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外，古道邊，一群學子正在依依惜別。

  一月前，八十三名太學生聯名上書彈劾賈似道，結果彈劾不成，領頭的葉李、康棣和林景熙三人被剝奪了太學生的資格，並被勒令返鄉，不得留在臨安。

  今天是三人離開的日子，當初參與聯名的太學生一起前來送別，不僅如此，太學司業和一些國子監的教授也趕來送別。

  最引人注目的是，被士人譽為“浙東學派三大家”之一的大儒王應麟居然也在場，朝中出了這麽大的事，尤其還事涉國子監，自然驚動了在老家養病的王先生。

  王先生其實沒什麽病，所謂養病，不過是心灰意冷不願出仕而已，春節期間在臨安和嶽麓書院山長吳堅見過一麵，吳山長向他轉述了謝太後有意請他出山的意思，被他婉拒了。

  因不願和賈似道同朝為官，春節後王應麟便回老家鄞縣了，故吳山長提供的信息是錯誤的，這也是舒童一直沒能找到王應麟的原因。

  張炎也不是沒想過王應麟回老家的可能，曾跟舒童提過此事，舒童對此卻並不熱心，認為就是找到王應麟作用也不太，與其花時間去外地找人，不如留在臨安攪風攪雨更有用。

  舒童和歐陽關照這段時間沒少去太學，兩人一個是白鹿洞書院學子，一個是嶽麓書院學子，身份沒的說，自是得到了太學生們的認同，沒多久就和這不少太學生混熟了，八十三名太學生聯名上書，便是舒童撮使林景熙等人弄出來的，沒想到最後害了林景熙三人。

  中元節剛過不久，王應麟就從老家趕回了臨安，老先生在太學剛一露麵，就有人通知了舒童，太學生們都知道舒童一直在尋找王應麟。

  舒童此刻就夾雜在送別的人群中，身邊站著噙著淚水的歐陽關照。

  “舒兄，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有點不擇手段？生生毀了這三人的大好前途。”歐陽關照一直心存愧疚。

  舒童長歎了一聲，拍了拍歐陽關照的肩膀道：“歐陽兄，我也不想這樣啊，可欲成大事總是要有人犧牲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歐陽關照對舒童動不動就喜歡拍人肩膀十分不適應，認為這不是讀書人該有的舉止，下意識的就想往邊上躲，可在人群中又能躲哪去？隻得任由舒童手掌拍在自己肩膀上。

  “我寧願犧牲的是我，而不是他們。”歐陽關照臉上露出堅定之色，隨即目光複雜的看向舒童，“他們是無辜的，是被你刻意引導的。舒兄，我覺得你是把他們當槍使。”

  我能告訴你，這叫死道友不死貧道麽？舒童在心裏暗暗吐槽了一句，口中卻故作高深的說了句後世的名言：“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雪花是死物，當然是無辜的。對了，啥是雪崩啊？”歐陽關照是南方人，根本不知道雪崩是什麽意思，完全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嘚！媚眼拋給瞎子看了，舒童幹笑一聲，沒好氣的道：“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要為避免覆巢而出份力，不管是誰犧牲都是一樣的，都是有價值的。我怎麽說，你能明白麽？”

  “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不就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麽。”歐陽關照先是點點頭，隨即又是不解的問，“可這跟雪花有什麽關係啊？”

  這孩子咋就這麽認死理捏？舒童趕緊岔開話題：“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的努力沒白費，我們的犧牲是值得的，你看，我們不是終於達成了朝廷出兵的目的麽？”

  歐陽關照感慨道：“沒錯，這一趟臨安之行總算沒白來，但願天佑我大宋，襄陽城能堅守到援軍的到來。”

  “行了，我們也該過去道別了。”一旁的張炎見兩人嘀咕個沒完，提醒一聲就向三人走去。

  舒童和歐陽關照見狀趕緊跟了上去。

  “葉兄、康兄、林兄，小弟對不起你們，連累你們遭了賈老賊的迫害。”歐陽關照眼淚汪汪的朝三人分別鞠了一躬，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歐陽兄不必如此。”康棣朝歐陽關照拱了拱手，“此事和歐陽兄並無半點關係，都是我等自願的。”

  “可不是麽，上書之前我等就考慮過後果，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種處罰又算的了什麽？歐陽兄無需自責。”林景熙貌似渾不在意的笑了笑。

  隻有葉李心有不甘，咬牙切齒的道：“賈老賊蒙蔽聖上，連太學生都敢迫害，簡直是喪心病狂，我葉李跟老賊勢不兩立，終有一天定要重回臨安，扳倒老賊以清君側。”

  “好，說的好！”不少太學生大聲叫好，葉李則朝一臉悲壯的朝四周拱了拱手。

  舒童覺得葉李太好出風頭，有做戲的成份，故對其印象不佳，便走到林景熙身前行禮道：“林兄一路多保重，期望日後有機會再和林兄做一番大事。”

  旁邊的歐陽關照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都把人坑成這樣了，居然還想著日後再來一次。不行，自己一定要留點神，別也被這家夥坑了。

  林景熙哂然一笑道：“此番若不是舒兄和歐陽兄千裏來相告，我等竟還不知襄陽被圍之事，二位兄台真乃仁人誌士也，該是我等感謝二位才對，希望日後還有機會，再和二位一起為國出力。”

  歐陽關照全程參與了舒童背後玩的那些伎倆，總覺得挺對不住人，現在人家非但沒有絲毫怨言，反而倒過來感激自己，頓時是麵紅耳赤的說不出話來。

  舒童卻是老臉皮厚的哈哈一笑：“林兄過謙了，其實林兄發揮的作用一點也不比我倆少，若沒有林兄等人挺身而出，又哪來今天這般結局？”

  “你倆就別互相吹捧了，時辰不早，咱也該離開了。”一旁的康棣邊說邊端起事先準備好的一碗酒，“諸位，你我滿飲此酒，就此別過。”

  舒童和歐陽關照各自端一碗酒，林景熙和葉李也跟著端起酒。

  葉李剛把酒碗送到唇邊，突然開口道：“諸位，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能相見，不如各自做詩一首以示留念，不知諸位兄台意下如何？”

  “噗”，正在大口喝酒的舒童一下子全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