的心情應該很好,他的臉上掛著神秘、滿足而又陶醉的表情,甚至沒有注意到露出來的地下室的門還沒有關上,就這樣吊兒郎當的向內院的寢房走去。

  “天賜良機。”葉止說道,他注視著殷風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遠處的門的另一端,就趕忙拉著藥黎,貓著腰,悄悄的走到了草場中間。

  石頭的台階看起來通往很深的底下,借著月光隻能看到幾級石階,再向下的石階則隱藏在幽深的黑暗之中。藥黎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她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發幹,“我們?下去?”

  “怎麽,害怕了?小姐?”葉止偏過頭,饒有興趣的問藥黎,“不是因為你的好奇心旺盛我們才來的嗎?”

  “害怕倒是也沒有,”藥黎一邊嘟囔著,一邊伸出袖長的手指,點燃火焰,“我隻是...”藥黎無奈的抬頭看了看天,又向下望了望,“我隻是突然覺得,要走到下麵去應該會...挺累的。”

  “走吧,小姐。”葉止招呼了一聲,同樣點燃了火焰,走在前麵;藥黎躊躇了一下,緊隨其後。就在兩個人走進地道的時候,那漆黑夜色中僅存的月光,也逐漸被烏雲遮住了。

  雖然走到下麵去沒有很累,但是這石階確實不算短。兩個人走了許久,都是彎彎繞繞的走廊,就在藥黎心生煩躁的時候,寬闊的場景展現在了藥黎的麵前。藥黎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同樣愕然的還有身邊的葉止。

  地下室頗為寬闊,上下落差很大,但最讓人震驚的並不是這一點;不知道多少根排列整齊的鐵棍,將地下室分成了幾個部分,漆黑的鐵棍傳遞著肅殺的氣氛,讓人聯想起監獄;奇怪的是鐵棍後麵,看起來像是監獄的的地方,裏麵空無一人,卻有惡臭的味道不斷的傳來;不隻是臭味,空氣中還有一些奇怪的味道。

  “阿葉,這...”藥黎說著,伸手掩住口鼻,另一隻手抓住葉止的胳膊,言語之間竟然有些磕絆。

  “小姐,”葉止的聲音從身邊傳來,清亮的聲音裏麵包含著少見的怒意,“你上前來看。”

  藥黎上前幾步,被葉止的身體遮擋的視野重新恢複了。她終於知道為什麽葉止的聲音裏為什麽全然都是怒意了:漆黑的鐵籠後麵並不是平地,而是深深的大坑;坑中隨處可見已經變黑的血跡、肮髒的排泄物、膿水;坑中全是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人!

  一股惡心反胃的感覺衝擊著藥黎的喉嚨,讓她忍不住幹嘔了起來;葉止一向平靜的臉上也掛滿了厭惡,緊皺的眉頭裏還包含著他的憤怒。眼前的景象可能隻有地獄才能見到,一張張呆滯枯槁的麵孔,一張張憔悴扭曲的麵孔,眼睛空洞黢黑,全然已是亡者的黑瞳,他們的嘴唇蠕動著,卻沒有一點聲音發出,這該死的寂靜讓藥黎和葉止後背發涼,寒毛直豎;他們似乎能看見地牢裏的人們的背後,站著他們無聲狂嘯的靈魂。

  藥黎和葉止麻木的向裏麵走去,兩側的鐵牢裏麵全是這樣的景象,兩個人的腳步聲回蕩在地牢中,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這些人...”藥黎輕輕的說道,“全都是乞丐?全都是之前傳說殷氏收容的那些人?那些乞者、難民和窮苦的百姓?”

  “從衣著來看...沒錯。應該是這樣。”

  一股怒火從藥黎的身體中升騰起來,她盡力克製的聲音中同樣充滿了怒意,“他...他們該死。阿葉,你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嗎?”藥黎顫抖的手指著鐵籠的背後,“他在用他們做實驗...他們在用他們做實驗!他們在這些人的身上用藥,用毒!”

  藥黎怒意正盛。安靜的地牢中憑空傳來那微弱蒼老的呼喚聲:“小友...藥姑娘...”

  藥黎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身上的怒意突然之間全都消失殆盡了,她感到身體一片冰冷;此時此刻正在以微弱的聲音呼喚著她的,正是在房間內徹夜等待藥方的霍達霍前輩。

  “霍老前輩...”藥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已是沙啞一片。霍老前輩本來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然而現在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霍前輩,已是大大的變了一個樣子:整齊的發冠已經散了,灰白的頭發披散在頭頂;臉上掛滿了血痕和淤青;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他蒼老的皮膚,現在像水一樣,不時的翻起一個水泡,爆裂出鮮血,下一個水泡又慢慢的鼓了起來——霍老前輩整個人像是浸泡在鮮血之中。

  “霍前輩...這...”藥黎覺得自己的舌頭都不聽使喚了,眼前的痛苦遠比死亡來的可怕,那一個一個不緊不慢,逐漸翻起的血泡,簡直就像是無止境的折磨。

  “毒,是毒。”霍達苦笑著,隻有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了苦笑的聲音,“殷氏遠非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光鮮,他們一直在背地裏研究用毒。”霍老頓了一頓,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你們...怎麽?”

  “對了,”此時藥黎也好似突然你反應過來一樣,“霍前輩,之前被帶走的其他煉藥師呢?他們去哪了?”

  “他們...哎,”霍達歎了一口氣,言語裏滿是悲愴,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了指鐵牢的上空,“你們看...”

  藥黎和葉止順著霍達手指的方向向上看去,那些本以為是黑壓壓的鐵牢上空,竟然有無數的影子在晃動;藥黎感到身邊的葉止已經因為憤怒而有些顫抖了;她眯起眼睛努力看去,那鐵牢上方黑壓壓的影子,竟然全是被吊在上麵的人!之前的兩位煉藥師,那個火爆的漢子,和文弱的男人赫然也在其中,每個人都被包裹的像是昆蟲的繭一樣,死氣沉沉的,全憑一個鎖鏈被吊在半空。

  藥黎感覺自己的心也被提了起來,她看到那隻消失的尋香蟲圍繞著上空一個繭不斷的徘徊,無疑,這就是枯骨放了另一隻尋香蟲的煉藥師的屍體——或者又不是屍體,隔得太遠,這些人已經分不清生死。

  “你們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趕快走,不知道殷氏的人什麽時候又會回來!”霍達急道,喉嚨裏傳來粗重的喘息聲。

  “枯骨前輩見勢不妙,先行走了;他在其他煉藥師的身上放了線索,我們一路追蹤而來的。”藥黎簡要的解釋道,“我們看到殷氏的大公子殷風剛剛出去,應該不會有這麽快回來。先別說這個了,霍老前輩,我們怎麽才能救你出去。”說話間,藥黎也有些著急了,她雙手抓住鐵牢的鐵杆,左右張望著,尋找是不是有什麽可以逃出來的地方。

  “沒用的。”霍達搖了搖頭,“這鐵牢不知道是用什麽材料製作的,和殷家人的氣相呼應,外人屬實難以打開。而且...”霍達抬起頭,渾濁的眼神中已經沒有了意思生命的光,“我身上有殷氏的毒,我已經感到毒入五髒六腑,沒得救了...”

  “霍老前輩!”藥黎急道,身為一個煉藥師,治病救人,救死扶傷才是醫者本分,絕望乃是煉藥師的大忌;畢竟一個治病救人的角色,怎麽能隨隨便便的就對生命失去希望呢?藥黎的話才要說出口,但她看見霍達的眼神,卻怎麽也說不出了。那經過時間打磨的眼睛裏,究竟蘊含了多少的情緒啊,那些被火傷折磨的痛苦的日子,那些廣求名醫的辛勞,那些對自己的質疑,對新的生機的欣喜,對生命逐漸流逝的絕望...自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藥黎都不敢正視他人的眼睛,她害怕從人的眼睛深處,看見那些飽受折磨的靈魂。

  藥黎一時間沒有了主意,陷入了沉默;她求助似的看向葉止,後者抓著鐵杆的手青筋暴起,顯然正在以巨力做著嚐試;片刻之後,葉止無奈的向藥黎輕輕搖了搖頭。

  霍達把這一切都看在心裏,他深深覺得,眼前這個煉藥師小姑娘著實有些神奇的地方,人們會不由得被她吸引。嗬嗬,一名年紀輕輕,就已經展現出非凡才華的女煉藥師,更何況...霍達心裏想著,開口對藥黎說:“藥小友,不必費心了。”藥黎抬起頭,看著霍老前輩;葉止也把頭轉了過來。

  “我這一生,年歲不短,經曆頗多,現在想想,就算命隕於此,雖然有些不太光彩,但好像,也不是什麽不能接受的事情。”霍達緩緩歎道,“雖然我這一生,煉藥修為有限,但是還有一法,我以之為傲,就是這異火煉化之法,”霍達頓了一頓,“今天,我就把它傳給你吧。”

  藥黎心頭一驚,下意識的想要拒絕:“霍老前輩,這太貴重了...”

  待到煉藥術進階到一定的程度,就開始對火焰有了要求,普通的火焰已經沒有辦法滿足煉藥的需求了,這個時候就需要煉藥師準備區別於普通火焰的火源——異火,那些天地奇火,獸火,靈火,等等。想要煉化它們絕非易事,稍有不慎,狂暴的異火就會把人燒成灰燼;也有很多煉藥師因為不能煉化異火,因而煉藥術止步不前;那些能夠輔助煉化異火的丹藥、功法,也是有價無市,是絕對的珍寶。

  霍達擺了擺手,“人之將死,萬事如塵。對我來說,這法門不過是我深受數十年火傷之痛的小小領悟,隻意味著我沒有白白遭罪;但如果能夠對別人有些幫助,才是我真正的欣慰。”霍達看著藥黎,“你我有緣。事已至此,為了讓我的心血不至失傳,也就請你...不要拒絕。”

  藥黎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什麽。她忽然低下了頭,單膝跪在了地上。

  “晚輩藥黎,承蒙前輩錯愛,此番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