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 登陸戰
作者:怪誕的表哥      更新:2021-01-19 06:32      字數:6062
  唐山以北,七座山。

  七座山就是一座山名叫“七座山”,而不是有七座山。

  殺喊聲震天。

  唐節持槊剖開一個清兵,炮火轟然從北麵的七座山上砸下來。

  一片馬嘶人仰,他策馬躲開,有將士的屍骨砸在他身上。

  “衝過去!”

  ……

  當時唐節在古北口戰敗,獨自逃到山海關。

  他看到山海關上索沛守備森嚴,心中很是無言以對。

  建奴都從繞到後麵打到京城了,你山海關守得再好,有什麽用呢?

  可惜,唐節想罵索沛也罵不出來。因為就是他自己丟了古北口,建奴就是從他自己守衛的薊鎮長城上入塞。

  當時也就是他唐節自己,信誓旦旦放言必破東虜。

  這種情況,唐節也沒臉說索沛不懂得靈活應變。反正山海關也沒什麽好守的了,帶兵回援京城要緊。

  他們點齊兵馬,燒了帶不走的糧草輜重,步步為營向京城增援。

  索沛這支破山軍有五萬人,卻大多都是步卒,進行並不快,到盧龍縣時便被建奴盯上,且戰且進。

  從盧龍縣走到唐山,瑞軍被清軍消磨得士氣大減,唐節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等士氣被拖垮,隻要八旗騎兵一衝陣,破山軍就要分崩離析。

  以前和官兵作戰,還沒打過這麽難打的仗。

  唐節已決心在唐山一決死戰,衝過包圍,與京城外的吳閻王部會合。

  然而這一戰好像要打敗了……

  “轟!”

  又有炮彈炸在瑞軍陣營中。

  索沛被震下馬來,抬頭看去,臉上一片悲愴。

  “這些蠻夷……這些蠻夷怎麽有這麽強的火力?”

  他確實是被打懵了。

  自從他追隨唐中元以來,麵對過的楚朝大多也就那麽回事,但他也見過執著火銃的精銳。感覺火銃也就那樣,點了半天能發一銃。至於火炮,雖然厲害,卻也笨拙得很……

  義軍雖然沒有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不還是把江山打下來了?

  至於建奴?塞外野人,再能打也就那麽點人,打過得楚軍,打得過我們義軍嗎?

  哪怕唐節敗了,索沛也隻是覺得三殿下這是疏忽大意了。

  但今日一戰,完全顛覆了他的想象。

  他完全沒想過建奴有這麽多的火器。

  不是說女真人最擅騎射的嗎?

  戰到現在,索沛都還沒看到擅騎射的八旗兵,麵對的還隻是烏真超哈營和八旗漢軍。但他也知道,眼下的情況,隻要八旗騎兵一出,自己的破山軍必定要潰敗。

  他望著戰場,感到深深的無力……

  ~~

  戰台上,多鐸神情很平靜。

  打敗眼前的瑞軍,並沒有讓他感到有成就感。

  烏真超哈營設立已有十四年,從天佑助威大將軍炮到神威大將軍炮,炮火早已強過了楚朝。不僅是炮火,大清兩代人六十年來勵精圖治,設立了八旗軍製,大軍的戰力正是巔峰。

  一群泥腿子們拿著大刀長矛衝上來,也配與爺為敵?

  如果不是調走了三十門神威大將軍炮,現在這些泥腿子早都跑得屁滾尿流了。

  “報!豫親王,和度貝勒遇襲,請王爺派兵支援……”

  多鐸才想把騎兵壓上去擊潰破山軍的陣營,聞言臉上泛起怒容。

  他思忖了一會,下令固山額真喀克篤禮領鑲白旗兵馬前去支援。

  ~~

  杜正和沒想到王笑能這樣器重自己。

  世人皆知王笑擅用騎兵奔襲,所以杜正和本以為自己在王笑麾下難以有太大的作為。

  但這一次聯寇抗虜,王笑明確地告訴杜正和,這一仗的主力將是控戎軍與賁銳軍,而不是驍騎營。

  連副總兵秦山海都不知道的是,在高興生剛到濟南之時,王笑就已秘密召見了杜正和。

  “我要你現在就北上。”

  當時杜正和一愣,問道:“可是,議盟還未達成……”

  “我不管什麽議盟有沒有達成,我們的目的是阻止建奴南下。那就隻管一個字,打。”

  “是,請國公吩咐。”

  “這是瑞朝的令牌,你領五千精銳,從濱州、滄州走,瑞朝駐守景州的守將佟明會引你過境,到了天津大沽口附近埋伏起來。我會想辦法放出消息給建奴,吸引他們運送大炮到岸邊。你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占下這些大炮,這件事的重要性你可明白?”

  杜正和拱手道:“末將明白,占下這些大炮,我們才可以固守天津港。如此,增援的兵馬可以迅速趕到天津,將士們才有退路,是為進可攻、退可守。另外,建奴正是憑火炮之利,攻城拔寨無往不利,占下這些大炮,此消彼漲。”

  他說到這裏,激動起來,又道:“國公在沈陽,以建奴的炮火轟擊建奴的都城,末將願效仿國公,以其炮火轟其兵馬。”

  王笑點了點頭,又道:“不錯,我再調幾個人助你行事……”

  杜正和轉頭一看,隻見幾個人走進堂中。

  羊倌、蔡悟真這些將士他早已熟悉,另有一人卻沒有著甲,杜正和並不認得。

  “給杜總兵引見一下,史工,人喚‘史殼郎’,前幾日剛從淮安趕回來入職軍機處,想必杜總兵聽過他的名號……”

  杜正和一開始覺得王笑派這些人來是為了控製兵權,一直到史工設計提前在大沽口將台下埋了炸藥,他才知道王笑讓史工來就是給自己出謀劃策的。

  那一聲轟鳴,炸毀了將台,也炸掉了清兵的勇氣。

  潰散很快形成,杜正和並沒有下令追擊,而是迅速讓人調試炮火。

  “建奴的紅衣大炮比我們新鑄的炮雖然差些,但勝在數量多,弟兄們,給老子把這些炮用好了!”

  ……

  “轟!”

  炮彈在衝鋒著的鑲白旗大軍當中炸開,濺起無數血肉。

  喀克篤禮大怒,驅趕著士卒。

  ——該死的烏真超哈漢兵,居然連炮火都守不住,換成八旗勇士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衝過去,再衝一段他們就打不到了,把火炮搶回來!”

  八旗勇士們呼嘯著,仗著自己的騎術高超,繼續向前衝去。

  “轟!”又有火炮落在衝刺的隊伍當中。

  喀克篤禮耳邊傳來一陣尖銳的聲音。

  他不可置信地轉頭看著被炸碎的兵丁。

  “怎麽會這麽密集?怎麽能這樣一直打?”他喃喃道。

  “轟!”

  下一刻,兵士們大喊起來:“是船!船上也在開炮!楚軍已經上岸了……”

  ~~

  炮台上的大炮發射過後,海船上的火炮吐出火焰。

  一枚枚炮彈遠遠砸了出去,越過岸邊的炮台,落在清軍當中。

  而炮台上的大炮也開始調整距離。

  海天廣闊,這裏沒有長牆,卻成了一個真正難以被攻克的堅城。

  巨大的船隊緩緩駛向港口,其中最大的那艘巨輪上,秦玄策正背著秦山海站在船頭。

  他們身邊是轟鳴的炮火,他們身後是大楚的龍旗展招。

  ……

  威風是真的很威風。

  但秦玄策覺得,自己暈船暈得太嚴重了,快背不動大伯了……

  ~~

  王笑離開了萊州,再次轉回濟南。

  到最後,他還是同意了由秦山海掛帥北上,因為秦山海死都不讓王笑親自去。

  沒有盛大的誓師典禮,沒有萬眾歡呼,也沒有什麽詔告天下楚瑞聯盟了。秦山海就隻是悄無聲息地上了北上的海船。

  而王笑則留下來繼續處理乏味的公務。

  他感覺這些家國天下事並不像黃小木憧憬的那樣浪漫。

  更多時候它們對王笑而言,都隻是公文裏的一組一組數字,銀子是數字、糧食是數字、現在開戰了,人命也是數字……

  另外,王家的一部分家眷早早就被送到萊州,比如王思思。眼下萊州、登州進入戰備,王笑和王康就順道把她們接到濟南。

  馬車一路緩緩而行,王思思偶爾跑到王笑的馬車裏探探頭:“三叔你好沒有意思哦,一直看文書。”

  “你爹才沒意思。”

  “哼,三叔,我下次還可以回萊州玩貓貓嗎?”

  “那不是貓,是老虎。它長大了會咬人,你以後不能再陪它玩了。”

  “它才不會咬我呢……”

  終於,馬車進了濟南城,隻見有人立在道路中間,撫須問道:“楚公歸矣,可願與外臣上茶樓一敘?”

  這人一身道服,長須飄飄,望之有出塵之氣,卻是高興生。

  王笑掀開車簾,很有默契地點了點頭,又對親衛交代了一句:“讓我爹等我一下,到國公府用了飯再回王家。”

  “是。”

  “家裏的事先壓著,我用飯時親自與他說。”

  “是……”

  不多時,王笑與高興生在樓對坐,各飲了一口茶。

  “如今外臣與國公身邊都沒有建奴細作了吧?”高興生說著,以茶代酒敬了王笑一杯,又道:“錦衣衛厲害啊,外臣身邊跟著那個薩馬拉,若不是錦衣衛提醒外臣一時還未能察覺。”

  王笑道:“不是錦衣衛厲害,是我們楚朝上下一心,精誠團結。”

  “哦?”

  “最開始發現張嫂是細作的並不是錦衣衛,而是山東巡撫吳培。”王笑道:“你看,捉拿細作雖不是山東撫巡的差事,但我們這邊的官員就是這麽互助。”

  “所以,國公知道王璫身邊有細作,才特意讓我約王璫去藥王街,好讓兩撥細作碰頭?”

  “不錯,隻有這樣才能讓他有機會拿到情報而不心生懷疑。”

  高興生於是撫掌一笑。

  回頭看整件事,他才感受到王笑的細膩之處。

  發現濟南有細作、並判斷出還有細作會混入使節團南下、再借此傳遞出假情報,這些都沒什麽高明的,但透過這些事卻能看出這邊的風氣與瑞朝不同。

  瑞朝的官員浮躁且急功近利,是辦不成這些事的。

  高興生又問道:“當時外臣剛見楚公,楚公喝退外臣,並放言‘換個能作主的人來’,也是為了掩人耳目?”

  “不錯。如此一來,能給建奴一個印象。他們會認為瑞楚兩朝還在談。”王笑道:“但事實上,我早就和孟九談好了。唐節戰敗的消息剛傳過來,我就已經派了一支兵馬悄悄趕往天津。”

  “至今日外臣才明白楚公所謂的‘效率’二字何解啊。”高興生不由歎道,“楚公肯在我大瑞危難之際不計前嫌。甚至不用等到條件談妥、不等我們陛下召告天下,就以雷霆之勢出兵相助,此等胸襟氣度,外臣欽佩不已……”

  王笑皺了皺眉,道:“我怎麽感覺你是在譏我?”

  高興生一愣,忙道:“絕無此事,外臣是真心欽佩楚公。”

  王笑看他眼神真誠,還是相信了,抿了抿茶也不說話,抬頭看著天邊。

  算時間,海船也該到天津了。

  此時將士們大概正在大沽口激戰。

  也不知勝負如何?

  就算未雨綢繆,也不是沒有失敗的可能……

  高興生似能看出王笑眉宇間的憂色,道:“如今國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給將士們便是,不必過於憂慮。”

  王笑隨意地點了點頭。

  高興生竟是隨手帶了筆墨,一邊磨著墨,一邊笑道:“外臣加入義軍前是個算命先生,今日楚公既然心憂前線,不如讓外臣替你測個字?”

  “也好。”

  王笑見他都開始磨墨了,也不拒絕。

  兩人都知道,其實測字是假,找機會溝通試探,商議接下來的合作,為各自爭取利益才是真的。

  高興生不是看起來那麽糊塗,相反,這人能裝糊塗,反而是他的精明之處。

  很快,高興生沾了墨,將筆遞給王笑。

  “楚公請。”

  王笑也不拒絕,接過筆,隨意地寫下一個“贏”字。

  以前他的字很醜,但現在練得多了,也寫得挺好看的。

  高興生看了一眼,卻是目光一凝。

  “國公問的是什麽?”

  王笑道:“自然是此仗的勝負。”

  高興生沉吟起來。

  他目光落去,王笑寫的這個“贏”字,字形太風流了。

  何謂風流?看起來筆勢瀟灑,但整個字顯得有些高挑灑脫。

  上麵的“亡”字太飽滿了,如是問別的事,即斷作平安,謂之‘其餘皆是吉’,但問生死之事,卻是主凶兆;

  中間那個“口”字,仿佛如慟哭一般,也是大大的不吉;

  “月”字太瘦,月瘦人有禍,囚獄一重來,凡事白甫萌,痛苦起哀聲……

  ——大凶之兆啊!

  高興生一顆心都沉了下來。

  “如何?”王笑淡淡道,“解吧。”

  “這……這字……”

  高興生如果真的對算命有堅持、有熱愛,也不會半路跑去跟著唐中元造反了。於是他馬上就做了決定。

  “國公這字筆走龍蛇、力透紙背、行雲流水、剛勁有力,正如你們兩朝聯軍士氣高昂、士如破竹……”

  “神棍。”王笑嗤之以鼻,對高興生頗為不屑。

  他不信這些,信得是人定勝天。

  下一刻,有快馬入城。

  “報!前線捷報……”

  ~~

  “杜總兵已占下大沽口,秦副帥已領兵登陸天津,賀總兵也率水師巡弋海麵,耿總兵已率賁銳軍安全抵達滄州……”

  王笑聽罷消息,舒了一口氣,又問道:“唐節呢?”

  “據說唐節與索沛也突破重圍,在燕京東麵的香河縣與吳閻王會合,正與建奴兵馬對峙。”

  因高興生就在旁邊,王笑也不問更多細節,對那報信的兵士道:“辛苦了,下去歇著吧。”

  “是。”

  待那兵士退下,高興生摸著自己的手指,既喜前線的捷報,又有些歎息。

  ——自己算命的技藝,真是越來越差了!

  好在轉行轉得早,沒有一直以算命為生……

  總之和王笑談到這裏,又得到了捷服,也該說些正事了。高興生便道:“楚公,如此大勝之際,我們該趁勝追擊才是。”

  王笑搖了搖頭,道:“不著急,我打算固守天津,與建奴形成對峙即可。”

  “楚公啊,戰機稍縱即逝……”

  ~~

  虢國公府。

  秦小竺踮起腳,又向外看了一眼。

  “他怎麽還不回來?”

  甘棠應道:“駙馬派人回來說了,他才進城,就被那個反賊高興生拉到茶樓裏呢。”

  “哼,這麽討厭。”

  但反正人已經從萊州回來了,秦小竺轉頭看向淳寧,問道:“淳寧,你想好了嗎?怎麽讓他回屋睡?”

  淳寧也正抬著頭看向窗外,見秦小竺目光看來,她才低下頭看回公文,道:“不急。”

  “我有個辦法。”秦小竺道。

  “嗯?”

  “我們讓纓兒和朵朵今天晚上也過來,我們四個一起睡。”

  “啊?”淳寧有些詫異,又有些疑惑。

  秦小竺叉著腰道:“這叫‘釜底抽薪’,他如今有恃無恐,就是因為你就算不讓他回房他也有纓兒和朵朵陪著。讓他回了濟南還要孤枕難眠一個晚上,明天他就會來和你服軟了。怎麽樣?”

  淳寧咬了咬筆頭。

  這是她最近染上的小習慣。

  想了想之後,她問道:“可行嗎?”

  “我覺得很好啊。”

  “那好啊。”

  秦小竺見淳寧點頭,得意地拍了拍手,跑到院裏把正在翹首以盼王笑回來的纓兒和錢朵朵拉進房裏。

  “說好了哦,今天晚上你們兩個也在我們屋裏睡,還有,誰都不許搭理王笑,聽到了沒有?”

  “好啊。”

  “好啊。”

  纓兒和錢朵朵都表現得很熱情。

  唐芊芊離開之後,相比王笑她們更想討好的人其實是淳寧,因為王笑本來就不需要她們討好啊。

  四個女孩子便這樣決定下來,今天誰都不能理王笑。

  ~~

  王笑其實沒有注意到這些。

  他領著王思思和青兒在虢國公府逛了逛。

  “我這個府邸怎麽樣?”

  王思思應道:“好漂亮啊。”

  “說實話呢?”

  “三叔你這個國公府還沒有我們京城家裏大,一點也不氣派。”

  “好吧。”王笑正要帶王思思去見淳寧,卻被王康狠狠罵了一頓。

  “逆子!就是你非要把細作弄到家裏,現在出事了吧?!老夫遲早要被你氣死……”

  關於這件事,王笑早就得到消息,特意壓著不讓王康知道。

  如今回了濟南,瞞也瞞不住,也不知是哪個下人多嘴。

  倒是好久沒聽到“逆子”這個親切的稱呼了。

  好在有王思思替她撐腰,攔著王康就央求道:“祖父不要生氣,三叔也不知道嘛,嗚嗚,崔嬤嬤紀嬤嬤走了,思兒好難過……”

  王康心想,難過個屁,死了才幹淨。

  這般一想,他忽然也沒那麽生氣。

  但總之,他也沒心思在這破破爛爛的虢國公府用飯,拉著王思思就回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