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明倫堂中講解的郭山長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大門處。

  “何人在外喧嘩？”郭山長麵露慍色。

  話音剛落，擠在門口的人群驀然往兩邊一分，一身黑袍的張炎怒氣衝衝的闖了進來。

  “叔夏兄，何事如此風風火火，沒見山長正在講學麽？”

  “就是啊張教授，你太失禮了，怎可如此冒失？”

  “張炎，你太過分了，你眼裏還有山長、還有書院麽？竟在這種場合大肆咆哮，簡直是不當人子，有辱斯文！”

  ……

  最前排幾位教授有的質問、有的斥責，紛紛表示對張炎的不滿。

  張炎卻看都沒看這些人，徑直走到台前，對郭山長拱手一禮道：“對不住了郭山長，在下有急事要找吳山長，一刻也不能耽誤，壞了書院的規矩和兩位山長的雅興，也是迫不得已，稍後任由山長處罰，張炎絕無怨言。”

  張炎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又是引起一片嘩然，你一個白鹿洞書院的教授，居然來找嶽麓書院的山長，你幾個意思？而且居然還如此的囂張，公然咆哮會講現場，全然不將一眾教授學子放在眼裏。

  台下的斥責聲、咒罵聲更盛了。

  郭山長雖然麵露不悅之色，但聽說張炎要找吳山長，倒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將目光看向嶽麓書院這一旁。

  張炎幾步走到吳山長前，深深一禮道：“吳山長，可否出去借一步說話？”

  吳山長現在十分尷尬，麵前這位黑臉教授他並不認識，這要是兩人出去私談，郭山長會怎麽想？白鹿洞書院這邊又會怎麽想？會不會懷疑自己私下裏在挖牆腳。

  決不能出去和此人私會！吳山長瞬間就做出了決定，起身還了一禮，笑了笑道：“張教授，幸會幸會！不知張教授找老夫有何要事？事無不可對人言，不妨就在這裏講清楚，張教授以為如何？”

  張炎這時也意識到自己太冒失了，怕是引起了眾人的誤會，猶豫片刻一咬牙道：“也好，這件事讓大家都知道或許更好，如此就恕學生無禮了。”

  你現在就已經很無禮了好不好，聽這意思下麵還要更無禮，自己的舉措是不是有點輕率？吳山長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張炎目光直視吳山長，一出口就讓人大跌眼鏡：“敢問吳山長，當朝謝太後可是山長妻室的表姐？”

  吳山長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合著你咋咋呼呼的跑來就是為了打聽我的家事？這件事極少有人知道，吳山長是正而八經的進士出身，是通過自己努力才當上嶽麓書院山長的，可不是憑借外戚身份混來的。

  皇家外戚雖有權勢，但在文風極盛的大宋，文人士大夫是打心底看不起這些外戚的，認為他們都是通過裙帶關係上位的一些不學無術草包。

  吳堅對自己這個外戚身份十分避諱，從不在人前提起，因而知道的人極少，沒想到在這偏遠的廬山腳下，被眼前這個黑臉的家夥當眾叫破了，吳堅的臉都綠了。

  果然，一聽說吳山長是外戚，眾學子的眼神就發生了變化，原本眼神中的仰慕和敬重，現在全變成了鄙夷和不屑，顯然認為他是通過裙帶關係才當上山長的，甚至還有人懷疑他這個進士是不是暗箱操作得來的。

  不僅是白鹿洞書院這邊，就連他身後的二十名嶽麓書院學子也是震驚不已，他們同樣不知道此事，一個個眼神複雜的看著吳堅，有懷疑、有羞愧，同時更希望自家山長能夠站出來大聲說不是。

  然而，讓嶽麓學子失望的是，他們的山長此刻卻是站在原地是一言不發，仿佛石化了一般。

  吳堅現在腸子都悔青了，自己沒事裝什麽大尾巴狼？還想效法當年的“朱張會講”，大老遠的跑到這搞什麽會講，原指望也能成為一段文壇佳話，現在卻被人當眾把底褲都扒了。

  自己跟這位黑臉教授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甚至以前都沒見過麵，他為什麽要如此的坑我？不對，這裏麵一定有陰謀，搞不好就是郭炳之這個老狐狸暗中搞的鬼，眼見在會講上占不到什麽便宜，就使出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做人怎可如此無恥？大家都是著名學院的山長，還有沒有點君子之風了？

  吳堅可以發誓，山長這個職位是自己憑著真才實學得來的，跟外戚沒有一點關係，隻不過經此一曝光，自己這個山長怕是做到頭了。因為你哪怕再有學問，書院也不會讓一個外戚來當山長，畢竟人家是知名學府，還是要臉麵的。

  吳堅臉色陰沉的望著張炎：“張教授，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麽？這是老夫的家事，沒必要告訴外人吧？”

  張炎心裏可沒有那麽多彎彎繞，也沒考慮過吳堅的感受，口氣急切的道：“是學生唐突了，還望吳山長見諒！不過還請吳山長務必要告訴學生，學生有事相求。”

  你這是求人的態度麽？吳山長氣得嘴唇發抖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郭山長實在看不下去了，斥道：“張炎，不得無禮，還不向吳山長道歉。”

  道歉，為什麽要道歉？張炎一臉茫然的看向郭山長，片刻後終於醒悟過來，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趕緊彎腰深施一禮：“吳山長，是學生不懂事，一時情急，冒犯了吳山長，學生在此給山長賠罪了。”

  說到這裏，張炎直起身，對著明倫堂內外的眾人朗聲道：“吳山長、郭山長、諸位同仁、諸位學子，我張炎並非莽撞無禮之人，今日壞了兩位山長的大道之爭，又衝撞了吳山長，實在罪不可恕，在此張炎向諸位賠禮，並辭去白鹿洞書院教授一職，向吳山長謝罪。”

  說到這裏，張炎對吳堅深深鞠了一躬。

  吳堅也嚇了一跳，忙道：“張教授何至如此？過了、過了。”

  “是啊，張教授，認個錯就行了，沒必要這樣啊。”

  “就是啊，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還望張教授莫要衝動。”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張教授三思啊。”

  ……

  台下一眾教授紛紛出言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