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留在山外，所有人步行進山，難以想象身形臃腫的貴人幹練無比，經過長久跋涉都未出現氣喘籲籲的畫麵。

  接下來幾日，雖然有零星妖獸襲擾，但在龐大的隊伍麵前隻經過稍微抵抗就被斬成的碎片。

  也正是如此，讓吳良的擔憂愈發濃重！

  前方幾名滿身鮮血的侍衛麵麵相覷，臉上表情各有不同，有錯愕有遲疑有凝重，但最後都隻化作歎息！

  “郡主殿下的決定，我們也無力更改！”一名侍衛皺著眉頭說道。

  那位身形臃腫的貴人，正是這片封地的楚國郡主，楚國不大，加在一起的城池不超過兩百座，在中州大陸占據一隅之地。然而不管如何，這位郡主殿下對於吳良來說依舊是高到天邊的人物。

  吳良憂心忡忡抬頭看著暮色之下的風雪，搖頭說道：“再怎麽樣都不能連夜趕路，這一路我們雖然沒有遇上強大妖獸也沒有碰上獸潮，但沒有不代表不會有，夜裏遇襲連撤退的後路都不會有！”

  “這我們也知道。。。不過郡主殿下執意如此。。。”接下來的話侍衛不敢再說下去。

  尊卑有別，況且在背地裏戳自家主子的脊梁骨總歸不是好事！

  “我去試試看！”吳良拍了拍肩頭落雪，轉身鑽入風雪裏。

  雖然吳良極度認真且極為誠懇，但很明顯他麵前的貴人壓根就沒有興趣聽。

  郡主殿下對眼前的這個少年本就缺乏耐心，聽聞他堅定拒絕執行自己命令後，那點少得可憐的耐心徹底消散，揮手做了個手勢，便不打算理睬他，隻是抬頭望向風雪之外的遠方。

  “殿下這個決定實在太倉促了！”

  他看著麵前神情冷漠的貴人，依舊堅定自己立場，認真思索一下後，確定沒有遺漏，這才將權衡利弊後的看法說出來：“這幾天雖然沒有死傷，但舟車勞頓時刻保持警惕最消耗精氣神，若連夜間休整的機會都不給，萬一遇襲絕對會一觸即潰，而且對於妖獸來說，夜晚是它們的戰場。。。”

  話沒說完，她已經懶得去聽，從頭到尾甚至連正眼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欠奉。

  “你們沒有經曆過獸潮，不會懂得獸潮的恐怖。”吳良在做最後的爭取，深呼吸一口氣後說道：“我知道殿下肯定是有特殊原因，但我可以保證，隻要你們聽我的，明天趕路進度絕對能夠把今夜的路程補上來！”

  貴人終於望向他，冷淡說道：“這裏沒有你說說話的資格！”

  這個本應該逆來順受的少年，竟敢直視她的目光，這本就讓她很不喜，更何況因為那個小丫頭，這少年觸犯了她內心深處的某處禁地，這更讓她毫不掩飾眸中的厭惡。

  吳良沒有退縮，腳後跟碾著厚雪，堅定表示反對。

  這是個就像茅坑裏石頭一樣又臭又硬的家夥。

  貴人看著他，滿臉肥肉微微顫動，這是非常生氣的結果，冷冷皺眉，訓斥道：“你應該記住自己的身份，危險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你隻需要執行命令！”

  叮咚，契約增進百分之十，進度為百分之二十。

  罵著罵著還來感情了？但現在吳良沒有心情去關注這點，咬了咬嘴唇厚，神情極為認真說出他內心深處那個來不及驗證的憂慮：“這幾日有零零散散的妖獸侵襲，規模從小到大，極度有規律，那麽有理由相信，妖獸之中也存在著智者，小規模襲擊以試探虛實，再等到合適時機給與致命一擊。”

  這個論點或許過於匪夷所思，以至於那位殿下皺緊眉頭陷入沉思，但良久過後依舊是冷漠表示拒絕。

  吳良再沒有說話，回到車隊旁後，看著正在忙碌的七七，直截了當說道：“今夜進山，我們走在隊伍最後，等到有妖獸偷襲時，趁亂就撤。”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到時候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少兩個人，而有他們吸引，也不會有太多妖獸追逐我們。”

  “這是不是太無良了！”七七茫然問道。

  “你怎麽不說那位郡主殿下更無良，因為她的決定不知要死多少人？”無良揉了揉她頭發，皺眉說道：“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利與弊都跟她說過，但還是勸不了她別送死，我也很無奈！”

  七七那裝不下太多疑惑的小腦袋差點短路，什麽對手隊友的。

  吳良從她身後的黑布袋裏摸出幾個瓦罐塞進懷中，然後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到時候看他眼色行事。

  隻是夜裏一片漆黑，怎麽看眼色。

  這個轉瞬既過的疑惑在她腦袋裏剛剛升起，吳良也醒悟過來，揉了揉眉頭說道：“到時候你就緊跟在我身邊，一刻也別離開！”

  “我直覺認為，今夜裏進山以來的所有疑問都會浮出水麵，能夠值得楚國郡主殿下親自進山的理由，絕對是不會簡單！”

  “隻是不知道那位殿下在麵對茫茫妖獸時，是否還能霸氣側漏？”

  七七欲言又止，小聲提醒道：“小心被聽到！”

  她那身肥肉應該足夠撐死兩頭妖獸吧！吳良眉梢微挑，嘲諷說道：“這位郡主殿下比想象中還要愚蠢，我們在乎她是殿下，但妖獸不會在乎。”

  兩人遠遠落在隊伍最後，在夜幕徐徐降臨時，吳良閉目沉思許久，然後趴在雪地上，憑借著記憶將此行進山的路線在雪地上畫出來，一山一溝壑，雖簡單至極卻精準無比。

  吳良右手托著下巴，思考說道：“從進山到現在幾乎沒有繞彎路，所有的目標都直指山脈深處，那位郡主殿下對山裏的熟知程度遠超過想象，這樣看來我這所謂的帶路人在眼中就可有可無了！”

  七七沒有說話，用眼神詢問，既然她都知道路程，為什麽還要我們帶路？

  “這就關乎人性了！”

  吳良回答道：“她從一開始對所知道的情報懷有疑惑，當然對我們也不那麽相信，一路上所有種種隻是兩者相互應證的過程。”

  “而當兩者都正確時，死物永遠比活人更值得相信！人會說謊，但情報不會。”

  “但她竟愚蠢到連夜趕路。”一想到夜裏可能遇見的襲擊，想著會要陷入的危險境地，吳良便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壓低聲音狠狠說道：“看來地位高低並不能代表智商的高下。”

  最後深深幾眼將雪地上簡陋地圖銘記在腦海，揮手胡亂抹去，吳良爬起身將那柄長刀擱在隨手可握的位置，進入山道後或許會有一場血戰，任何大意都像是鮮血淋漓的教訓。

  “如果我們半夜溜走，那麽你得到的信物還能不能去青雲宗？”七七有些茫然問道。

  “到時候再說吧！”吳良搖了搖頭：“人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現實往往比想象更加殘酷。

  入夜之後，氣溫驟降，妖獸偷襲也愈發頻繁，在如此寒夜下艱難前行，再加上麵對著黑暗裏的未知一切，恐懼會在不經意間放大。

  一場殘酷廝殺後，鮮血將雪地染成猩紅，濃重血腥氣隨著風雪淡去，但那些殘存在心底所積攢的情緒卻在逐漸發酵。

  隨著夜幕愈發深沉，一股緊張壓抑的氣氛也隨之籠罩下來，所有人都清楚，今夜將是注定與鮮血為伴。

  在翻過山峰時，幾乎都下意識停下腳步，沉浸在夜色下的死亡山脈無比安靜，遠望過去視線裏是連綿沒有盡頭的山巒，看著這片神秘土地，落在最後方的吳良流露出更為憂慮的神情。

  隨著時間流逝，黎明似乎近在眼前了，那位始終臉色冷漠的郡主殿下嘴角也終於有了淡淡的放鬆。

  在決定來這裏之前，關於其中的凶險她從未有懷疑，但有付出才有所得到，此行而來的目的是要取一朵冰凝花，那是唯獨隻有最寒雪時分才能盛放在死亡山脈深處的奇花，這也是她毫不猶豫絕對以千金之軀涉險的根源。

  就算會要付出鮮血的代價，就算會埋骨這裏，她也絕對不願意退縮，因為這代表著她此生往後的榮辱。

  權利永遠是讓人深陷在其中的毒藥，一朵冰凝花就是她踏上權利巔峰的墊腳石。

  距離目的地已經越來越近，她破天荒選擇紮營休整，黎明之前的夜色永遠最黑暗，選擇停駐在陌生之地，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跟選擇連夜兼程一樣是絕對的不理智。

  但她別無選擇，在目的地不出意外將有一場殘酷至極的廝殺，所以她必須保證短暫休整能盡可能多恢複戰鬥力！

  壓抑整夜的精神得到釋放，營地裏大多數人都如釋重負，連日保持的警惕都放鬆了許多。

  唯獨隻有個少年神情前所未有凝重，時刻維持著能夠抽刀的姿勢。

  “少爺，是不是你猜錯了？”七七望著風雪之外的天際泛起微微青白光亮。

  “謹慎些總不會錯！萬一出事還來得及應變。”

  吳良眉頭微微擰緊，他捧起落雪胡亂擦了把臉，以便讓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保持巔峰狀態。

  七七學著他的模樣蹲下來，雙手托著下巴，說道：“你應該去提醒他們一下。”

  在嘴裏塞入一團落雪，吳良聽到這句話後，搖了搖頭，沉默良久後認真說道：“隻是一種冥冥中的感覺，並沒有證據表明我的擔憂不是多餘的。”

  “但是一切都太平靜了！”吳良慢慢起身，遙望著遠方山脈，皺眉說道：“連綿獸潮如同洪水湧來的畫麵，可能你已經不記得了，但我一刻都沒敢忘。沒有人比我們這些生活在邊境的人，更懂得這片山的恐怖。”

  “我們很難很難才活到現在，而我們永遠隻是你和我，跟他們沒有任何幹係，所以我隻需要保證我們活著就行。”

  說完這句話後，吳良沒有再過多的解釋，直直盯著風雪之外的黑暗。

  七七默默將黑布袋係緊些，以便到時候不會成為累贅，她不知道吳良的緊張源自於何處，但知道隻要有他在，那一切都不用害怕，因為他們已經無數次麵對過妖獸。

  就在兩人都陷入沉默的時候，吳良下意識握住刀柄。

  一聲不屑冷笑從風雪中傳來，那位身形巍峨的貴人走了過來，難得流露出輕鬆的神情。

  她疑惑這少年如履薄冰的根源在哪裏，但他危言聳聽的獸潮妖獸並未出現，這讓她異常痛快，所以迫不及待想要來看看他無地自容的表情。

  隻是很顯然，這個少年此時無論是動作還是神態都並未有受絲毫影響！

  “你不想說些什麽？”她冷漠盯著吳良的臉，說道：“如果聽信你的話，就代表我們需要在山裏多留一夜，這是不是比連夜趕路更凶險？”

  吳良聳聳肩苦笑了一聲，沒有打算解釋，想起了一句話，跟愚蠢的人爭論，對方總會將你拉到跟她同樣的境界，然後以她豐富的經驗戰勝你！

  現在過多爭辯顯然是多餘，貴人還想要說些什麽，但她的臉色刹那就變得蒼白，甚至比此時滿地厚雪都要森白許多。

  幾乎是同時，吳良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凝重狀態，迅速拔出觸手可及的長刀，極為熟練地將七七護在身後。

  在那片剛剛升起篝火的營地外，在深深沉沉的天際，剛剛泛起的微微光亮在山林間鋪上一層淡薄光澤，但這種畫麵讓吳良忍不住想起了飄蕩在邙城夜間的素縞。

  黑暗深處有猩紅一閃而逝，隨即如同夜間的繁星點點般密密麻麻，有風呼嘯穿行而過，像是山鬼夜間的嗚咽。

  吳良皺緊眉頭望著黑暗深處的紅光，仿佛能夠嗅到被風帶來的濃重腥氣。

  不知誰最先反應過來：“獸潮，獸潮！”

  這片死亡山脈真正的恐怖，在黎明前夕清清楚楚的展現在所有人麵前，風雪裏猩紅光芒終於顯露出真相，一隻隻妖獸閃電般從黑暗深處襲來，沉默奔向毫無防備的營地。

  篝火裏的微弱火光在人們臉龐鍍上一層淡紅，此時此刻就像是染上了一層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