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回鄉(上)
作者:齋殆      更新:2020-06-29 01:29      字數:2189
  李邦寧坐在馬車上,心情十分複雜。

  中元節那天,他將弟弟飯寧的書信送到謝太後手中後,就一直在忐忑不安中度過,後來又有風聲傳出,說這封信是假的,差點沒把他當場嚇死。

  提心吊膽又過了好幾天,終於等到了朝廷出兵的消息,李邦寧這才暗暗鬆了口氣,看來事情是真的,隨即又擔心起弟弟的安危。

  就在昨天,謝太後身邊的大太監汪公公譴人把他叫去訓了一番,說什麽咱大宋最重孝道,父母再怎麽不對,做子女的也不應該有怨念,把個李邦寧訓的是頭昏腦脹,隻得連連點頭稱是。最後汪公公傳達了謝太後的口諭,許他幾天假,讓他回家探望一下自己的父母,便把那封書信還給了他,同時給了十兩賞銀,把個李邦寧感動的是痛哭流涕。

  李邦寧的家在錢塘縣,離皇宮不到一日的路程,李邦寧現在是內東門司的勾當官,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官家人,自不會一路走回家,便從宮中調了一輛馬車,怎麽著也要弄出個衣錦還鄉的樣子來。

  看著道路兩側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李邦寧是百感交集,自己十幾歲時便是被父親領著,從這條小路一步步的走向皇宮,身後是母親的抽泣聲和小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馬車終於停在了小村口,許是近鄉情怯,李邦寧坐在車上有些發呆,頭腦一片恍惚。十五年了,自己從未回來過一次,也不知父母現在怎麽樣了,小妹嫁人了沒有?弟弟投軍,父母也老了,家中的農活誰來幹?

  “中貴人、中貴人,該下車了。”正胡思亂想間,車夫打斷了李邦寧的思緒,將他拉回到現實中來。

  “哦,知道了。”李邦寧應了一聲,抬腿就下了馬車,誰知一隻腳剛落地,就聽“撲哧”一聲,汙水和泥漿四濺。

  這裏剛下過暴雨,道路十分泥濘,李邦寧早就習慣了宮中青條石的地麵,因而看都沒看就跳下了馬車,沒曾想一腳踩在了積水中,緊接著腳下一滑,整個人就一屁股跌坐地,全身上下濺滿了汙水和泥漿。

  李邦寧今天是新衣新帽外加新靴,要不怎麽能叫衣錦還鄉呢?不曾想還沒到家就弄得如此狼狽。

  在車夫的攙扶下,李邦寧狼狽不堪的從地麵上爬起來,接過車夫遞來的毛巾,仔仔細細將頭臉擦試幹淨,又看了看沾滿泥水的衣服,不由哀歎一聲,都十五年了,村裏還是這麽窮,連一條像樣的路也沒有。

  一抬頭,見一群臉龐肮髒的小孩,正躲在村口一座矮牆後探頭探腦的看向這邊,一個個都發出幸災樂禍的嬉笑聲。

  見李邦寧看過來,這群小孩驚叫一聲,呼啦啦全跑開了,李邦寧發現不少七八歲的小孩還光著屁股,全身上下一件衣裳也沒有。

  這讓李邦寧想起了以往,自己七八歲時好像也是這樣,夏天基本是不穿衣裳的,無它,家裏太窮,能省一點就省一點。

  李邦寧苦笑著搖了搖頭,也顧不得什麽形象,深一腳淺一腳向村中走去,任由泥濘的地麵將嶄新的官靴弄的汙穢不堪。

  憑著記憶,李邦寧輕車熟路的在村中穿行,一群光屁股小孩遠遠吊在身後看熱鬧。

  村子不大,沒走多遠就來到一座籬笆圍成的小院,小院中有幾間茅草屋,李邦寧一下子站在原地不走了,癡癡的看著這幾間破舊的茅草屋。

  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這裏便是他無數次夢魂縈繞的家,雖然這麽多年來一直倔強的不肯回來,可每每午夜夢回時卻又常回到這裏。

  李邦寧的眼睛濕潤了,看著半掩著的柴門,竟沒有勇氣伸手去推。

  就在這時,身後那群小孩中突然有人叫道:“小泥鰍,這人在你家門口站半天了,是不是找你家的?”

  一個五六歲拖著鼻涕的邋遢小孩搖了搖頭,一臉茫然的道:“不知道,我不認識這個人。”

  李邦寧渾身一顫,轉頭看去,嚇得這群小孩一哄而散,隻有這個叫小泥鰍的邋遢小孩還傻傻的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李邦寧擺出個溫和的笑容:“你叫小泥鰍?”

  “嗯!”小泥鰍含著手指頭點了點頭。

  李邦寧從懷中摸出一小袋糖霜,朝小泥鰍招了招手。

  小泥鰍的眼睛一下子盯在糖霜上再也不肯挪開了,臉上露出一絲掙紮之色,最終還是沒能抵得住糖霜的誘惑,大著膽子走到了李邦寧麵前。

  李邦寧將糖霜遞到小泥鰍手中,指了指半掩的柴門道:“這是你家?”

  小男孩怯生生的接過糖霜,點了點頭。

  “你爹叫什麽名字啊?”李邦寧害怕這裏已不是自己家了,想先確認一下。

  “我爹就叫我爹。”小男孩脆生生道。

  “呃?”李邦寧一怔,隨即啞然失笑,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哪會知道自己父母的大名?

  便在此時,小男孩一把推開半掩的柴門,飛快的跑了進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叫道:“奶奶、奶奶,有人來我們家了。”

  “誰啊?”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出,緊接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夫人佝僂著腰從屋內走了出來。

  看著臉上布滿皺紋的老夫人,李邦寧整個人如觸電一般渾身戰栗,嘴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李邦寧清楚記得,自己離開家時,母親還是個身板壯碩的農婦,而眼前這個老夫人卻是身子佝僂、頭發稀疏花白,若不是眉眼間的輪廓沒變,李邦寧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母親。

  許是剛從屋內出來,老夫人一時還沒適應外麵的光亮,看不清來人的麵孔,隻覺得對方衣著光鮮,一看就是個有錢人。

  “請問貴客找誰啊?”老夫人沙啞著嗓子道。

  李邦寧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幾步一下子跪在了老夫人麵前,失聲痛哭:“娘,是我,我是飽寧啊,我回來了。”

  “飽寧?”老夫人目露茫然之色喃喃道,片刻之後突然瞪大雙眼死死盯著來人,“你說你叫飽寧,我兒飽寧?你沒死?”

  這話怎麽聽的這麽別扭?聽老太太的意思好像自己應該死了才對,李邦寧不由一陣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