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的一聲，這是鮮血噴灑而出的聲響。

  站在營地最邊緣的侍衛甚至來不及握住近在咫尺的長刀就被淹沒在獸潮之下，鮮血將滿地白雪染成猩紅，他瞳孔驟然放大隨後黯然失色，捂著淌血的喉嚨頹然倒下。

  在獸潮來臨的瞬間，作為在戰場經曆過無數次生死的士卒反應已經足夠迅速，可仍舊是顯得不堪一擊。

  那名倒下的侍衛不是第一個，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

  “獸潮”

  “獸潮”

  不經曆過這些的人，是不會明白那邙城城牆鮮血的來由，也不會理解這些艱難生活在邊境的人們所恐懼的噩夢。

  “殺殺殺！”士卒們暴怒震驚的吼聲急促在風雪下響起。

  黎明已經近在眼前，卻不會有人想到這段時間是整個雪夜最為黑暗的時刻。

  無數妖獸，伴隨著嘶吼從密林深處密密麻麻湧上來，黑壓壓瞬間將積雪給淹沒得消失無蹤，顯得格外恐怖。

  在獸潮出現刹那，吳良已經第一時間將懷中瓦罐砸碎，同時沒有忘記將七七跟那位貴人按倒在地。

  瓦罐碎裂，冒著濃烈異臭的氣味能短暫讓獸潮忽視他們的存在，但也僅僅隻是短時間而已。

  吳良緊緊貼在雪地上，風雪從衣領口灌入綿衫內格外寒冷，但他已經沒有時間去在意這些，默默聽著雪地上傳來的震動，以嚐試著大概計算出獸潮的規模。

  然後他便很悲哀的發現，僅僅隻是初略估計，獸潮已經遠遠超過往年。

  營地裏隻剩下士卒門憤怒焦急的怒吼廝殺聲，還有兵刃刺破血肉的悶響，那些在短時間內由長矛構築而成的盾牆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這場突襲所帶來的傷亡。

  噗噗噗。

  妖獸悍不畏死紮進長矛，發出臨死前的淒厲哀嚎，卻也以最為瘋狂最為簡單的方式，將長矛所構築的盾牆摧毀。

  鮮血成了此時唯一旋律，時不時有士卒被拖入獸潮中，來不及發出生命最後一刻的慘叫就的撕成碎片，而剩餘下來的人臉上晦暗也隨之更濃鬱幾分。

  鮮血鮮血鮮血，此前還一片祥和的營地，此前還白皚皚的山地，此時已經成了一片猩紅。

  砰！

  一頭妖獸重重砸落在三人麵前，也幾乎是同時它發現這三個漏網之魚，但等不到它嘶吼呼喚同伴，一柄布滿斑駁鏽跡的長刀已經插入它喉嚨。

  飛濺而出的鮮血潑灑在那少年的臉龐上，瞬間顯得格外猙獰，他麵部表情依舊是沒有絲毫變化，重新安靜匍匐下來，目光穿透過重重風雪，越過那些鮮血淋漓的場麵，望向黑暗深處。

  就如同他所想的，從昨夜開始的零星偷襲從始至終都隻是為了這場偷襲做鋪墊。

  擁有者恐怖破壞力的妖獸或許並不那麽可怕，可如果當它們同時具備了超凡智力，那就很難想象了！

  對方沒有選擇在夜深時發動襲擊，也沒有選擇在紮營時偷襲，而是選擇在黎明之前最為精神放鬆時動手，縱然是吳良從頭至尾保持著警惕，也依舊是沒有判斷到這點。

  那個能掌控如此獸潮的智者，擁有著絕對不遜色於人類的智力！

  在黎明時分，能夠感受到黑夜即將離去光明近在眼前時，是人們心裏防備最為鬆懈的時候，而且經過一夜奔波早就疲乏不堪的隊伍，難免會有所放鬆，這正是對方所抓住的這點！

  吳良皺緊眉頭，這裏是死亡山脈，是無數邊境人噩夢的根源，他隱約已經能夠看到密林深處湧現出更多妖獸。

  既然是妖獸，那麽便不存在任何理智可言，這些悍不畏死的妖獸比起戰場廝殺更為殘酷，短時間營地便已經出現了岌岌可危的征兆。

  而這位郡主殿下執意要進山，想來是不會將自己立在危牆之下，必定是有所仰仗，那麽最有可能便是那隻存在於傳說中修行者手段，這些傳聞裏隨隨便便能夠驚天地泣鬼神的神通能否殲滅眼前的妖獸？

  想到這裏吳良忍不住抬頭望向營地中央始終無動於衷的老人，眼神裏閃過一抹炙熱，隨即又很好掩飾下來。

  隻是當他收回視線時，不經意瞥見身側那位貴人的目光，便忍不住罵了一聲：“有病啊！”

  就算不流露出惶恐也得有幾分茫然的女子，那雙狹小眼縫裏所迸射出來的光芒透著赤裸裸的瘋狂，對眼前營地裏所流露的慘烈畫麵視而不見，直勾勾盯著風雪之外的黑暗。

  這個生性涼薄的女子，就如同吳良在邙城所形容的一樣，為達成目的沒有什麽是不能夠被放棄。

  密林深處的妖獸湧現得越來越多，那些不管身邊死多少同類，也不敢身受多種傷勢也依舊瘋狂撲殺向前的妖獸，從一開始就注定有一方要被屠殺幹淨。

  營地裏深陷必死之地的士卒被激發破壺沉舟的血性，已經提著長刀衝殺向妖獸。

  不知沉寂多少年的死亡山脈被打破沉默，山上頓時響起一陣血肉碰撞的聲響，嘶吼聲中不斷有鮮血灑落營地，如同一幅潑墨畫，用猩紅在白綢上潑灑出一幕幕壯懷激烈的畫麵。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無言的最慘烈階段，沒有人能夠退縮，往後倒退半步都意味著死亡，在這場殘酷殺戮之前，所有的理性理智都伴隨著泛紅的雙眸而蕩然無存。

  人一旦陷入絕境，所爆發出來的潛力會超過想象的，一時間原本呈現出一邊倒的局麵被的扳倒過來，那些由貴人帶來的士卒殺伐果斷，瞬間將妖獸阻擋在營地之外，麵對著密林深處茫茫無止盡的妖獸，他們甚至已經闖破營地反殺而去。

  但越是這種時候，吳良臉上越是凝重深沉，那些能夠輕易衝垮一座邊城的妖獸不會如此輕易被擊垮！

  帶著這種疑慮，他已經悄然向後匍匐，從而以便讓自己更能輕鬆脫離這片戰場。

  “你想逃？”說出這句話的郡主殿下語氣裏已經冰冷到極致，這個從頭到尾都讓她不喜的少年一而再再而三的突破她底線。

  臨戰而退，不管是在沙場還是任何地方，也不管是在大楚還是別國，都是罪該萬死！

  她憤怒盯著他，已經在心底判了他死罪！

  吳良從來都不會讓自己和七七陷入到可能存在地可怕境地，撇眉問道：“郡主殿下認為應該怎麽樣？為榮譽而戰？還是像他們一樣為殿下流幹最後一滴鮮血？隻是不知道他們死後，殿下會不會吝嗇你那少得可憐的同情心而摸一滴傷心淚？”

  聽聞到這番雖然恭謹，但卻顯得很無禮的真心話，她臉上的寒霜瞬間已經凝結了！

  就在這個時候，吳良猛然發現在他預先設想的退路上，再度浮現無數雙眸猩紅的妖獸，那位將這裏做為最終戰場的妖獸中智者，將所有可能存在的退路一一封死。

  吳良深呼吸一口氣，身體微微感到寒冷。

  不知是否感受到他的凝重，七七伸手拉了拉他衣袖，他回頭報以個自認為安慰笑容，等到重新轉過頭後，眼中的凝重更加濃鬱。

  吳良捧起積雪塞在嘴裏，以便刺激自己時刻保持清醒，不知何時他握住長刀的右手掌心已經是濕漉漉一片。

  七七看著他的背影，咬了咬嘴唇，然後悄無聲息從黑布袋裏摸出一把匕首，靜靜握在手心。

  殺戮仍舊在繼續，而營地裏卻是破天荒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隻餘下少數幾名侍衛警惕環顧著四周。

  而在正中，身穿廣袖長袍的老人冷冷抬頭，目光仿佛能穿透風雪以及重重黑暗，望向最為陰暗的深處。

  忽然，老人的眼皮跳了跳，那雙本渾濁晦暗的眼眸驟然在夜色下綻放出寒光。

  但也僅限於此，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動作，這位傳聞中青雲宗的修士在營地遭襲時無動於衷，在麵對著一條條鮮活生命死在眼前也依舊是這個姿勢，仿佛渾然不知在他身外的世界在發生什麽。

  在篝火輝映下，在滿地鮮血中，老人如同雕塑，他始終冷漠盯著黑暗深處，在等待著什麽的到來。

  一頭妖獸終於突破防線奔襲至此，可即便是如此，老人仍舊是毫不動容。

  當幾乎能夠嗅到妖獸鼻息間噴出來的濃烈腥氣時，老人輕輕歎息了一聲，然後不見如何動作，在他身前的妖獸刹那便怦然炸碎成血霧。

  悄然注視著這一切的吳良不知道老人在歎息什麽，但他隱約能猜測出，肯定與黑暗深處的大恐怖有著千絲萬縷的幹係。

  或許是如同棋局對弈，首先出手的老人已經落入下乘，一步錯可能就是步步錯。

  那麽此時滿地的殘屍斷臂，流淌成小窪的血水，就是了黑暗中那位的一步先機？

  這是一個殘酷到極致的現實，隨著那團血霧飄散而呈現在吳良的眼前，讓他忍不住心悸，頭皮有些發麻。

  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他呼吸迅速平靜下來。

  有時候現實往往比想象更要殘酷，他清楚知道就算在場中所有人死光就算他跟小丫頭都折在裏麵，隻要能夠達成目的，那位貴人都絕對會認為值得。

  “所以，去你娘的犧牲品吧！”吳良心中默默念叨，感受到身邊小丫頭投來的關切目光，他笑了笑，在心中卻是歎息了一聲，微微彎起腰，整個人呈現出一種隨時都可以準備發力的狀態。

  這種時候，他悲哀的發現若是不能殺退妖獸，僅靠他們兩個小家夥還真逃不過如此獸潮。

  遠處因為黎明終於來到而逐漸清晰的密林深處，那些堆積厚厚積雪枯樹如同遭遇到天魔侵襲而劇烈搖晃起來，枯枝上厚雪紛紛灑落。

  砰，砰，砰！

  一聲聲巨響如同重錘砸在心髒上，一頭渾身上下長著厚厚硬質鱗甲的妖獸從深處走來，一步一聲巨響，身形約莫有三丈，巍峨如同山巒，裹挾著恐怖壓迫感而來。

  它那像是圖騰柱般粗壯的四肢猛然抬起，再狠狠踩下，將身前膽敢攔住它去路的侍衛直接碾壓成了血水。

  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就算是再有堅毅心智的士卒當看到這遠不是常人所能對付的妖獸時，心理防線都難免要崩潰。

  妖獸呼嘯著狂奔而來，山地隨著它腳步而微微顫抖，半途上無論是山石還是樹木都被它撞碎，沿著一條筆直線路直奔營地而來。

  期間兩個妄圖攔住它去路的侍衛被直接撞得倒飛出去，大口大口吐出的鮮血中隱隱還有碎肉，一撞之下五髒六腑都成了粉碎。

  一直在營地外沉默的貴人表情終於了些許凝重，一掠向前，選擇最不理智也最匪夷所思的方式，硬碰硬撞去。

  她難道沒有看到那吐血的士卒？沒有看到那被撞成粉碎的山石？

  一直都保持著握刀姿勢的吳良也忍不住流露出一抹驚訝，因為就連他也沒有發現那位貴人隱藏在身份之下的真實力量。

  怦然巨響。

  隨著兩者撞擊在一起，預想中貴人被碾壓成粉碎的畫麵並沒有出現，那頭氣勢凶悍的妖獸破天荒被撞得晃了晃，同時也不得不停下腳步。

  積雪被震得漫天飛舞，通過使用某種修行秘術，而驟然爆發出強悍力量的貴人，無愧於她那一身肥肉，將龐大妖獸阻擋在身前寸步不能進。

  但顯然要阻擋這頭重逾千斤的妖獸，讓她所付出的代價依舊不小，隻見到她臉上爬滿觸目驚心的青筋，一條條微微顫抖，顯然是到了極限。

  而妖獸則是胡亂甩了甩腦袋，這一次對撞對它的影響可謂是微乎其微。

  大概是憤懣於眼前螻蟻竟還擋在麵前，它仰天嘶吼，聲若驚雷般炸響。

  因為退路被封的緣故，本來打算找個機會偷偷溜走的吳良看著此時戰局的變化，看著那頭橫空出世的妖獸，看著那吐血而亡的士卒。

  不知是因為同情他們生命的脆弱，還是感受到自己的處境，他臉色刹那就異常難看。

  黑暗終於過於，已是黎明，但他們麵前的黑暗依舊是未能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