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嶺
作者:火色羽毛      更新:2020-05-14 16:56      字數:4314
  “離開燕山鎮?”藥黎一愣,隨即也反應過來。現在還有太多太多的疑惑沒有解開,待在燕山鎮實在不是什麽明智的決定;況且燕山鎮畢竟隻是個鎮子,雖然也有平日裏用來交換物資的集市,但大部分的物品都不是非常的值錢——珍貴的材料在鎮上,除非提前預定好了買家,不然實在沒有辦法賣出一個好價格。所以,一些珍貴的,價值比較高的物品,比如丹藥,大家都會拿到城裏的拍賣會上去,以物易物,或是賣上個好的多的價錢。

  可是終究是要離開自己生活了這麽久的地方啊,藥黎站在燕山鎮出鎮的街口,回頭看著自己從小到大成長的地方,現在想想,自己總是一心撲在煉藥術上麵,不出遠門,不見生人,丹氏大宅和燕山鎮,幾乎組成了藥黎在這裏度過的所有的時光;旁邊的客棧裏,掌櫃的在一個人忙活,卻不見寶叔的人駐紮,想來是出去狩獵沒有回來。藥黎身上披上了一件寬大的鬥篷,她拉低了兜帽的帽簷,躲了躲客棧老板的目光,跟在葉止的後麵,匆匆遠去。

  離燕山鎮最近的城池是北固城,那裏有比燕山鎮更大的拍賣場,也是藥黎和葉止兩個人的目的地。兩個人沒有選擇驛站的馬車走大陸,而是選擇了徒步穿越燕山和北固之間的森林——安嶺。“畢竟現在情況不明,我們太過於拋頭露麵實在不好,雖然你現在和以前的樣貌,的確是大不一樣了...”葉止說著,盯著藥黎的臉頰,自從離開丹府之後,藥黎臉上的嬰兒肥似乎一夜之間褪下去了,而且絲毫沒有再胖回去的跡象...原來偏圓的臉型現在變得瘦了很多,簡直就是兩個人,“不過,真的沒有什麽問題嗎?你沒有覺得身體虛弱之類的嗎?”葉止頗為擔憂的說。

  “真的沒事啊。”藥黎摸著自己的臉,“沒辦法啊,我覺得我最近的胃口一直都還挺好的。我沒有辦法啊,瘦一點應該也很好看的吧。”

  葉止倒是對藥黎的胃口有了新的認識,他忍不住別過臉去,“好看。馬上就要進森林了,你要跟緊我,我們可能會...風餐露宿幾天。”葉止補充道,“你的身體最好不要有什麽問題,不然荒山野嶺的,會很難辦。”

  “好的。”

  安嶺森林橫亙在燕山鎮和北固城之間,是一片極為茂密廣闊的林地,之中草藥、魔獸眾多,因而時常也會有采藥人和獵魔人出沒在安嶺活動,經年累月之間,此來彼往的人們也就在山中開辟了一條供人往來休息的道路,還自發的設置了很多休息點。不過葉止和藥黎既然要避人耳目,於是也沒有選擇這樣的道路,而是由葉止帶路,同時保持著和道路平行的位置和一定的距離,悄然前進,這樣的地方很少會碰到人和野獸,相對來說也算安全。

  “今天就先在這吧?”葉止抬頭看看天,森林中的黑夜總是來得特別快,再晚一點,夜間活動的魔獸就要開始頻繁的活動了,再趕路會非常不安全。

  “可以。”藥黎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葉止盯著藥黎看了一會兒,她卻並沒有發現;她忙著從戒指裏摸索出帳篷和食物,再把食物匆匆放在一邊,轉眼已經準備開始支帳篷了。

  “我們再做點別的吃吧。”葉止突然說,“我去看看,我們抓個兔子山雞什麽的來吃好了。”葉止跺了跺腳,沒等藥黎反應就離開了。

  藥黎收拾帳篷的手逐漸慢了下來,翹著的嘴角也逐漸消失不見了,她的眼光有些彌散,並沒有注視著任何一樣東西,溫暖的火光在她的眼睛裏跳躍,似乎炙烤的她的眼睛有些發紅,忽然之間,淚水悄無聲息的從她的眼眶之中湧出,順著臉頰滑落,又滴到地上;藥黎似乎被滴落在地上的眼淚驚醒一般,突然回過了神,慌忙的扯起袖子擦著自己的眼淚;而並沒有很遠的地方,葉止正藏在樹林的陰影中,憂慮的看著默默流淚的藥黎。白天的語氣、神態...輕鬆都是裝出來的吧?葉止心想,畢竟一味消沉,或是哭泣,都不是她的作風;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因為自己的情緒影響了其他的人——大部分人都不會喜歡每天哭喪著臉,消沉又落寞的人的吧。葉止知道,藥黎是個堅強的人,但她還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到底應該怎麽消化這麽突如其來的悲痛呢?

  看著藥黎繼續收拾帳篷,葉止轉身走進了深林;藥黎沒有發現自己的一切都被葉止發現了,她現在已經止住了眼淚,一邊支帳篷,一邊似乎若有所思。

  片刻,葉止的身影從森林中走了出來,手上拎著一隻野兔。雖然說起來是野兔,但其實也是魔物的一種了,隻不過在攻擊端沒有什麽殺傷力,又沒有什麽毒性,反而肉質更為鮮美了,所以這野兔即使魔化之後也沒能逃過被端上餐桌的命運,它們賴以生存的技能,就隻有飛快的速度和狡猾的築巢特性而已,在精明的獵人麵前,實在是有些無力。

  “烤野兔吧,我們。”葉止晃了晃手中的兔子,對著已經支好帳篷,開始煮茶的藥黎說。

  “好。”

  藥黎有些心不在焉,一邊撥弄著茶壺下麵的柴火,一邊漫不經心的盯著茶壺裏麵的水,所以她的回答也頗為敷衍。誰知道自己應答之後半天沒有聲響,藥黎以為葉止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她抬起頭才發現,葉止站在不遠的地方,拎著野兔,神情嚴肅,而又充滿憂慮。“怎麽了嗎?”藥黎的心也跟著緊張起來了。

  葉止思忖了片刻,有些躊躇,“我本以為你會因為什麽‘兔兔好可愛我們不要吃兔兔’之類的理由拒絕我來著。”

  藥黎楞了一下。在自己的印象中,葉止很少開玩笑,一直以來都是,日子過得四平八穩,心情神態古井無波,一張明明很英俊的臉上,根本很少看見笑容,說是冰塊臉倒是一點也不為過,自己還經常吐槽他是幾十歲的老爺爺。

  葉止看著藥黎,她的神情從呆滯重新變得活潑,最後“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笑著笑著眼睛裏就有了淚花,本來就紅紅的眼眶現在更紅了,之前被她偷偷擦去的淚水重新衝了出來,在布滿灰塵煙火的臉上衝出兩條小河;跳動的火光照著她的臉龐忽明忽暗的閃爍,淚水在火光中折射著光彩。終於,她緊緊的抱著自己的雙腿嚎啕大哭起來,哭的聲嘶力竭,她用力的哭嚎著,似乎想把心中的鬱結用力吐出去一般。即使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路過的人也能從這樣的哭聲中聽到最深刻的情感,那是一種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撕裂了一樣的感覺,悲痛、疑惑,迷茫的聲音回蕩在漆黑的深夜中。葉止手上捏了個指訣,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把兩個人所在的地方罩了起來,藥黎的哭聲在方圓之間回蕩,森林裏依然寂靜如初。

  “劈啵”,柴火從火焰中炸開,發出這樣的聲響,讓人覺得夜晚不再是那麽死寂了;簡陋的烤架上,葉止不斷的翻動著收拾好的兔肉,一邊從戒指裏摸出瓶瓶罐罐擺在地上,看的藥黎兩眼發直——她一眼就能認出來這些不是藥粉,其中有一兩個,已經可以通過刺鼻的味道聞出是胡椒和孜然,“這是什麽。”藥黎指著其中一個裝滿黃褐色粉末的瓶子問到。

  “都是調味料。”葉止頭也不轉的說,一心看著烤架上的兔肉;已經別烤成金黃色的兔肉上麵布滿了油脂,發出“滋滋”的聲響,撲鼻的香氣已經逐漸濃鬱起來了。

  “...這樣啊,”藥黎有些無語,心說,怎麽會有人,逃難似的跑到外麵,不帶錢不帶藥,反而會帶瓶瓶罐罐的調味料的。

  “這些可是好東西,”葉止靜靜地說,“其中有一些是我親自曬幹,磨碎的;有些調味料,是按照一定比例調配的,獨家秘方,市場上絕對不會看到的。”

  藥黎並不懷疑這些話的真實性,因為烤兔肉那豐滿的香味已經不斷的衝擊著她的鼻腔了。與纖細的外表頗為不符的是,藥黎的胃口真的很大,日常來說,她和葉止兩個人之中,吃的比較多的往往是她。“怎麽樣,還沒好嗎?”藥黎已經放棄了吐槽,心裏都是對兔肉的期待。

  “好了。”葉止嫻熟的取下烤架上的兔肉,在空中又轉了幾圈,撒上亂七八糟的粉末,待到上麵的油脂凝固,他伸手把兔肉遞給藥黎。

  畢竟是冬天,兔肉很快就沒有那麽燙口了,話說回來,大雪封山,野兔也是不那麽好抓的,虧的他沒有空手回來。藥黎想著,接過烤兔肉,小心翼翼的撕下一大塊,又連同穿兔肉的樹枝一起把兔肉遞還給葉止,“你的,一起。”藥黎言簡意賅的說道,眼睛卻並沒有看葉止,而是回到了手中的肉上麵。

  葉止慢條斯理的撕下一塊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同時若有所思,須臾,他開口說:“丹家...”

  “我知道,”身邊傳來藥黎含糊不清的聲音,“我們能安安分分的待在家裏掩埋屍體,又平平安安的走到安嶺,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追殺和埋伏,這說明針對丹家的活動十有八九已經暫停了,或者是他們已經達到了最終的目的,或者是他們現在騰不出力氣來管我們這些‘餘孽’。”藥黎從鼻孔中發出重重的哼聲,“丹家百年家業,豈是說動就動的?假使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麽他們並不是想對丹家趕盡殺絕,隻是想殺雞儆猴似的展現一下自己的武力——不,他們應該是想這樣做,但是沒想到並不順利;丹家行醫多年,治病救人,並無太多爭鬥,又是煉藥世家,與世上強者交好不計其數,他們賭上這種風險,也要以雷霆手段攻擊丹氏,說明他們有恃無恐,關係背景至少不弱於丹氏。”藥黎的眼神逐漸冷了下來,“而且能以這樣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火燒丹家,沒有裏應我是不信的。丹氏出了叛徒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而這對頭...”

  “十有八九,也是煉藥之家吧。至少是和煉藥有關的家族、組織,或者是聯合。”

  葉止驚異的看著藥黎。他知道藥黎素來沉著冷靜,為人理性,卻沒有料到大難之後,藥黎還能有這麽清晰的思路,再怎麽講,她也隻有十幾歲,家族突遭劇變,很多人一時都沒辦法接受。這樣想著,葉止下意識的忽略了自己也不過是二十不到的年紀,不過葉止的情況又有所區別,倒是不能一概而論了。

  “所以?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葉止問道。

  “先賺點錢,總得先把日子過下去...然後...嗯,暗中打探一下,到底是哪些人下了這麽狠的手,順便還要打聽打聽失散各地的丹氏族人,哪怕不重新聚集到一起,也得先取得聯係——這也是父親的遺願;再之後...報仇。”藥黎說著,語氣平靜,似乎是找回了平日裏那個理性沉著的自己;可她的雙眼卻直勾勾的盯著葉止手中的兔肉,舌頭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

  好像,還可以?葉止把手中的兔肉放回烤架上重新烤了烤,才又遞給藥黎,看著她頗為不顧形象的大口吃著。葉止總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的了解過藥黎,就像現在,他似乎看到了藥黎新的一麵。葉止不知道的是,這種突然出現的陌生感,藥黎也經常會感覺到,她總會突然覺得,自己沒有認識過葉止。

  夜深了,藥黎早就把兔肉吃了個精光,打著哈欠,卻一直沒喲回帳篷的打算;她裹著細軟,時不時的透過火光看一眼葉止;葉止撥弄的火焰更旺了一些,自己也拿出鋪蓋裹在身上,隨後衝著藥黎招了招手。藥黎的嘴角牽起一點微笑,裹著被子一步步的挪到葉止的身邊,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靠著葉止坐了下來,她把頭放在葉止的肩膀上,安安穩穩的閉上了眼睛。

  葉止用空著的那隻手時不時的添上一兩根柴火,一直沒有睡著,他在想著自己的事情。除此之外,葉止便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沒有半點移動——他怕吵醒已經漸入夢鄉的藥黎。他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就是她唯一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