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契約
作者:三三三二二      更新:2020-05-10 14:05      字數:4294
  遠離死亡山脈的人是不會知道這山裏到底恐怖到何種地步,那些城池壁壘上的斑駁血跡,那些鞘中刀鋒的鏽跡,以及常年徘徊在邊境的陰霾,似乎是最好的證明!

  當聽到吳良做出如此刻薄的評論後,秦懷東內心雖然認同,但表麵上還是得要訓斥幾句。

  可一想到進山這個天大難題,他連罵兩句的心情都蕩然無存了!

  隻有艱難生活在這片每寸土地都鮮血淋漓的人才會知道,那黑壓壓如同潮水洶湧的獸潮所帶來的震撼,那隨時都可能淹沒在其中被撕成碎片的慘狀。

  諸如邙城這樣的邊城,就像是置身在潮水下的岩石,受盡衝刷,也受盡摧殘!

  鮮血和死亡成為每年都演繹不完的樂章,也隻有常年生存在這裏的人,才會明白那種對生命的殷切渴望!

  更何況這些年,因為不知名的原因,獸潮異常洶湧,一年比一年更加規模浩蕩,邊境的局勢更加緊張起來。

  這種時候進山,無論是從天時還是地利上來說,都絕對不是明智的選擇,必須得說吳良那發自肺腑的痛罵很大程度上並沒有錯!

  對於秦懷東這種經曆無數生死的城主來說,他不畏懼妖獸,卻更恐懼人心,這些遠道而來的貴人若是真真切切都死在山裏,那麽這座在曆次獸潮下都艱難生存的邊城,將會蕩然無存。

  所以他對於那些貴人有著極其複雜的感情,既有些源自內心深處的厭惡,卻也難免有些渴望對方能知難而退,這些錯綜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都隻能化作一聲濃濃的歎息!

  吳良顯然是不能對城主大人的心路曆程有所領會,依舊執著於眼前的瓦罐,幾滴唯獨隻有寒冬才會盛放的烈焰花液體,與那盛夏獨有的無根草融合,會產生什麽樣的反應?

  結果很快就呈現,冰火兩重,整個木桌都給炸得四分五裂。

  被這家夥一而再再而三無視的秦懷東臉色更加陰沉,他好歹也一城之主啊,是能夠在春香樓喝完花酒後拍拍屁股走人的顯赫身份,什麽時候這般不被待見過。

  假裝沒有看到城主大人的難看臉色,歪著腦袋沉思良久的吳良,低聲說道:“他們進城的時候,我粗略看了一下,那位貴人所帶來的士卒也都是經曆生死的精銳,規模不小,估計所求也不小!”

  “有沒有可能隻是心血來潮進山遊蕩一圈?”說出這句話後,秦懷東表情明顯有些不自然,大概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吳良對這番無異於自欺欺人的話置之不理,沉默了一下,繼續說道:“就算是最精銳的邊軍,就算是在這個規模上添上幾倍,進山後也隻不過是多死幾個人而已!”

  但到底是什麽值得他們甘願去拋頭顱灑熱血?

  死亡山脈雖然是死亡之地,但也正是如此,讓無數人妄想著去破解其中玄機!

  有從古流傳至今的傳說,誰能夠解開這個千萬年以來都難以窺探的秘密,那麽就有機會成為更超過修士的存在!

  為了這麽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而涉險,這看上去似乎是多麽愚昧的事情,但事實上,在長久的曆史長河裏,經常出現這種可以說是不明智的選擇。

  其中最著名的列子,就發生前朝。

  那個當年兵鋒之盛幾乎可以囊括整個中州的王朝,卻做出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傾盡全國之力浩浩蕩蕩攻山,連戰數月,幾乎將前進的每存土地染成猩紅,但就算如此也不得不折戟而回。

  這一場看似囂張的征程,所帶來的結果就是整個王朝四分五裂,天下重新陷入王朝並列的局麵!

  邙城現在所屬的楚國,不過是當年王朝分裂後諸侯國度之一。

  那個灰飛煙滅的王朝,或許隻是世人對死亡山脈執念根深蒂固的冰山一角,在這個世界,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販夫走卒,他們都對這片神秘山脈抱著難以言說的複雜的情懷。

  但是吳良顯然不是這類人,他向來不認為有什麽會比自己性命更加重要的事。

  他能夠為了活命將妖獸糞便塗滿一身裝死三天三夜,自然就不會白日做夢,以為憑借著他的幾斤幾兩就能從那片死亡之地全身而退,隻有真正見過黑暗的人,才知道黑暗的可怖!

  而且憑借著敏銳的直覺,他猜測這次進山或許都不算是最恐怖的事,而他們此行目的或許才是真正讓人會毛骨悚然的存在!

  :“那位貴人進城到現在,依舊沒有人知道她進山的目的?為什麽?因為在她冷漠地看來,沒有什麽是不可以放棄的,身邊出生入死的士卒,我這樣的帶路小嘍囉,甚至是城主你以及整個邙城。”

  :“在那些上位者眼中,小人物沒了也就沒了,能夠抓在手裏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並且適當的時候,甚至連她自己都能夠放棄,這並非是誇張,而是身在那個位置的那種人必須具備的優良血統。”

  :“所以這些年城主大人依舊隻是城主大人,並不是功績不夠卓越,而是不夠冷血!”這番話顯然不應該出自一個十五六歲少年口中,但對於有過無數次陰暗經曆的吳良來說,從來都不相信什麽人性本善!

  “到時候肯定會要出事,我這小身板估計也不夠那些妖獸塞牙縫的,摻和進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吳良低著頭盯著腳尖。

  “反正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大人何不幹脆就把我當個屁給放了?”

  “明天,不,就今夜,我卷鋪蓋離城,也算是給咱們邙城留下點香火!”

  “你就對這次進山這麽沒有信心?”秦懷東看著這個麵容愁苦的少年,皺起眉頭。

  吳良攤開雙手,回答道:“不是沒有信心而是不敢有信心。”

  秦懷東沒有繼續強人所難,隻是沉默片刻後苦口婆心說道:“讓你去帶路,其實還有一層關係,其實這次車隊裏有一位老人,據說是青雲宗的修士。”

  “你這些年呆在邙城,就算隻是聽說也應該知道,那些修士隨隨便便出來一個人都是能驚天動地的存在,你鼓搗的瓶瓶罐罐在他們眼中實在不值一提。”

  “邙城終歸還是太小,如果能夠離開這裏,如果有那位青雲宗修士的引薦,那麽你才能真正接觸到那個世界。這並非是不可能的事,古往今來就有不少人借這樣的機會魚躍龍門。”

  “這世道最難的往往是不得其門,難道你就想在邙城這種地方蹉跎一輩子?娶個皮膚黝黑的娘們,再生個跟她一樣的娃娃,老死在不知明的角落裏?”

  吳良依舊是搖頭像是一頭倔牛,苦笑說道:“這也隻是有可能得到引薦而已!”

  秦懷東看著他不悅說道:“這還不夠?你知不知道就算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可能,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頭皮!恨不得殺爹,賣娘以明誌?”

  “我的小命在貴人哪裏甚至城主這裏都可能不那麽值錢,但對我自己來說還是挺值錢的,這等於說,我必須拿命去博一個可能去青雲宗的機會,算來算去都不那麽劃算!”

  這家夥還真是油鹽不進,秦懷東差點惱羞成怒,深呼吸幾口氣後壓下滿肚子怒火,盡量心平氣和勸道:“這件事既然他們要做,那肯定還是有所倚仗的,你能想到的事,難道她就不知道?既然如此還執意要進山,說明至少有八成把握,就算刨去一些未知的變故,最少也有五成。”

  “五成還不夠嗎?萬一事出突然,以你的機靈就不能抽身而退?”

  吳良蹲在屋簷下,沒有說話!

  秦懷東皺著眉頭,下意識抬起老煙槍,這才發現煙葉老早熄滅了,沒來由的一陣惱火,他看著這家夥默默盤算的神情,想起對方平日裏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情,知道不拿出些看得見的利益,很難說服對方去冒險,不由歎了口氣,壓低聲音說道:“我可以事先去找那位老人替你求個引薦資格,這樣一來不管事成與否,你都不虧!”

  吳良老氣橫秋歎了口氣:“大人就這麽期望我能離開邙城啊!”

  “咳咳咳。”不知是否被揣測透了心機,城主大人幹咳幾聲,這張黝黑臉龐上有過短暫的心虛,然後立馬便恢複如初,瞪眼問道:“到底是什麽樣的遭遇讓你這小家夥,年紀輕輕就不妨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人?”

  他皺了皺眉,看著他感慨道:“你的命在貴人那裏值不值錢不知道,但在老子這裏還是很值錢的,去年那場獸潮裏如果沒有你,我現在墳頭草都長滿了!那時候,我就想好,不管如何這筆恩情總得要還!”

  滿臉正色的城主大人揉了揉臉龐,認真說道:“現在是一個機會,一個足夠讓你跳出邙城這個小池塘的機會,你必須得要抓住。”

  在即將入夜的暮色裏,秦懷東那雙眼眸很是淩厲。

  吳良看著那張四分五裂的木桌沉默許久,輕輕點頭。

  “這才像樣嘛!好男兒誌在四方,像個娘們婆婆媽媽總歸是不能做大事!”雖然沒有抽煙但仍舊是將老煙槍在門框上磕了磕,顯得他心情不錯,轉身離開籬笆小院後,下意識停下腳步,秦懷東如釋重負鬆了口氣,總算是能將這家夥送出城了。

  誰能夠想到一個綠乎乎的瓦罐,是他那曾經金碧輝煌的城主府,付之一炬的罪魁禍首。

  一想到此時那座破破爛爛到處漏風的城主府,他便重重歎了口氣!

  抬起頭麵朝著風雪,莫名徒增許多傷感,秦懷東忍不住回望一眼,輕聲說道:“小家夥那個真正的大世界,才是屬於你的世界。”

  。。。

  當夜,吳良被喚去城主府。

  冒著風雪而來的少年,心情如同屋外風雪一般的寒冷。

  “三天,最少要三天後才能啟程,現在冒雪進山很大可能進山不到十裏地就得要折返!”

  他看著麵前那位神情冷漠的臃腫女子,盡量壓抑住情緒,堅定說道:“三天後大雪會有衰弱,到時候是唯一進山的機會的。”

  那位貴人僅僅隻是挑了挑眼簾,顯然是對這個嘴上無毛的少年有種辦事不牢的先入為主執念。

  “既然由我帶路,那麽何時進山就應該由我做主!”吳良看著她,沉默片刻後認真說道:“當然,如果你們想死在山裏,就另當別論!”

  貴人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在問,憑什麽要聽你的?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手畫腳?

  倒是始終沉默的老人開口了,問道:“你怎麽會知道三天後風雪會衰弱?”

  吳良頓時語塞,這是他常年以來觀察的結果,但確定跟他們談論寒流,冷鋒,不是在對牛彈琴?

  或許是這少年的形象在貴人心裏太過於不堪,她不屑一笑後,淡淡嘲諷說道:“所以從始至終隻是你的猜測,就要我們依照你的猜測來行事?”

  吳良抬起頭來,認認真真看了一眼那個身形很嚇人的女子,停頓片刻後說道:“就像我從來沒有問過你們進山是為什麽,那麽你們也不應該問我為什麽,有些事解釋起來確實太難!”

  女子皺緊眉頭,那雙狹小眼縫裏所迸射出來的光澤直勾勾落在少年身上,她神色越發如同屋外風雪那般寒冷。

  吳良迎著她的目光,算不上爭鋒相對,但卻沒有退讓的打算!

  坐在角落的老人若有所思,伸手淡然揮了揮衣袖,有一抹光澤飄入風雪之中,轉瞬又重歸衣袖!

  他撚指沉嚀,良久後轉頭朝著女子微微點頭。

  貴人從那張大椅上起身,沒有再看他,冷淡說道:“那就三天後啟程。”

  沒有任何情緒的語,微微揚起的下頜,所流露的是天然居高臨下的桀驁,她也著實不需要給吳良這樣的小人物任何好眼色。

  但即便是被冷眼相向,吳良還是感到開心,畢竟相比起明日迎著風雪去送死,三天後或多或少都更有把握些。

  吳良笑著搖了搖頭,轉身準備離開,隻是當不留神瞥見她的雄壯背影後,笑容刹那凝固。

  叮咚!

  契約初成,進度百分之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