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雷擊
作者:帝王醉酒      更新:2020-05-22 09:01      字數:4314
  六月的天,雨來的甚是急促,暴雨將京城連日來的幹燥驟然去除。

  近日,朝堂很是不安寧,首輔夏言竟然被皇帝朱厚熜喝斥,連當年禦賜的銀章和親筆赦命都被收回去了,並摘掉了少師等官職,勒令致仕,朝臣們原本以為內閣要變天了。

  為此,翊國公郭勳接連在家中舉辦酒宴,就差在奉天殿前直接掛出條幅慶祝夏言致仕了。

  還有內閣次輔顧鼎臣,因張潮之事,亦是大有被牽連去職之勢,朝臣們都在觀望,究竟誰能入閣,隻是看來看去,隻有一個人選,禮部尚書嚴嵩。

  隻是沒想到的是,夏言又被皇上留下了,以少傅、太子太傅入內閣值勤,夏言為此上了一個言辭誠懇的感謝書,並附上了一份寫的極其精彩的青詞。

  朱厚熜見到這封奏本怒意消散,而看到後麵附著的青詞,很是高興,便回了批示給夏言,當砥礪初忠,秉公辦事,正道做人,用以消解眾人的怨氣。

  夏言心裏知道所謂懷怨的眾人,指的是翊國公郭勳、禮部尚書嚴嵩等人。

  於是,便再次上書道謝,並在奏疏中寫到:“臣做事不敢落於人後,隻是多年來,一心隻做孤臣,從不結黨營私,是以才被眾人怨恨,望陛下明察。”

  朱厚熜見到這封奏疏之後,大為震怒,將夏言親自召入宮中責問,直到這時,夏言方才惶恐,跪在殿內連連認罪,朱厚熜方才善罷甘休,將他趕了出去。

  而內閣次輔顧鼎臣,更是有驚無險,朱厚熜隻是命人將兵部主事馬承學下獄,這事竟然就這麽過去了,大出眾人意外。

  隻是,朝堂上的風吹草動,豈會逃的了在京為官之人,明眼人都能看出,夏言、顧鼎臣已失了聖眷。

  是以,禮部尚書嚴嵩的府邸,這幾日便被人踏破了門檻,管家嚴年私下裏收的入門費都有幾千兩之多了。

  剛剛送走了一批一批聞著風聲留在京城等候補缺的官員,嚴世蕃長出一口氣,打著傘回到了正堂之中,看著堆在廳堂上的各種禮盒,右眼眼珠被一片白膜覆蓋的不能視物的嚴世蕃便用左眼挨個打開湊近了仔細觀看,笑意盈盈。

  這時,嚴嵩輕“哼”一聲,邁步走了進來。

  嚴世蕃笑道:“爹,您看這個,奴兒幹都司送上來的五百年野山參,晚上給您補補。”

  嚴嵩怒道:“不爭氣的東西,誰讓你收的。”

  嚴世蕃放下手中的錦盒,笑道:“爹,人家一片孝心,再說也沒讓咱們辦什麽事,隻是見麵禮而已。”

  嚴嵩看著一副貪財模樣的嚴世蕃道:“你當你爹死了麽,嚴家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嚴年,滾進來。”

  管家嚴年從外邊小跑著進了屋內,嚴嵩嗬斥道:“閉門謝客,另外,將這些東西都給老夫送還回去。”

  嚴世蕃不樂意道:“爹,送回去不是可惜了,您看這個,南珠三顆,瓊州府那邊的,好東西啊,連宮裏頭都沒有這麽大個的。”

  嚴嵩怒喝一聲:“我還是不是你爹,都送回去。”

  嚴年便連忙將這些錦盒都收拾好,拿了出去。

  嚴世蕃癱坐在椅子上,說道:“爹,一些不值錢的野貨而已,至於發這麽大火麽。”

  嚴嵩冷聲道:“我還沒死呢,嚴家也沒輪到你做主。”

  嚴世蕃說道:“好,好,嚴家您做主,爹,等您入了閣,我那位置,是不是也得升一升。”

  “放屁,你當皇上是傻子麽,就你大肆收禮的事情,隻怕消息早就入了宮,都說你聰敏機辨,怎麽到了這個時候如此愚蠢。”嚴嵩哀其不爭,喝罵道。

  嚴世蕃道:“爹,夏言的日子長不了,再說顧鼎臣,他現在都自身難保,這大明的朝臣中,除了爹,誰能入閣?”

  “愚蠢,誰入閣,誰不入閣,那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如果連這個都參不透,趁早滾回老家去,不要在這官場上廝混了,你爹能到如今的位子,當年靠的就是夏言,這他還沒去職,嚴府就賓朋滿座,私相授予,你當我們是郭勳麽?”嚴嵩說道。

  “郭勳是武職,鬧得再歡,陛下也不會拿他怎樣,現在咱們要韜光養晦,莫要惹是生非,給我記著點。”嚴嵩又說了幾句,便拂袖而去。

  嚴世蕃無奈笑了笑,也隻好回房找小妾玩鬧去了。

  這時,雨下的更大了,偶有閃電劃過天空,雷聲滾滾,豆子似的的雨點砸落在地上。

  紫禁城中,不管是宮女還是太監們,都躲在房中避雨,而朱厚熜卻穿著一件厚厚的衣袍,將乾清宮的門窗都開著,看著屋外的雨勢。

  黃錦像個透明人一般,站在角落裏。

  還有另外一個人,躲在陰影裏,看不清臉色,卻是東廠,提督麥福。

  朱厚熜則坐在蒲團之上,口中念念有詞,而後從身前的錦盒裏摸出一個赤紅色的小藥丸,塞入口中,慢慢咀嚼,待碎成渣子,才隨著口舌翻動,吞咽下去。

  “轟……隆……隆……”

  又是一陣閃電劃過天際,瞬間照亮天地,而後雷聲滾過,雨勢又大了起來。

  “聽說最近外邊甚是熱鬧?”朱厚熜仍是閉著眼睛,低沉的聲音問道。

  黃錦知道這是在問麥福,還好麥福耳朵聰敏,聽見了這句話,連忙恭敬道:“回皇爺,翊國公府上倒是頗為熱鬧。”

  “嚴嵩呢?”朱厚熜又問道。

  麥福回道:“嚴府初時也是頗為熱鬧,嚴世蕃倒是四處結交,隻不過後來被嚴嵩訓斥之後,便退回了所收的禮品,緊閉府門謝客。”

  朱厚熜睜開雙眼,站起身,黃錦連忙上前,遞了一個溫熱毛巾給他,麥福眉頭不由得皺了皺,這黃錦何時將這毛巾準備好的,他竟然沒留意到。

  朱厚熜擦完臉,隨手將毛巾扔給黃錦,而後踱步走到殿門前,看向外麵的暴雨。

  朱厚熜竟是赤著雙腳,踩在濺入大殿內的雨水上,一陣涼意從腳底直入心底。

  “轟隆……轟隆……”

  又是兩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朱厚熜的麵容,而後雷聲才傳來。

  雷聲過後,暴雨如織,雨,又大了。

  隻是片刻,一個小太監渾身濕透著跑了過來,就想衝進大殿,隻是到了門口,竟猶豫了,然後駐足不前。

  朱厚熜也看見了那個小太監,而小太監也看到了殿門處的皇上,臉色更加難看,隻是站在雨中,任由暴雨打在身上。

  “黃錦,看看怎麽回事。”朱厚熜說道,便走到殿裏又坐了下來。

  黃錦便來到殿門口,伸手將那個太監召了過來。

  那個小太監見黃錦相召,麵色一喜,而後跑了過來,站在殿外,湊到黃錦耳旁說了幾句話,就見黃錦臉色一變,揮手將他打發了。

  黃錦連忙快步走到朱厚熜麵前,“噗通”一聲,跪在了大殿裏。

  “出了什麽事,這麽慌張。”朱厚熜問道。

  黃錦猶豫著說道:“回皇爺,剛剛……”

  “說。”

  黃錦咬牙接著說道:“剛剛那兩個響雷,將奉天殿震壞了。”

  “什麽?”朱厚熜豁然睜開雙眼。

  “奉天殿剛剛被雷震塌了一角。”黃錦偷看了一眼朱厚熜,見他麵色陰沉,而後便低下了頭。

  朱厚熜站起身,又來到殿門口,看向奉天殿的方向,隻是黑夜裏,看不太清楚。

  “擺駕,去奉天殿。”朱厚熜沉聲道。

  黃錦不敢阻攔,還未等吩咐,麥福便已然踏出殿外,叫來心腹太監,吩咐一句。

  而後,便有兩個內侍舉著一頂黃傘過來,候在殿外,又有一頂轎子被四個內侍太監抬了過來,等候在乾清宮殿外。

  黃錦伺候朱厚熜穿上鞋子,打傘護著朱厚熜進了轎子,而後便前呼後擁往奉天殿走去。

  黃錦和麥福,換上了蓑笠,在暴雨中不住擦拭臉上的雨水。

  踩著地上的積水,眾人很快便到了奉天殿,此刻的奉天殿外,有幾個內侍太監在看護,見皇帝朱厚熜竟然冒雨前來,俱是跪在地上接駕。

  黃錦擺擺手,那幾個人就退到了一旁,放下轎子,朱厚熜便踏步出來,借著燈籠的光芒,站在黃傘之下,看向奉天殿。

  隻見,磚瓦碎屑四處都是,奉天殿的一角已然坍塌了,碎石砸在地上,落得到處都是,而被雷擊震塌的一角,雨水順著這破損的地方流入奉天殿內。

  “進去看看。”朱厚熜吩咐道。

  麥福揮了揮手,兩個在東廠內聽用的番子便上前推了了殿門,而後提著燈籠,先行進了大殿內,仔細搜尋。

  見奉天殿內安全,這才請朱厚熜入內。

  帶著黃錦和麥福,朱厚熜踏步進了奉天殿。

  這奉天殿,原舊廣三十丈,深十五丈雲,重簷廡殿頂,麵闊九間。

  永樂十九年,正月初一,奉天殿宣布使用,而在四月初八便遭雷火,奉天、華蓋、謹身三殿遭遇火災,三大殿全部被火燒毀,成祖皇帝視為不詳之召,乃是上天和祖宗對他“靖難”奪位、強行遷都、大興土木的憤怒,驚恐之餘,改在奉天門聽政,不再重修三大殿。

  正統五年,皇帝朱祁鎮下令重修三大殿,到六年九月,奉天、華蓋、謹身三殿,乾清、坤寧二宮成。雖然三大殿重新建起,卻又與原本三大殿不甚相同。

  此刻,看著被雷擊震壞坍塌了一角的奉天殿,朱厚熜臉色難看,莫非是上天示警。

  “將夏言和顧鼎臣給朕召來。”朱厚熜說道。

  黃錦這時提醒道:“皇爺,宮中已經落了鎖。”

  朱厚熜又說道:“麥福,派人出去,讓他們在宮外候著,宮門開了,給朕帶來。”

  麥福躬身領命,然後便退了下去。

  叫過來剛剛那兩個東廠番子,吩咐幾句,這兩個人便領命離去。

  到了宮門處,出示腰牌,然後這二人便坐在吊框裏,從宮內翻了出去,認準方向後,這二人便分道揚鑣,冒著大雨分別去往夏言和顧鼎臣的府邸傳旨。

  夏言被管家叫了起來,披著衣服來到廳堂,那個渾身濕透了的東廠番子便拱手一禮,說道:“夏大人,皇上旨意,命大人到宮外候命,待宮門打開之後,便入宮麵聖。”

  夏言跪下接完旨意,而後站起身問道:“不知皇上深夜召老夫候在外麵,所謂何事?”

  這東廠番子不敢無禮,便說道:“奉天殿遭遇雷擊,塌了一角,陛下震怒,不隻是夏大人,顧大人也在宮外候著。”

  夏言大吃一驚,奉天殿遭遇雷擊,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連忙拱手道謝,送走這個東廠的番子之後,夏言趕緊換了一身衣物,乘坐一頂轎子趕到宮門外候著。

  這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抬轎子的轎夫全都**的,冒雨前行,可算是到了宮外,卻見早有一頂小轎子停在那裏,內閣次輔顧鼎臣坐在轎子中,撩開簾子,看著夏言的轎子到來。

  夏言到了之後,也撩開轎簾,望向顧鼎臣,兩個人便在暴雨中等待著宮門開啟。

  這雨勢甚急,積水慢慢竟然到了腳脖處,夏言看向深夜中的紫禁城,心中一片焦急,想著對策。

  成祖永樂皇帝,三大殿剛剛用了四個月不到,就被雷擊之後起火燒毀了,而後再沒有重建,直到正統皇帝朱祁鎮在位時,這才複建。

  如今,又被雷擊,雖然沒有起火,但是震塌了一角,也是大事。

  不知道皇帝朱厚熜又要如何處理此事,夏言心中滿是忐忑,剛剛經曆了一次由悲到喜,難不成這又由喜到悲。

  夏言長歎了一口氣,看著大雨中的模糊不清的載有顧鼎臣的那頂轎子。

  顧鼎臣倒是頗為輕鬆,他隻是一個次輔而已,軍機大事俱是夏言做主,此次雷擊奉天殿,也有夏言頂著,他倒是不似夏言一般,患得患失,竟然從身後摸出一本近來在京城中頗為流行的餘氏新安堂標點符號版本刊印的《三國誌通俗演義》,借著管家提著的燈籠的火光,津津有味地翻看起來。

  兩位大明朝的閣臣,就在這暴雨中,等候著宮門大開,迎接皇帝朱厚熜的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