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沈青鯉      更新:2020-05-14 12:29      字數:5562
  第27章

  溶溶冷靜下來的時候,已經重新躺在了榻上,棉被蓋得好好的,屋子裏的紅蘿炭溫暖了整間屋子,像是琉璃離開的時候幫她添了炭。

  臨走的時候琉璃好像還囑咐了什麽,她倒是全應下來了,此刻卻一句都記不得了。

  太子將她打橫抱起走出去的一刹那起,她的腦子就是亂的。一會兒覺得自己變回了景溶,與太子在龍榻上纏綿悱惻,一會兒覺得自己就是薛溶溶,但是她主動伸手去勾引太子的,各種幻象在她腦子裏來回晃動,攪得她腦仁都疼。

  她支著身子坐起來,這才發覺枕頭邊放著個托盤,上頭擺著一個裝著褐色湯水的白瓷碗。她端起來聞了聞,像是安神湯,不過擺了這麽久,碗裏的安神湯早就涼了,她渾不在意,幾口就喝盡了。冷湯入胃,混沌的腦子稍稍清明幾分。

  不記得眾人看到她和太子的時候是什麽表情,更不記得太子抱著自己的時候是什麽表情,太子……他應當仍然是淡淡的。高高在上的神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是……他到底為什麽要抱自己?

  若他是謝元初那樣的人,便是抱著自己在侯府裏轉一個圈她也不會覺得奇怪,偏偏他是那樣一個生人勿近的人。今日他上門親自為自己上藥,或許可以說是因為這藥除了他沒人能上,可他偏偏還把自己抱出去。

  抱出去……他為什麽要抱著自己出去?溶溶為這樁事煩得百爪撓心,不願去想,卻不停去想。

  答案她當然是知道的,她入他的眼了。

  上輩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合了眼緣,如今重新換了一個殼子竟也合了他的意。單隻這麽一說,仿佛他命裏注定要愛她似的,溶溶卻曉得,合眼緣就是合眼緣,僅此而已。合他眼緣的人雖然少,卻並不止景溶一個。

  君不見,元寶的親娘也合了他的眼麽?

  溶溶倚在榻邊,臉上盡是苦澀,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盡快離開侯府,盡快遠離是非之地。

  “僅此而已的夢,到此為止。

  溶溶拿定了主意,立即有了主心骨,當下睡意全無,起身開始收拾東西。屋子裏的東西,她能拿走的東西不多,很多首飾、衣物都是侯府發給大丫鬟的份例,這些東西在贖身時都要還給侯府。她早有準備,提前添了兩套冬衣,雖不是什麽好料子,但裏頭都是新棉花,足夠保暖,被子她也添了兩床,提前送到槐花巷那邊,往後出府她就用不起炭爐了,棉衣棉被都得置辦好一點的才行。

  忙完這一切,她才上床躺下,等到天一亮,她就揣著湊齊的三十兩銀子去找謝元初。

  新竹昨夜全程陪著謝元初看戲,早知溶溶如今身份不同,見她來了,立馬進屋去稟告了謝元初。

  謝元初本沒有起床,一聽見新竹說溶溶來了,頓時困意全無,披著衣裳就衝了出來。

  好在溶溶見過了謝元初早起衣衫不整的樣子,此時見他匆匆出來,也並未被嚇到,隻低頭避開不去看他,將銀子擺在桌上。

  “世子,我把贖身的銀子拿過來了,您點一下,是不是這個數。

  謝元初並未接茬,而是麵色不虞的看著她:“自個兒走過來的?

  溶溶隻想找謝元初談贖身的事,偏他不談,她也無法,隻得點了點頭。

  謝元初一下就毛了:“你知不知道用天罡斷骨膏的人隻能靜養不能走動?你這一走動,這病根子就永遠別想斷了!

  這話……有些耳熟。被謝元初一說,溶溶這才想起昨夜琉璃叮囑自己的事,隻是……謝元初聲音嚴厲異常,溶溶想到往後可能會斷了腿,低下頭不知說什麽。

  謝元初見她委屈模樣,頓時心軟了,緩了緩麵色,勸道,“昨日的事是個意外,你不必太過緊張,太子殿下會親自來替你治傷,是因為普天之下最懂天罡斷骨膏的人是他,是元寶殿下一直關心你的腿傷,他才會親自過來。

  溶溶默然不做聲,她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聾子。

  見她油鹽不進,謝元初歎道:“罷了,你要贖身就贖身,不過,若是要離府,我派新竹送你過去,別再自己走路了。

  “多謝世子。

  “你先別謝,我把醜話說在前頭,雖然你贖了身,但是出府事宜,必須全聽我的安排。謝元初補道。

  隻要能贖身,隻要能出府,溶溶自然無不可以。

  謝元初吩咐溶溶坐下,將早就備好的賣身契交還給她。溶溶提著那賣身契,定定看了一眼,飛快撕成碎片扔到旁邊的炭爐裏,直到看到那些碎屑被木炭燒成了黑灰,才覺得如釋重負。

  兩世了,她終於有了自由之身。

  “溶溶,恭喜你。謝元初看她臉上歡喜激動的表情,情不自禁為她開心。

  溶溶看向謝元初,鄭重朝他福一福,“世子,謝謝你。下人贖身,除了足夠的贖身銀兩,最重要的就是主家的應允。如果不是因為謝元初處處幫忙,溶溶根本沒法這樣迅速贖身。

  謝元初聞言,臉色卻是一沉,“誰讓你行禮的,坐下。

  溶溶趕忙坐下,謝元初衝著外頭的新竹吩咐了一聲,新竹便帶了個小丫鬟進來,居然是春杏。

  春杏來了侯府這陣子,人養精神了,衣裳也更好看,看來比在莊子上時俏麗不少。

  一見到溶溶,春杏桃花似的臉就笑了起來,朝她福了一福,立在一旁沒有說話。

  “你執意出府,我不阻攔,但你現在絕對不能走動,讓春杏跟著伺候你,等你腿傷好了,再回侯府。

  謝元初的安排十分妥當,溶溶想了想,道:“琉璃姑娘說,我的腿傷再有一個月就能好,那春杏這個月的月錢由我來出。

  “唷,一贖身你就闊上了?

  溶溶被謝元初取笑得不好意思,隻低了頭。

  “侯府不差春杏這幾錢銀子,你要真心疼她,把錢留著給你倆買點好吃好喝的。謝元初堅持,溶溶不再推辭。

  琉璃和謝元初都把話說得很明白,她這腿是一定不能下地的,再要麵子,也是這雙腿最重要。左右他們的恩情她會記著,往後慢慢再還。

  謝元初同溶溶說定之後,春杏就回溶溶的耳房把她收拾的包袱和自己的包袱都提上,新竹喊了強壯的婆子過來,把溶溶背到侯府後門。

  早有一輛青帷馬車停在那裏,春杏扶著溶溶上車,由新竹親自駕車把她們倆送到了槐花巷。

  因為沒有提前告訴梅老板,所以院子裏的人都沒給溶溶鑰匙,隻去幫著找梅老板過來。等了約半個時辰,梅凝香才拿著鑰匙來了。

  她的宅子臨著這小院子,並不遠,不過溶溶瞧著她眼神慵懶,知她是才起床。商人不得著綢緞,因此梅老板穿的棉襖是布料的,然而上麵的繡工精湛,剪裁得當,看著比綢緞衣裳還要精致,再加上她身上的兔毛鬥篷,咋看之下不像商戶,倒跟侯府伯府的夫人小姐無甚區別。

  溶溶在心裏安歎,梅老板這日子真是舒坦,都快午時了才起床,羨慕之餘,又微微自得,往後她也可以過這種日子了。都是宮裏出來的女人,梅凝香能把日子過好,她自然也可以。想當年景溶可是掖庭宮女考評中得了頭名的,一年才一個頭名,那是何等難得。

  隻不過她運氣不如梅凝香好,梅凝香在尚衣局練了一手好繡工,她卻是在敬事房練了一手好床……雖說她廚藝好,可她不想進大戶人家做廚娘,一時之間沒個主意,索性不去想了。

  “他們都要住這裏,可這一個屋子怕是住不下三個人?梅凝香帶著溶溶到了二樓,打開房門,把鑰匙提在手裏,目光流動打量了一眼溶溶身邊的新竹和春杏。

  新竹伸手接過鑰匙,解釋道:“梅老板誤會了,我是奉侯夫人之命送薛姑娘過來,薛姑娘腿上不便,所以差了春杏姑娘過來照料。新竹聲音不低,院子裏的其他人全都能聽到他的話。

  溶溶知道新竹是特意拿侯府的名頭替她壯勢,要不然她一個妙齡姑娘在外謀生,實在太容易受人欺負了。此時新竹不提世子謝元初,隻提侯夫人,更是保全溶溶的名節。

  梅老板這會兒目光已經清明了許多,炯炯看著溶溶,“薛姑娘真是有福,都贖身了還有主子如此妥當的安排。我這還是頭一回見著有丫鬟服侍丫鬟的呢!這梅凝香性格頗為潑辣,說話一點也不會拐彎抹角,溶溶一時不好接茬。

  “梅老板說岔了,薛姑娘已經贖身了,那就不是丫鬟,新竹糾正道,“出府的時候侯夫人就說了,往後薛姑娘就是我們靜寧侯府的朋友,她的腿是為了救我們侯夫人受的傷,能贖身是得侯夫人的恩典,夫人吃齋念佛,一向是做慣善事,哪怕是薛姑娘贖身了,往後她的事我們侯府也會管下去。

  這一番話說出來,溶溶亦有些吃驚,萬沒想到新竹說話做事如此周全,從前在侯府,他一向是跟在謝元初沉默寡言的,心中對謝元初的感激又更深了幾分。

  梅老板挑了挑眉,唇角微揚,領著他們進了屋子。

  屋子比溶溶從前在侯府住的耳房還寬敞些,但家具就差得多了,一張雜木做的床榻,掛的帳子上麵還有洞,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五鬥櫥和一套藤編桌椅。

  “倒是夠寬,我和春杏住著也不逼仄。不管屋子大小,到底這是她說了算的地方。

  春杏是農家女,一直在莊子上做事,不像侯府裏其他丫鬟見慣富貴,此時進了屋也沒什麽詫異。不等溶溶和新竹吩咐,她就手腳麻利地將原有的那些帳子拆了下來,被褥被單都換上溶溶寄放在這裏的那些。等到把床收拾出來了,才把溶溶扶到榻上坐著。

  梅老板並未著急走,留在屋裏跟溶溶說了些院子裏的情況,尤其問他們用不用廚房。相處了一會兒,溶溶就知道梅凝香是那種直性子,說話不饒人,但心是好的。

  “那邊有廚房,素日沒人用,你們自去買些米糧便可。不過,梅凝香看了一眼,又道,“若是你們願意,可以給些銀錢,每日到繡坊去吃。小院裏其他人都是在梅凝香的繡坊做事,因此吃飯都是在繡坊那邊。

  “多謝梅老板,如此甚好。溶溶喜道。

  她不能下地走路,一應事宜都隻有春杏一個人做,若是還要她管兩人的飯食,肯定忙不過來。

  新竹出門時,本來安排了侯府派婆子每日過來送飯,沒想到溶溶三兩句話就跟這個梅老板搭上話要去繡坊吃飯了。

  無奈之下,新竹隻好找補道:“薛姑娘,你可別忘了,你的藥都在侯府煎著,每日讓春杏過去取一回。

  春杏稱“是應了下來。

  “梅老板,薛姑娘是侯夫人的朋友,往後她住在這院子裏,還請多加照拂。靜寧侯府絕不會叫人白白幫忙。

  梅凝香一點沒被“侯府兩個字唬住,輕飄飄的說:“這話說得,我隻是收錢把房子租給薛姑娘,生意而已,談不上相幫。不過薛姑娘嘛,我當然會照顧,畢竟,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溶溶暗暗心驚,抬眼看向梅凝香,卻見她笑靨如花似乎並無惡意。溶溶心中惴惴,不知道梅凝香所說的“一樣的人是指什麽,莫非她瞧出自己什麽異樣了嗎?

  “你識字嗎?梅凝香冷不丁問。

  “識得的。

  梅凝香笑靨如花,“侯府的丫鬟料來是識文斷字的,你既躺著不能動,我那裏有許多話本子,改日給你送來,打發下時間。

  “多謝梅老板。溶溶大喜過望。

  前世在敬事房過得清閑自在,她最喜歡讀書了,敬事房有自己的書房,雖然不及皇上的禦書房之萬一,可裏麵收藏的全是曆朝曆代的禁書秘術,除了那些幹巴巴的說技巧的書,還有許多有情節的話本子,她最喜歡看的一本叫做《竹林寶鑒》,是前朝一位奇女子所寫,此女貌美無雙,身具天竺奇術,是以隱居在竹林之中,登門的男子依舊絡繹不絕。這本書便是記錄了她與三十六位男子往來的細節,每位男子身形、性情、大小、體魄、喜好不同,所用之術也不一樣,配上旁邊的插畫,每一段都有趣又鮮活。也不知梅凝香說的話本子,是不是這樣的。

  “行了,你們收拾著吧,我還得回去吃飯呢!梅老板說著,就搖曳著纖細的身姿出去了。

  出府時春杏帶了食盒,午飯算是有了著落。填飽肚子後,新竹同春杏仔細檢查了屋裏的其他東西,正忙活著,有一個人在門口探頭探腦地打望。

  “什麽人鬼鬼祟祟的?新竹冷冷問。

  那人被新竹嚇了一跳,轉身就往外走,新竹哪裏會讓他溜走,伸手一抓就把他扔到屋子裏了。

  “你是……楊先生?溶溶瞧著地上那人有點眼熟。

  “是我,薛姑娘。來人果然是楊佟,他尷尬地笑兩下,從地上爬了起來,因屋子還沒來得及打掃,地上全是灰,他這一蹭,把灰全蹭身上了。

  春杏瞧他模樣滑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薛姑娘,我聽人說你搬進來,我……我就想著看看你這邊順不順當。

  這話倒是說得通,楊佟是經紀,這邊房東和租客交房,來瞧瞧說得過去。新竹征詢似地看向溶溶,溶溶道:“這是幫我找房子的經紀,楊先生。

  新竹擋在了溶溶身前,麵無表情道:“原來是經紀,剛才多有得罪了。

  “不妨事。楊佟打量了新竹一眼,不知他是什麽身份,但見新竹身上衣飾不差,氣度也不差,頓時自慚形穢,說起話來更加底氣不足,“薛姑娘,你這邊無事就好,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

  “那就恕不遠送了。溶溶不知該回些什麽,隻好點頭。

  楊佟走到門口,又退回來兩步,對溶溶說:“我就住前頭不遠的垂柳巷,拐個角就到,姑娘若有什麽事,隻管來找我。

  “楊經紀有心了,不過薛姑娘這邊不缺人,有什麽事我就幫她辦了,用不著勞您的手。新竹看起來客氣,實則沒給楊佟留一點顏麵。

  楊佟站在門口,臉一陣紅一陣白,勉強對溶溶笑了笑,這才離開。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新竹說完,春杏也附和的點了點頭。

  溶溶當然也看得出楊佟那點心思,左右人家沒做什麽出格的事,奸和盜都談不上,不至於厭煩。此後新竹外出采買,留下春杏將屋子裏裏外外打掃幹淨。溶溶無事可做,隻能躺在榻上繡花,天色將晚時,才把這房子收拾妥當。

  新竹待溶溶這邊安置好才離開,回了侯府直奔謝元初的書房。

  “世子,薛姑娘已經安頓好了。

  “那地方怎麽樣?謝元初放下手中的書簡問道。

  “地方還算幹淨,離大家也不遠,隻是人有些雜。新竹道,“房東是個開繡坊的女老板,瞧著跟薛姑娘很投緣。我們收拾的時候,有個房屋經紀找上門來,看著對薛姑娘有點意思。

  “溶溶那樣驚人的相貌,少不了狂蜂浪蝶撲上去,謝元初蹙眉,“這陣子你多盯著點,別出什麽岔子。

  “世子放心,有人盯著,咱們省了事。

  “誰?謝元初的神色頓時飛揚起來,雖然已經有了答案,卻仍舊執著的問。

  新竹當然知道主子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性格,很是配合的說:“躲在暗處沒有露麵,左右不是琉璃就是珍珠。

  謝元初眯了眯眼:“果真是上了心。溶溶這一走,他想做點什麽倒是更方便了。

  新竹瞅了瞅謝元初的神色,心下也嘀咕開了。

  做什麽……太子殿下會偷摸做什麽?不至於,不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