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葉止的眼皮微微顫了幾下，陡然睜開了眼睛，因為是冬天，清晨的森林顯得尤為寂靜，隻有少數耐寒的鳥類魔獸在樹枝上啼叫；藥黎靠在葉止的肩頭還沒有睡醒，葉止注意到，兩道清晰的淚痕順著眼角延伸到了自己的肩膀。即使再怎麽堅強，理性，冷靜，在這樣巨大的變故前，恐怕一時半刻也沒辦法消化這種情緒吧，葉止想著，可是既然藥黎自己不想說，別人也就不好再去問什麽，難為她強迫自己裝成沒事的孩子一樣，也就是不想讓自己太過於擔心吧？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非要去戳破她呢？葉止用空著的那隻手輕輕打了個響指，兩個人周圍那道無形的透明壁障緩緩的消失在了空氣中；葉止手掌張開，對準了前方，“噗”的一聲，早已熄滅的柴堆餘燼中又重新升起了火苗。做了這兩件事，葉止重新閉上了眼睛，靜靜的等著藥黎醒來。

  過了一會兒，葉止覺得肩頭的腦袋微微動了一下，便睜開了眼睛，恰好看見藥黎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不著痕跡的揉著眼睛，把昨晚的淚痕輕輕的擦掉；她一抬頭撞上了葉止的眼睛，突然有些慌亂了——她自己也沒想到做夢的時候也會流淚，還是醒來之後腫痛的眼睛提醒了她這一點，她不想讓葉止知道她昨晚又哭了；雖然這件事葉止早就知道了，隻不過藥黎以為葉止剛剛醒來，還試圖遮掩著。

  “早，阿葉。”藥黎的眼睛四處亂看，試圖找些話題趕緊離開，或是移開葉止的關注。她看見不遠的地方，已經有一堆火生了起來，“我們...早上吃什麽？”

  “沒什麽可吃的吧？”葉止很自然的順著藥黎的話接了下去，移開了自己的目光，“煮粥吧，粥。”兩個人收了行李，葉止又問道：“你準備了拍賣會的丹藥嗎？想拍賣點什麽？”

  “武道修行上用的丹藥吧？”藥黎說，“這一類的丹藥泛用性比較強，價值一般會高一點，不用很高級的丹藥，價格就已經很可觀了，可能，鍛體乳就夠了吧？適用於築基期的武者，這一時期的武者大部分都還是小孩子，”藥黎搖了搖頭，眼睛中閃爍著狡猾的目光，“為了小孩子，是最容易讓大人掏錢買單的了。”藥黎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也就是個小孩子。

  葉止無語。這點經驗，恐怕是在家裏撒嬌耍潑的經驗中得來的吧，葉止想著，兩個人都是一愣，藥黎低下了頭。葉止也沒有再說什麽，回到烤架附近做起了早飯。

  一般的武道修行，大體來說分為幾個境界和時期，築基期就是武道修行的第一個時期，顧名思義，這個時期主要是為了以後的武道修為奠定基礎的，因此雖然簡單，但實則是一個人武道修為的重中之重。這個時期包含兩個境界：淬體，練氣。淬體，顧名思義就是通過鍛煉輔以丹藥，提高身體肌肉、經脈的強度，有強健的體魄和強韌的經脈做基礎，才能在練氣的過程中事半功倍；當一個人的身體達到一定的標準之後，就可以開始逐漸向下一個境界前進，也就是練氣，感受自然和身體中氣的存在，逐漸掌握練氣的法門。

  所以武道修行的第一步就是淬體，而越是強韌的身體，越能承受更加龐大的氣，也對日後的修煉大有裨益，所以有很多人在自身的修煉之外，廣求靈藥幫助自己的修行；而靈藥也不是那麽簡單就能隨便使用的，針對不同的身體強度，要使用不同的靈藥加以改善，如果剛剛開始淬體的武者，直接使用了等級過高的丹藥，身體沒有辦法承受這種藥效，恐怕不出瞬息，就會身體爆炸而亡，所以靈藥的使用要針對自己身體的極限——淬體就是不斷提高自己身體極限的過程。從這個角度來說，淬體是一個永遠沒有終點的境界。藥黎說的鍛體乳就是適合淬體的武者使用的丹藥。

  不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武道修行，也不止這一種方法，有些修行雖然不用淬體練氣，但是大致的能力和淬體境練氣境的武者差不多的，人們也用所處境界的名字形容一個人的能力的強度。

  兩個人的腳程都不慢，不出幾日，就來到了北固城。

  “好累啊。”藥黎嘟囔著，雖然她天生沒有什麽大小姐的性子，平日上山采藥也瘋得很，但畢竟曾經是錦衣玉食的大小姐，在安嶺森林中風餐露宿了好幾天，也著實有些煩躁。路上的時間，藥黎已經把鍛體乳煉製好了，隻等拍賣會開始，就能收獲第一桶金了。

  “這鍛體乳沒問題嗎？”葉止斜眼看著藥黎，問道。

  “你懷疑我的煉藥之術？”藥黎聞言，瞪大了眼睛。

  “不是。”葉止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很多丹藥...會不會暴露什麽？”

  藥黎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對煉藥師來說，藥方的珍貴性不言而喻，各大煉藥世家敝帚自珍，很少有願意公開交流自家煉藥秘方的，很多世家，就是因為某種或某些丹藥而聞名於世的；丹家之前，也是遵循著這樣的觀念，這就導致每個藥方都具有非常的獨特性，很多丹藥一眼就能知道是出自哪些煉藥師，或出自哪些家族的手筆。

  “放心吧，”藥黎小聲說，“丹家久居燕北，雖然名聲在外，但與其他煉藥世家少有往來；雖治病救人，但那些丹家獨有的秘方，都很少言明其稱，所以大部分丹藥的名字，外人都是不知道的。如果僅僅是通過相似的功效就猜測是出自丹家人的手筆，未免牽強。更何況，”藥黎神神秘秘的笑了一下，“我的煉藥術，本來就不是丹家正統...”

  “好吧，那我們先...？”葉止左顧右盼，欲言又止。

  “吃飯！”

  “我知道你想要吃飯。”葉止無奈的說，“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今天拍賣會就已經開始了，北固城裏全是人，怕是難得找到什麽地方吃飯。”

  “我們直接去拍賣行吧。”葉止看到藥黎的臉直接垮了下來，於是提議道：“一般，拍賣行總是會招待那些在拍賣場拍賣珍奇異寶的大顧客的。”他斜眼看著藥黎手上的戒指，“就是不知道，你這鍛體乳算不算奇珍異寶...”

  “你這是不是今天第二次懷疑我的煉藥之術了？”藥黎的眉毛高高的揚了起來，“嘛，不過，這鍛體乳當然算不上什麽奇珍異寶啦...非要說的話，鍛體乳的配方倒還算的上是一件寶貝。畢竟這個藥方中使用的，都是些普通的藥材，但是鍛體乳的效果卻是出奇的好。它的優點很多的啊，比如，我就說一個吧，”藥黎臉上掛著自信的笑容，豎起了一根手指，“它藥力溫和，幾乎沒有副作用...”

  雖然葉止對煉藥之術，幾乎一竅不通，但是在丹家這三年來，他分辨草藥，鑒別丹藥的眼力卻是一等一的——這種能力甚至讓丹氏家主都驚歎不已，讚其聰慧，但不知道為什麽，葉止的煉藥之術和他的眼力相比起來，著實可以用慘烈來形容，這也是讓丹龍驚歎不已的一個地方，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即使如此，葉止也明白了鍛體乳的價值——絕對的珍貴。一般來說，淬體鍛身的靈藥，因為是借助外力增強身體的韌性，所以對人的身體都有很大的衝擊力，弱則全身刺痛，經脈腫脹，強則身體爆裂，經脈斷損；除此之外，還會有很大的副作用，需要人用很長的時間把自己的身體錘煉凝實，畢竟因為藥力帶來的提高都有些虛浮。當然，越高級的靈藥，副作用就越小，但相應的，對人體的衝擊就會越強。像鍛體乳這種級別的丹藥，即使是給剛出生的嬰兒使用都不會有太大的負擔，效果足以滿足築基期的武者的要求。

  “那好吧，我們這就去拍賣場。”葉止頷首，領路在前。

  錢氏賣場的會館修建的頗為氣派，還沒走到近前，藥黎和葉止兩個人就能看到珠光寶氣的建築了。今天就是拍賣會舉行的日子，大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都是等待入場的買家賣家。

  “這得排到多久啊。”藥黎哭喪著的臉又一次垮了下來，走到近前，兩個人才發現，這隊伍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長的多。

  “來，這邊，跟我走，我們不在這邊排隊。”葉止向藥黎招了招手，無視了身邊幾個排隊的客人的眼神，在他們的注目禮下，兩個人繞到了拍賣行的另一側，看起來是向著偏門走去了。

  “切，不知道哪裏來的鄉巴佬，以為哪個門都可以進呢？”一個服飾華麗的男人不屑的說道。有一說一，兩個人在安嶺裏風餐露宿了幾天，形象上確實有些邋遢了。

  兩個人已經走到了錢氏拍賣會的側麵，自然沒有聽到這些話。藥黎一邊狐疑的跟著葉止，一邊左顧右盼。葉止帶她來的這裏，草盛人稀，偏僻的很，不太像是有門的樣子。

  “這裏。”葉止撥開一叢枯樹，示意藥黎繼續向前。果然，過了這一叢枯木，藥黎看到一個不大不小的門，出現在眼前，一個青年人，沒精打采的站在前麵，抄著雙手，看起來百無聊賴。聽見兩個人逐漸走近的腳步聲，青年頭也沒抬，懶懶散散的說：“錢氏內院，閑人免進，參與拍賣請走正門。”

  藥黎臉色一黑，走了這麽久到這麽一個偏僻的地方，結果還沒能進到拍賣場，什麽招待吃喝休息，統統都泡了湯。她張口欲說什麽，卻見葉止一步上前，一樣慢慢悠悠的說了四個字：“匹夫懷璧。”

  青年人聞言，猛地抬起頭來，眼睛中似乎精光閃爍，但看清來人麵目之後，眼皮又耷拉了下去——一個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一個小姑娘，邋邋遢遢，怎麽也不像是需要自己注意的那種人。他又上下打量了兩個人一遍，“你們？”語氣中充滿了懷疑。

  葉止笑了笑，“我們。敢問公子是錢氏哪一輩的子弟？”

  “你...你怎麽知道我是錢氏子弟。”看門的青年人嚇了一大跳，狐疑的打量著說話的男人，卻見他隻是諱莫如深的笑著，並不再言語。能看穿自己的來曆，多少也算有見識吧，青年這樣想著，對著葉止拱了拱手，“錢氏嫡係，錢進來之子，錢有道。”

  “原來是錢氏拍賣行的少東家。”葉止也拱了拱手，算是回禮，“怎麽，被錢老板派過來看側門，心裏不服氣？”葉止笑著說。

  “當然不服氣了。”錢有道有些氣鼓鼓的說，“好不容易允許來到拍賣場長長見識，偏偏被派到偏門來，半天不見一個活人影，還美其名曰：曆練。也不知道在這偏門能曆練到什麽東西。”

  “所以我們來了啊，我們就是你的曆練。”葉止一把把不知所措的藥黎推到身前來，“她可是一名煉藥師，光是這身份，就能讓你放我們進去了吧？”

  “煉藥師？”錢有道狐疑的上下打量了藥黎幾眼，藥黎不明所以的，僵硬的笑了一下，“不太像啊。”

  葉止斜眼示意了一下藥黎。

  “噗”的一聲輕響，藥黎的指尖上燃起一朵細小的火焰，在空氣中微微晃動。

  “實火？”錢有道驚聲道。作為錢氏的少東家，多少還是有些眼力的。

  武道修為中，根據鬥氣屬性的不同，可以將鬥氣化為水火風雷等等自然界中的元素，而煉藥師的火焰則不同於武者的鬥氣所化的火焰，煉藥師使用的都是實實在在的火焰，個中差異，光憑看的或許很難區分，但是二者卻又根本上的不同。

  “二位請。”錢有道伸手一引，走在前麵，帶著藥黎和葉止走向偏門。“少東家。”葉止叫住了錢有道，又是慢悠悠的說了一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錢有道一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