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妖
作者:三三三二二      更新:2020-05-10 14:05      字數:4262
  盤坐在營地的老人依舊沒有動作。

  忽然間,在密林深處傳來一陣極具蠱惑力的聲音,像是竹笛聲穿行在竹林,又像是涓涓溪流般悄然流淌而至。

  老人猛然睜開眼,廣袖長袍在風雪中獵獵作響,袖內有寒芒乍現,隨即自行出袖,在黎明下逐漸呈現出青灰色的天空徒然一晃,化作一抹虹光,刺破風雪而去,直指密林深處,仿佛要一劍將這片昏暗天地徹底斬個清清朗朗!

  密林深處最後的黑暗中,那種聲音越來越近,在如此肅殺氣息濃重最濃烈時,卻是讓人恍然如陷入夢境。

  當隨著老人劍虹刺入,隻見到那密林方向,有隱隱約約的鬼魅光影呼嘯而來。

  刹那便將密林渲染得如同鬼影重重,那抹呈現出妖冶色彩的身影所過之處厚雪毫無征兆炸開,前一刻還是沉寂詭異的密林中,後一刻便已經是如同千軍萬馬奔騰而過。

  妖冶光影速度極快,裹挾著厚重大雪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而遮映在重重風雪之下的它,愈發顯得飄忽不定!

  妖!

  當看到那抹光影出現時,恍然回過神的來侍衛終於臉色大變,瞪大眼睛幾乎壓抑不住滿腔驚悚。

  截然於妖獸,妖是更高於妖獸的存在,擁有著強大破壞力的同時更是擁有著超凡智力,能吞吐日月精華修煉天地之氣,往往萬千妖獸中都未必能脫穎而出一隻妖,如同人間修行者一樣萬中無一,但其強悍程度甚至要遠遠超過同境界修行者。

  老人動手的同時,那始終隱藏的妖,也終於顯露出蹤跡。

  一出現就是如此恢弘手筆。

  能夠值得楚國郡主如此大費周章進山的目的,那麽會出現獸潮甚至妖都應該不出意外,可當親眼見證這個事實,所有人都還是感到不寒而栗,然而此時卻沒有時間容得他們絕望。

  風雪席卷而至,恍如龍卷風呼嘯,那些被風雪波及的侍衛連帶著手中長刀同時被撕成粉碎,鮮血那鋪天蓋地的風雪上鍍上一層血紅,格外顯得妖冶!

  叮叮叮!

  劍虹在半空中徒然一轉刺入風雪中,每一劍都是淩冽至極,刺向妖冶光影,在風雪所構築天地間,形成一道道密集編製的劍網。

  在如此劍網之下,分明下一刻就要被當場分屍的光影卻是徒然一晃,身形一分為二,二分為四。。。詭異地穿梭過劍網。

  從密林深處到此時,它從一出現就展現出前所未有的鬼魅,然而誰都不會想到,進入真正的戰鬥之後,所呈現出的詭異遠超過想象!

  閃爍著妖冶光影的妖就那麽飄忽在半空,終於能夠讓人看清楚它的本體,好像一座雕琢精致的鷹形冰雕,似乎隨便一指觸碰就能夠擊碎。

  但就是這樣一座晶瑩剔透的冰雕,隨著那雙泛著猩紅光澤的眼眸微微閃爍,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現已經從一位侍衛身側劃過,劃破他下頜喉嚨,噴濺而出的鮮血被它拖拽成筆直一條直線。

  沐浴鮮血後,它所煥發的妖冶光影更為濃鬱,這期間它從消失到重現出現身影捉摸不定,但每次出現都必定要帶走一條鮮活生命。

  冰鷹在空中再次轉折,擦著劍虹而過,再次掠回營地前,一晃而逝,根本讓人捕捉不到痕跡,卻瞬間再屠戮三名侍衛。

  失去鮮血的軀體頹然倒下,盯著那抹妖冶光影,老人緩緩攤開雙手,同時輕聲念道:“臨!”

  隨著這聲赦令轉瞬被風雪聲所遮蓋,他身前那方天地仿佛有了不同變化,無論是輕飄飄的雪花還是那些滴落而下的血珠都刹那沉重異常!

  而被禁錮得寸步難行的冰鷹,已經即將被劍虹刺中,但它卻強行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應對,試圖再次分化而避開劍虹,隻是那抹劍光似乎早有準本,傾斜向上閃電般掠起,正好刺中其中一抹光影。

  叮咚一聲極其輕微響聲,從出現便無時無刻不再彰顯著詭異的冰鷹如同冰淩般破碎,落入厚厚積雪中。

  本應該為這一幕歡欣鼓舞的所有人,卻因為雪地驟然開始劇烈震動而心情再度落入穀底。

  厚厚積雪下如同掩蓋著巨大恐怖,在瘋狂顫動。

  積雪驀然炸開,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因為憤怒而呈現出詭異血紅光澤的冰雕激射而起,直接貫穿最近一名侍衛的胸口。

  鮮血再度盛放在雪山上,侍衛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冰鷹也愈發猩紅。

  老人再度吐出一個字:“兵!”

  嗡!嗡!嗡!

  那柄始終追逐著冰鷹的劍虹猛然劍氣暴漲,速度之快,以至於所過之處留下一抹長長虛影!

  然而,也正是這個時候,在此前冰鷹跌落的雪地裏,有一抹寒光悄無聲息來到老人身前。

  與妖冶冰雕不同,這是一朵沒有顏色的冰淩鮮花。

  那頭冰鷹不出意外被劍虹直接刺穿,而不出意外的話,這樣一朵冰花,也將帶走老人失去防備的生命。

  看似漫長的戰鬥過程,其實不過隻是幾個眨眼的過程,幾次風雪起落的間隙,而此時畫麵幾乎定格住,盤坐在營地的老人盯著即將觸及到眉心的冰花,眸中依舊是平靜到極致,仿佛不知道下個瞬間就要葬身在此。

  那些望見這一幕的侍衛,再難抑製住恐懼,若是己方最強戰力橫死在這裏,那麽不難想象他們也再沒有走出雪山的可能。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一柄鏽跡斑斑的長刀選擇在最合適也最意外的時間地點擋在冰花之前。

  雖然長刀轉瞬即被撞碎,但已經足夠給與老人短暫的喘息之機,他抬頭一眼望去,輕輕吐出一個字:“凝!”

  一字之下,那朵冰花便選在空中凝固住一般,纖毫不能動彈。

  密林那邊形同巍峨小山的妖獸發出一聲狂躁暴怒的震吼。

  如有人性般陷入驚慌失措的冰花開始劇烈顫抖起來,震動得四周厚厚積雪紛紛炸開,但它就像是深陷在泥潭中,越是掙紮越是陷得越深。

  老人口中吐出無聲真言,天地間被抽離了千絲萬縷的無形力量纏繞在無形冰花上,隨著他嘴唇顫動得愈發厲害,經過一陣徒勞掙紮的冰花也逐漸開始陷入平靜。

  就那麽輕飄飄懸在空中,如紮根在風雪中,不知持續了多長時間,它傳出一聲悲鳴,最終再無生息。

  就在同時,那頭妖獸仿佛失去了比生命更可貴的東西,瘋狂撞來。

  老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雙手輕描淡寫抬起,那柄劍虹再度起崢嶸劍氣,悠然之間已經掠至妖獸身軀之前,劍光所過,血肉橫飛。

  但饒是遭受形同千刀萬剮的痛苦,那頭巨大妖獸依舊不曾止步,氣勢威猛如小山般撞向營地,仿佛就算是要死也盡可能離那朵冰花更近一些。

  老人微微皺眉,嘴唇上無聲字符再度吐口而出,原本便滿是滄桑的臉龐因為這幾字兒更顯晦暗。

  隨著無聲字符飄入風雪裏,劍虹從天而至,劍氣暴漲看上去就像是一柄巨大劍刃從天降落。

  妖獸身形戛然而止,麵對著近在咫尺的營地卻半步不能邁入,在它麵前分明隻是幾步距離的營地,卻如同隔絕著千萬裏距離。

  它身軀上鮮血越流越多,那雙猩紅眼眸開始滲血。

  因為有一柄劍,從上到下直接將它整個都貫穿,劍刃從骨骼和血肉間刺入,隨著噗嗤的一聲悶響,妖獸像是鋼鐵般骨骼寸寸斷裂。

  老人吐出幾個字後就再沒有多看一眼,眸中閃過一抹放鬆之意。

  這頭巨大妖獸此時如同冰雕,隨即便轟然垮塌,藏在那雙眸子裏的瘋狂殘念依舊支撐著它最後一眼望向冰花。

  收劍於袖裏,老人此時嘴角也溢出鮮血,抬起衣袖輕輕擦拭去後,低頭看著袖口上殘餘的殷紅血點不免有些心有餘悸。

  從獸潮出現到此時的一係列變故裏,老人始終將精神維持在最凝聚的時刻,以劍擊碎冰雕,再到動用無聲真言禁錮住冰花,這期間隻是轉瞬的刹那,但所消耗的心神卻是極為巨大。

  緊接著再以劍氣斬殺巨大妖獸,看起來輕鬆無比,但實際上卻已經是強弩之末。

  不過妖已滅,餘下獸潮不足為慮!

  剩下的侍衛足以輕鬆應對,望著滿地鮮血,老人不由得輕輕歎息,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一趟進山死再多人都不意外,可當親眼目睹滿地殘屍時,仍舊是不免有些喟然感慨!

  若不是那一柄鏽跡斑斑的長刀,或許就連他也要成為其中一員。

  老人神情複雜望向不遠處的少年。

  黑暗終於褪去,就像是那些逝去的生命迅速消失。

  冷漠跨過遍地鮮血而來的貴人,臉上依舊殘餘著青筋畢露過後的後遺症,以至於整張臉就像是爬滿了青綠蛛網而顯得格外扭曲。

  她直直望著那朵懸在半空的冰花,略有沉默後,輕聲道:“沒有想到這朵花也已經成妖了,果然死亡山脈裏事事都有可能。”

  老人抬頭試圖去追溯這片山脈的終點,但入目所望隻有連綿無至今的雪山,輕歎道:“跟隨殿下進山前已經想過此行的凶險,但仍舊還是小覷了!”

  沉默良久後,他終於收回視線,用極度認真的語氣說道:“自從修到第三境以後,我一直以為人間的力量再無法摻和進修行者之間的爭鋒了,今天卻有人憑借著一把刀救下了我的性命,也救下了在場所有人的性命!”

  老人向著雪地那邊的少年微微點頭,微笑道:“此前邙城裏,那位城主大人來求一個進青雲宗的機會時,我還稍有猶豫,現在看來是我小氣了!”

  “我這個青雲宗的外門弟子,在離開半甲子後,還有機會為宗門引薦如此後輩,實屬於我半生有幸了!”

  聽到青雲宗三個字,始終遊離在營地邊緣的吳良下意識便望向那個方向。

  聽聞外門之上還有內門,內門之上還有供奉,長老。。。

  他忍不住一陣心生神往,僅僅隻是一位離宗多年的外門弟子就能夠輕而易舉引劍氣如虹,就能夠口吐真言禁錮天地,那麽那些真正的弟子甚至再往上的世界,該是何等的恢弘巨大啊?

  這個念頭在腦海裏剛剛升起,就讓他心神搖曳無法平靜。

  “這就是冰凝花?”郡主殿下凝視著那朵冰花。

  恍然回過神來的吳良也是同時望向那朵冰花,身體和表情刹那有些僵硬,在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才重新恢複正常,隻是他此時眉頭緊鎖,神情前所未有凝重。

  不止是否錯覺,在那場入雪山前夕的恍惚夢境裏,那個清晰呈現在眼前雪山中,他曾經清晰無比的看到過這朵花,但卻有一種難以言語的古怪心緒在作祟。

  “應該不會錯了!”老人低頭微微一笑,再度滲出鮮血的嘴角浮現如釋重負的笑意。

  作為一名已經踏入第三境的修行者,他既然應邀而進雪山,自然是知道這片埋骨過無數人的山脈有著何等的恐怖。

  他們此時進山的距離,相較於偌大死亡山脈微不足道,但僅是如此,他們這一行龐大隊伍都差點盡數折戟在裏麵。

  說完這句話後,老人緩慢站起身來。

  在世俗人眼中強悍無比的修行者,其實並不是那麽無敵,就比如他那無聲真言在殺傷敵人的同時也在反噬自己,所以他從始至終都坐在原地,就是避免五髒六腑受損後再貿然移動會加重傷勢。

  好在經過短暫的調息,他已經平複下內傷。

  他看來一眼這朵冰花,想起進山前的龐大隊伍,和此時所剩下的少數人,搖頭歎息道:“走吧!該出山了。”

  聽到這句話,終於能夠逃離這座以死亡為代名詞的山脈,那些還殘留著剛剛戰鬥過後緊張心緒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開始放鬆下來。

  但隻有吳良默不作聲拾起地上一柄長刀,在剛剛一刀改變戰局後,他從始至終都保持著高度警惕,此時這種緊張感尤為濃重,微微弓起腰,如滿鉉即將離弓的箭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