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寧設想過很多見麵時的場景，或是家人在一起抱頭痛哭、或是父母指責自己無情無義，拿著掃把要打自己，甚至連父母家人都不在了這種最壞後果都想過，唯獨沒想到自己在母親的認知中早己死了。

  李邦寧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哭泣道：“娘，我是飽寧啊，孩兒沒死，孩兒回來了。”

  老夫人仔細端詳起跪在眼前的李邦寧，看著看著眼淚也流了下來，手臂顫抖的就想伸手撫摸，可手剛伸到一半又猛然縮了回來，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抓起靠牆的鋤頭，厲聲喝道：“我兒飽寧早就死了，你究竟是人還是鬼？”

  原本在一旁添著糖霜、好奇打量著這一切的小泥鰍嚇得一下子躲到了奶奶身後，看了看手中糖霜，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想扔又舍不得，小臉上寫滿了糾結。

  李邦寧一臉的疑惑，直起身仰頭望著自己的母親：“娘，誰說我死了？孩兒不是好好的麽？”

  老夫人雙手橫握鋤頭，一臉警惕的看著李邦寧：“妖孽，休得蒙騙老身，我兒飽寧自進宮後，他爹去打探過幾次，宮裏說他已死了，此後便再無消息。”

  李邦寧“騰”的一下站起身，怒心衝衝就想馬上回宮，查查看是誰在背後欺騙自己家人的。

  老夫人被李邦寧的舉動嚇了一大跳，舉起鋤頭顫聲道：“你別過來啊，敢過來老身就一鋤頭鋤死你，老身可不怕你。”說是不怕，可牙齒都在打顫。

  見母親嚇成這樣，李邦寧停下腳步，頭腦也冷靜了下來，細細一思量便找出了原因，原來此事還真怪不得別人，根子竟在自己身上。

  李邦寧自進宮後，就對父母充滿了怨恨，後來聽外出辦事的宦官說，宮外有人打聽過自己的消息，於是便和幾名相熟的宦官打了個招呼，說如果再碰到有人打聽，就說自己死了。

  李邦寧父親隻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連皇宮大門都不敢靠近，隻能向外出宦官打聽消息，那時宮內沒幾個人知道李邦寧，李父當然打聽不出什麽消息，偶爾碰上個知道的人，得到的消息卻是李邦寧的死訊，再加上十多年都沒有兒子的任何音訊，家中之人自是信了李邦寧的死訊。

  這事鬧的！李邦寧沒想到當年一句不經意的氣話，就讓家人誤以為自己真的死了，不覺又羞又愧，於是流著淚跟母親解釋起來。

  李母聽著李邦寧的敘述，眼圈漸漸紅了起來，不過依然還保持著一絲警惕，直到李邦寧講了自己小時候一些調皮搗蛋的瑣事，又看到李邦寧陽光下的影子，這才確信眼前之人正是十五年前被賣入宮中的大兒子，不是外人假冒或鬼魂之類變出來的。

  身份一旦確認，李母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叫了聲“兒啊”就嚎啕大哭起來，身子一軟，手中的鋤頭呯然落地。

  李邦寧上前一把扶住，母子倆在院中抱頭痛哭，全然沒理會籬笆外還有一群探頭探腦的小屁孩，以及一旁嚇傻了的小泥鰍。

  直到此時，李邦寧才暗暗鬆了口氣，這才是骨肉團聚時應有的場景，剛才那樣子太嚇人了。

  哭了一陣子，李邦寧才想起旁邊的小泥鰍，忙問母親這孩子是誰？

  李母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眼神慈祥的看著小泥鰍道：“這是你弟的兒子，還沒有大名，小名叫泥鰍。”

  說罷，李母又對小泥鰍道：“泥鰍，這是你大伯，快叫大伯。”

  小泥鰍看著眼前這個穿著漂亮衣服的人，怯生生的叫了聲“大伯”。

  李邦寧心中一陣激動，弟弟飯寧竟然有兒子，咱老李家有後了！可一想到還在襄陽城中苦苦掙紮的弟弟，心中又是一陣難過，擔心小泥鰍從小就成了個沒有父親的孤兒。

  李邦寧蹲下身，朝小泥鰍招了招手：“泥鰍，到大伯這兒來，大伯給你好吃的。”說罷，從包裹中掏出一盒宮廷糕點。

  小泥鰍一下子被糕點精美的包裝給吸引住了，不自覺的就走了過來。

  李邦寧將糕點往孩子手中一塞，撫了撫小泥鰍的腦袋仔細端詳起來，果然和弟弟小時候很像。

  扶著母親進了屋，李邦寧發現屋裏幾乎沒什麽變化，跟自己離開時差不多，家具擺設都沒換過，隻是更破舊了。

  “娘，爹和小妹都還好吧？”李邦寧小心翼翼問到，生怕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你爹在田裏除草，這會兒也該回來了。”李母看了看門外的天色，轉頭對小泥鰍吩咐道，“去，將爺爺和你爹他們都叫回來。”

  “知道了，奶奶。”小泥鰍脆生生應了一聲，從糕點盒中抓起一塊糕點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你妹妹前年嫁人了，嫁的是鄰村鄭家大郎，日子還算能過得去。”李母一邊絮叨，一邊給李邦寧端來一碗涼茶。

  聽到自己父親和妹妹都還好，尤其是父親還能下田，李邦寧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總算自己回來的不算太晚，還能見到自己父母，要是再晚幾年，恐怕……等等！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對了，母親對小泥鰍說：將爺爺和你爹他們都叫回來。小泥鰍的父親不正是還在襄陽的弟弟李飯寧麽，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回來就好！李邦寧的心徹底放了下來，笑著問母親：“飯寧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李母望了一眼李邦寧，嗔怪道：“這麽多年沒見，知道想弟弟了？飯寧一會兒就回來，泥鰍不是去喊了麽？”

  “不是”李邦寧隨意的道，“我是說飯寧什麽時候從襄陽回來的？”

  李母露出詫異之色：“飽寧啊，你是不是弄錯了，飯寧一直都在家種地，沒去過什麽襄陽啊？”

  “沒去過襄陽？”李邦寧一下子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不是說飯寧在襄陽當兵麽？”

  李母望著李邦寧數落道：“飽寧啊，不是為娘說你，這麽多年也不回家看看，對家裏的情況一點都不清楚，飯寧在家好好的，什麽時候去當兵了？”

  “不是……”李邦寧覺得頭腦有些不夠用，伸手從懷中取出那封信，又重新看了一遍，沒錯啊，的確是弟弟從襄陽捎給自己的信啊。

  正發愣間，就聽小泥鰍的聲音從外傳來：“奶奶，爺爺和爹都回來了。”

  話音剛落，李邦寧就看見麵容已十分蒼老的父親從外麵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皮膚曬得黝黑的年輕人，雖然容貌變得有些陌生，但仔細辨認下，依稀還有弟弟當年的影子，李邦寧驚的下巴差點沒脫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