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競選副科
作者:周不樂      更新:2020-03-22 22:14      字數:5204
  當初女兒作為一匹黑馬,從普通快班出人意料地殺到快中快時,親戚朋友一片讚揚羨慕,艾曉君也是得意得很。現在呢?雖然身邊知情的人都盡量避免和他談這個話題,但是誰家的孩子如何如何,永遠是生活中無所不在的一個話題,逃也逃不掉。以往談論這個話題時,艾曉君是很有資本吹牛的,但現在避之惟恐不及。尤其這個話題很“大”,談論完孩子,必然要談論到老師父母。每當這時,艾曉君就感覺自己這個父親做得很失敗。於是出去喝酒,他不像以前那樣節製自己,而是基本每喝必多。王麗娜頗有微詞,讓他注意身體,但有時也能理解丈夫的苦悶,對此也無可奈何。

  不知不覺間,艾曉君有些驚恐地發現,自己有些變了。以前自己可以說無欲無求,現在凡事都要“計較”一下,有時自己也覺得自己不可理喻。

  比如單位的一些事,尤其涉及到人事變動及領導傳聞等敏感話題時,以前他是不太關注的,基本置身事外。但這段時間卻像大多數同事一樣,莫名熱心起來,對單位的事,不管哪個方麵,艾曉君不僅頻頻指東道西,發表自己的看法,有時還要親自參與進去,尤其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時,更是一反常態,變得錙銖必較。

  比如這次競選副科長,艾曉君一路過關斬將,“海選”後,他和科裏的歐陽星及大張三人勝出,角逐最終的副科長一職。

  這次的競選規則,是在“海選”,或者叫第一輪普選後,確定三名競選者,然後再進行第二輪投票,結合票數及本人的德能勤績分數,最終高分者勝出。

  艾曉君在單位工作多年,加上他本人平時與世無爭,為人隨和,所以人緣非常好。歐陽星則是局長的親屬,剛來單位沒幾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局長是把他當作一顆好苗子重點培養的。此人工作能力也可,但年輕氣盛,又是領導親戚,為人難免有些倨傲。

  單位裏像艾曉君這樣沒有背景的人畢竟占絕大多數,尤其有一些人,年輕時也曾努力上進,但最終因為各種原因最終沒能走上領導崗位,隻在原地踏步,心裏難免有些怨氣。因此,出於一種公道,或近乎扭曲的心裏,這些人極力支持艾曉君。在他們的影響和帶動下,一時艾曉君呼聲很高。

  本來“海選”和最終的投票程序應該是依次不間斷進行的。也就是說,通過“海選”確定三名有資格的競爭者後,應該馬上接下來對這三個人投票,以確定最終投票環節的分數。但在上周五的競選活動中,第一輪艾曉君以高出大張十票,歐陽星十二票的絕對優勢勝出。如果接下來繼續投票,那他在這一環節,分數肯定遙遙領先。而德能勤績等方麵的表現,艾曉君也應該比歐陽星強,至少弄個平。

  但領導就是領導,主持大局的局長一看“海選”結果,馬上意識到,如果繼續進行第二輪投票以及之後的程序,那歐陽星肯定競選不上。於是辦公室主任馬上接到了上級領導的電話通知,要局長去他那裏一趟,有重要工作要談。於是,順理成章地,局長中止競選,決定下周一一上班就進行第二輪投票。

  那天從會議室出來,大張偷偷捅捅艾曉君,一臉神秘,艾曉君見狀便和他一起上廁所。進了衛生間,大張見四周無人,帶著惋惜的表情看著艾曉君道:“老艾,我以為這回你能有戲呢,現在看來,你也完蛋了。”

  艾曉君一時沒反應過來,不解道:“不至於吧,我對自己還是挺有信心的。

  大張撇撇嘴,不置可否一笑道:“我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這兒跟我裝糊塗呢?反正我就是個湊數的,根本沒戲,你要是連我也提防,那就算了。”

  大張說完有些生氣地拉好腰帶就要往外走,艾曉君急忙陪笑道:“兄弟你看你說啥呢?我是啥樣人你還不知道?再說咱倆這些年關係了,我還有啥提防你的?你有啥話就說唄,我是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大張聞聽止住腳步,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艾曉君道:“老艾,你就不覺得剛才局長說有急事,中止第二輪投票有些不正常嗎?”

  “不正常?有什麽不正常的?你不也看見了嗎?是管主任說市領導有急事找他,他才……”艾曉君還是沒反應過來。

  “哎呀你呀你呀……”大張搖搖頭,像看白癡一樣看著艾曉君道,“你說早不找晚不找,偏偏在那個關鍵時刻找,你就一點沒覺得不正常?”

  艾曉君一頭霧水道:“不是說市領導找咱們局長有急事嗎?他平時在咱們麵前耀武揚威的,但在市領導麵前,嘖嘖!我估計也就跟咱們在他麵前差不多。所以,聽說市長召見,他還不得屁顛屁顛地趕緊去?”

  大張徹底崩潰,一副

  生不如死的表情道:“好好好,我真是服了你了!我的意思是說,也許根本就沒有這回事,一切都是局長和管主任事先安排好的!”大張壓低聲音說完,又向四周看了看,生怕被人聽到,“還有,我以前和你說過,本來局長是不同意我參加競選的,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同意了。現在想來,很可能就是為了分散你的得票數……”

  艾曉君聞聽打了個冷顫,細想想也絕對有這種可能,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不會吧?他們有這麽大膽子,敢公然撒謊?”

  “這種事,有誰會去考證?就算咱們現在有懷疑,但咱們還能把那幾個市長副市長挨個找來問一遍哪?所以說,咱們局長高就高在這裏……要是歐陽星的票數比咱倆都多,那我估計就不會有市長著急找他談工作了。再說了,就算真有市長找他談工作,也不差那十分八分的。你想啊,咱們科裏,包括下屬單位,就那麽二十多個人,又隻給咱們三個投票,還不是分分鍾的事,他完全可以等結果出來再去呀……而且,就算他著急走,但咱們萬副局不還在呢嗎?他主管咱們科室,又是老資格,局長完全可以委托他把接下來的程序走完哪……”

  艾曉君細細品味大張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一時呆愣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

  “再有,咱們局長這時間也選得好。你想啊,今天是周五,一會兒就下班了,到下周一還有兩天時間哪,在這兩天時間裏,他和歐陽星肯定得想辦法……如果不出我所料,老艾,這兩天局長應該會找你喝茶,你可要有思想準備啊……”大張說完壞笑著看著艾曉君。

  其實艾曉君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也喜歡讀史,對這種中國式權謀也略知一二。但他就是不願意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或許人都是這樣,一件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看得明白,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反倒糊塗了。

  “他找我幹什麽?讓我放棄競選?沒門!老子做了這些年小綿羊,今天就發回威給他看看!他媽的,真是老虎不發威,還當……”沒等艾曉君說完,管主任一臉尿急的樣子推開衛生間的門進來,艾曉君見狀急忙住嘴。

  艾曉君和大張分別與管主任打了個招呼,管主任邊哼哈答應著邊解開褲帶撒尿,大張在管主任身後偷偷指了他一下,又朝艾曉君作個鬼臉,泥鰍一樣溜出門去。

  艾曉君係好褲帶剛要出去,管主任突然回過頭來,邊提褲子邊道:“老艾呀,今天晚上方便不啊?方便的話一起吃個飯啊?”

  艾曉君一時有點受寵若驚。這些年來,管主任視艾曉君如空氣,艾曉君自視清高,也不尿他,兩人倒也相安無事。這管主任是局長心腹,這時候找他吃飯,肯定是應了大張的猜測:局長不方便親自出馬,讓管主任傳話來了。

  艾曉君本不想答應,但一想事已至此,躲是躲不過的,倒不如看看他們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於是假裝高興道:“好啊!領導有請,我求之不得,就是有事也變沒事了。”

  “哈哈!那好,晚上六點,香格裏拉三零八,不見不散!”管主任也高興道,“對了,你先把車送家裏,完了打車去,咱倆好好喝兩杯!”

  管主任說完拍拍艾曉君的肩膀,手也沒洗就出去了。艾曉君皺皺眉,肩膀被拍處,仿佛有股尿臊味兒,本想問管主任晚上還有什麽人,又一想算了,就是鴻門宴又怎麽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還有人敢對自己下黑手不成?

  五點下班,正是高峰期,路上到處都是車。以前開車時,艾曉君遇到別人偶爾強行“別車加塞”,他雖然生氣,但也隻是一笑了之。現在則不同,再遇到這種情況,他就感覺憤怒得很,必欲想辦法超之而後快。

  艾曉君邊開車邊想晚上的種種可能,就有點走神,離前車空隙稍微大了一些,同向行駛的左車道的一輛出租車見狀,也不打轉向,刷地一下子斜著超過來,並到他這個車道裏。艾曉君雖然跟前車不太緊,但兩車之間空隙也不大,出租車這麽猛然一加塞,把他嚇了一跳,急忙點一腳刹車,否則就得撞上。雖然這種情況撞上的話是出租車全責,但艾曉君不想惹那個麻煩,再者也是出於自保,畢竟不管是誰的責任,撞上後又是保險又是修理的一大堆麻煩事在後麵跟著呢!

  隻不過點過刹車後,看著強行並到前麵的出租車,艾曉君心裏十分不爽,一股怒氣從胸中噴薄欲出,於是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不顧實際情況強行加速,在車流中危險穿梭,像那個出租車司機一樣,強行別車加塞,兩次這種危險行為過後,他終於繞到了出租車前麵,之後一腳刹車到底,本來四五十脈行駛的車子突然一下停住。

  開過車的人都知道,這

  是極端危險的行為。除非前麵有行人或是危急情況,不然刹車一般都不會一腳踩到底把車刹死的,這樣很容易造成追尾。

  艾曉君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心想誰讓你小子強行加塞別我的,就算追尾,你也是全責;如果沒追尾,也把你嚇個半死,給你點教訓!雖然剛才出租車超車時,他連司機是男是女都沒看清。

  饒是出租車司機經驗豐富,緊跟著一腳刹車踩死,但艾曉君刹車突然,事先一點預兆都沒有,出租車的車頭離艾曉君的車尾堪堪隻有兩指距離就會親密接觸。艾曉君挑釁似地停了幾秒鍾,身後笛聲大作,從後視鏡裏看,後麵已然堵了一條長龍。再冷眼看後麵的出租車司機,是個光頭男,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正和乘客一邊看著他的車一邊指指點點。艾曉君忽然覺得十分無趣,一腳油門車子飆出,卻又差點撞上另一輛突然變道加塞的車子,於是又急忙一腳刹車。

  他奶奶的!艾曉君憤怒地按了按喇叭。本來刺耳的喇叭聲在這片車海此起彼伏的鳴笛聲中顯得微不足道,就仿佛有人輕輕咳嗽一聲。

  艾曉君的情緒一時壞到了極點。

  回到家裏,艾婉瑩從自己房間裏出來,跟父親打了個招呼就又回到自己屋。艾曉君情緒更加不好,坐在沙發上,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回想剛才路上自己的種種行為,不禁有些後怕,更覺得不值。其實,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做了。大約半個月前,就發生過一次類似的情況。事後,他也知道自己這種“路怒症”行為非常不對,尤其很危險。但在當時,他就像突然中了邪,或是被猛鬼惡靈附身,就是控製不住自己,必欲以牙還牙而後快,類似於激情犯罪。

  唉。艾曉君長長歎了口氣,平複下心情,給妻子打個電話說明情況,一看表快五點半了,急忙從沙發上站起來,去衛生間簡單洗漱一下,準備出發。不管怎麽樣,遲到總是不好的。

  艾曉君對著鏡子仔細擦了把臉,梳理好頭發,尤其留心有沒有眼屎什麽的……艾曉君以前不怎麽修邊幅,也不怎麽注重自身形象。但這段時間不同了,他不僅置辦了幾套品牌的衣服鞋子,出門的時候,也總是把自己修飾得幹淨得體,仿佛變了一個人。

  一次吃完晚飯後出去溜達,艾曉君也把自己打扮得一絲不苟,王麗娜見狀開玩笑道:“我說老艾,你是不是外麵有人了?出去溜個彎咋還拾掇得這麽利索呢?像去約會似的……”

  雖是玩笑話,但艾曉君卻無法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記得以前看過一部影片,說是一個換了心髒的人,突然性情大變,以前不喝酒吸煙,換了心髒後嗜煙酒如命;以前不愛吃辣的,換了心髒後每頓鈑無辣不歡……

  艾曉君覺得,這段時間他就像被換了心髒——不對,是被換了靈魂!但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是誰給他換的,他卻找不到答案。他隻知道,他所有的變化,都與女兒有直接關係。如果非要找出一個原因或者理由,那就是因為女兒。

  對,一切都是因為女兒。

  艾曉君一進包房,有些出乎意料,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偌大包房,就隻有管主任和艾曉君兩人。菜很豐盛,酒是茅台。艾曉君一見這個架式,就明白了管主任的用意,心想局長的行動真快啊,真是一環接一環,不給人以喘息之機。好像這一切都是做好了應急預案似的。

  這的確是高局和管主任事先做好的應急預案。如果投票順利,歐陽星名列前茅,那一切正常進行;如果票數差距太大,那就馬上終止,努力做競爭對手的工作。

  管主任拿起酒瓶欲倒酒,雖說艾曉君心裏有些反感,但還是條件反射似的急忙站起來道:“哪能讓領導倒酒呢?還是我來吧。”說完欲搶酒瓶,同時心裏深深鄙視自己的奴性。

  管主任卻執意要倒,艾曉君隻好隨他。兩人喝了一會兒,說了些不痛不癢的題外話,第一杯酒就已經見底兒。管主任示意,兩人幹了這杯。

  艾曉君搶先拿過酒瓶倒酒,管主任邊製止邊道:“老艾呀,這杯還是我來倒。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這杯我是替高局倒的。跟你說實話吧,高局本來也是想參加的,但市長那邊有客人,就臨時拉他陪客人了,所以這邊就來不了了……”管主任邊說邊又倒滿了酒。

  “來,咱們敬高局一杯!”管主任說完幹了半杯。

  艾曉君也跟著幹了半杯。

  一杯半酒下肚,艾曉君酒意有些上湧。他本來就沒多大量,加上心裏有事,沒吃啥菜,因此就有點醉態,膽子也有些大了起來,便道:“管主任,咱們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實話實說吧,你找我到底有啥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