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個家夥走了
作者:三三三二二      更新:2020-05-10 14:05      字數:4288
  遮映在風雪中的邙城渾然已成一色,在大雪鋪砌之下,這座邊城白皚皚如披上狐裘。

  城西小巷旁有座破落小院,如此寒風雪夜下,卻有消瘦身影冒著風雪翹首眺望,當望見夜歸而來的身影,她那雙眼眸裏驟然綻放出別樣的光亮!

  渾身落滿厚厚飛雪的吳良艱難走來,抬頭看著那座小屋那個身影,速度不由得加快了許多。他抬起凍僵雙手哈了口氣,推開結滿冰淩的籬笆牆,走到纖細身影前,伸手拍掉她肩頭的落雪,不知想起了什麽,歎了口氣,說道:“七七,我們得要離開邙城了!”

  風雪灌入小院,站在屋簷下卻並不比站在風雪裏能暖和幾分!

  小姑娘七七歪著腦袋,跟著他並肩望向遠方,大概是想起了什麽,她抽了抽鼻子,回答道:“這樣啊!那連夜收拾行李嗎?還有,得要去春香樓打聲招呼再走吧!”

  “不急這一時半會,咱們又不是灰溜溜逃走。。。”吳良下意識脫口而出,然後忽然想明白了什麽,沒好氣揉了揉她頭發:“哎,這次可不同,咱們是光明正大的走!再說前年那場獸潮,我們星夜逃命也是不得已的法子嘛。”

  七七踮起腳尖望著遠方風雪下的燈火,神情不由得落寞,她轉頭看著吳良,仍舊是抽了抽鼻子,認真說道:“少爺,不告而別很不厚道的!”

  因為某個家夥的惡趣味,從很小她便被迫開始稱呼少爺!

  “我們現在討論的好像不是這個事,再說就算走了,也不是一輩子都不會回來啊。”

  這輩子真的有可能回來嗎?這個問題在吳良的腦海裏一閃而過,他立馬便不願意去深究了!他默然想著,不知何時竟然是跟這方水土生出難以割舍的情緒來。

  輕輕歎了口氣,他慢慢收回視線,低聲說道:“三天後啟程進山,要是路上有不對勁,我們得要先跑!”

  若是撂下貴人亡命天涯,那麽邙城就真的再沒有回來的可能了吧!

  七七轉身去屋裏拿來件幹淨綿衫示意他換上,皺了皺眉問道:“去青雲宗真的有那麽大的誘惑力嗎?”

  吳良抬起手刮了刮她鼻梁,挑眉笑道:“我們總不能一輩子都窩在這裏吧!”

  “呆在這裏有什麽不好嗎?”七七嘀咕著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表達她的反對。

  吳良猜到了她的心思,捏了捏她的小臉蛋,搖頭說道:“我們終歸是不屬於這裏,你不屬於這裏,我也不屬於這裏。而且世界那麽大,除去楚國還有許多國家,除去中州還有其餘八州,傳說在那死亡山脈的另外一側是一個以妖為國度的土地,難道你不想去看看?”

  七七臉上流露出心生神往的表情。那黝黑的小臉蛋,在如此深沉的雪夜,與她那雙泛著光澤的眸子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因為年齡還小的緣故,小姑娘並沒有張開,再加上常年日曬雨淋的緣故,臉蛋黝黑粗糙,但若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無論是五官還是眉眼,都異常精致,若是有朝一日能蛻變,那最不濟也得是個清秀的小美人!

  更何況她那雙柳葉眉下的眼睛,如同黑暗裏的琉璃彩珠,從始至終都透著那股截然於鄉野丫頭的清亮,所以或許就像是吳良所說的,她不屬於這裏。

  小丫頭每次陷入某種思緒裏便會發呆,她那小腦袋轉不過彎,時常需要很久才能消化一些事,因此顯得憨憨傻傻,而為了不發呆浪費時間,她便讓自己從早忙碌到晚。

  就像是小院裏的積雪,分明知道掃不幹淨,她仍舊是一遍接著一遍清掃,若是要問她為什麽?

  她或許會回答,少爺說過,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至於這其中的因果關係,她自然是想不明白,可既然是他說的,那就沒錯吧!

  “醒醒啦!”吳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沉默了很長時間,七七忽然抬起頭來,咬著嘴唇,流露出罕見的畏懼情緒,說道:“聽說青雲宗很大很厲害,會不會發現我們的秘密?”

  “嗯。。。這倒是個問題!”

  吳良笑著將她摟在懷裏,安慰說道:“你想想啊!青雲宗確實很厲害,但也很大啊!誰會吃飽了撐著來觀察我們兩個小家夥?到時候你就把青雲宗當做邙城來對待,盡量少出門不就沒人發現了!”

  “還有,青雲宗很遠吧!若是太遠得要買頭騾子了!”

  七七歪著腦袋想了想,再擺著手指頭計較起來,自言自語說道:“一頭騾子怎麽都得二兩銀子吧!這還是邙城的價格,在外麵會不會更貴?”

  “如果真的要到青雲宗,少爺騎騾子總歸是不像話,要買匹瘦馬更要不少銀子,我們的積蓄會不會不夠啊?”

  “咳咳咳,車到山前必有路,這次進山才是關鍵!”吳良皺著眉頭顯得很無奈,實際上騎騾子還是騎馬對於他們來說那都是很久之後的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進山後能否全身而退。

  然而一旦陷入到自我世界就很難抽身的七七,明顯沒有在意他在說些什麽,依舊是皺著眉頭盤算著:“若是銀子不夠,那趁著還有時間得趕緊烙些大餅做幹糧。。。”

  “喂,七七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什麽啊?”吳良低頭望著她:“說正經的,這次進山要是出現變故,那你烙再多大餅都是空的,要是能順利離開,那往後我們上了青雲宗也不需要大餅了!”

  隻可惜,小丫頭沒有回過神來,她緊緊抿著嘴唇,明顯是陷入了一種外人難以揣測的自我狀態,良久之後連帶著整個人都顯得魔怔起來。

  察覺到她不對勁起來,吳良趕緊返身進屋裏鼓搗幾隻瓦罐,捏著她嘴巴一股腦灌下去。

  七七臉上呈現出一股詭異的色彩,泛著妖冶的光澤,在連著灌了幾口之後才緩緩退散下去。

  等到一切恢複如初,茫然蘇醒的七七,疑惑問道:“又出現了啊?”

  “看來青雲宗勢在必行了,你犯病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吳良神情極為認真也極為憂慮。

  “嗯,那我去烙大餅!”七七點頭回答!

  深夜,七七坐在炕上望著窗外的風雪出神,而吳良則是燒上一壺熱水,將七七八八的液體倒入熱水中,然後端起水盆來到炕前,將她那雙小腳淹沒在熱水裏,緩緩按摩起來。

  七七發出一聲極為舒適的歎息,閉著眼睛,過了許久才睜眼低頭望著水汽升騰中的那張幹淨臉龐。

  這是一個跟過去沒有什麽區別的夜晚,伴隨著屋外的風雪而陷入長久的沉默,然而事實上,或許是因為將要離開邙城的緣故,他們內心都遲遲不能平靜!

  不知過去了多久,七七突然問道:“聽說,青雲宗上的仙子一個個都是風華絕代誒。”

  “有這個說法,不過大概率是假的,你想一想啊!傳說中能夠修行的人物都是萬裏無一,總不可能個個都湊巧那麽有風采吧!或許有些就跟城東的張麻子一樣,也有些會跟巷口的胖大嬸一般,這樣才夠貼切現實!”

  七七那張黝黑的臉龐上便泛起一絲極其罕見的笑容,低聲喃喃說道:“那也就是說,她們或許還比不上我咯?”

  吳良抬起頭笑了笑,看著她認真說道:“沒誰能比得上你!”

  七七那雙眼眸再度綻放光彩,紅著臉問道:“真的啊?”

  “千真萬確,你家少爺什麽時候說過假話?”

  這句話擱在整個邙城裏不知道要惹來多少唾沫星子,應該是他這個無良的家夥什麽時候有過真話?但小丫頭卻是堅定不移,那雙柳葉眉彎成了月牙。

  雙手撐著膝蓋起身,揉了揉發酸腰杆後,吳良皺著眉頭,歎息道:“看看,這哪裏是少爺該幹的活啊!”

  七七甜甜糯糯喊了一聲:“少爺!”

  吳良泛起雞皮疙瘩,想起了那座最是溫柔鄉的春香樓,瞪大眼睛,摩拳擦掌嚷嚷道:“誰教壞你的?我現在去找她算賬!”

  七七眨了眨眼睛,迅速鑽入被褥,將小腦袋整個藏在裏麵!

  吳良無奈搖了搖頭,目光落向屋外飛雪,心頭微微一緊,對未知前程的緊張感如同潮水湧來,深呼吸幾口氣。

  當年吳良在死人遍地的妖獸群裏遇上了七七,然後匪夷所思締結了契約,這是一種連他到現在都琢磨不清楚的古怪事情。

  而這種事情再度出現,一想到那個身形巍峨魁梧的女子,他嘴角便是沒來由的一陣抽搐,老天爺!不會這麽玩我吧?

  從被褥裏探出腦袋的七七,像是個做賊心虛的小老鼠,小心翼翼望著那個發呆的身影,心想:“咦,少爺也犯病了?”

  。。。

  三天轉瞬既過,在清晨時分主仆二人將滿屋行李都打包,經過整理之後,望著滿地零零散散的家產,依舊是顯得過於累贅!

  “我說七七,鍋碗瓢盆就不需要帶了吧!”吳良歎了口氣。

  “吃飯的家夥哪能丟啊!”

  “那水缸沒必要吧!”

  “是沒有必要,不過有感情了,舍不得!”

  扶著額頭的吳良很受傷,最終經過一而再再而三的苦口婆心勸導,總算是消減到了勉強能夠啟程的地步。

  隨後,吳良蹲在屋外牆角磨蹭了半刻,從籬笆架上去下把鏽跡斑斑的長刀,抬起衣袖在鋒刃上擦拭了幾下,又彈了幾指將刀鋒擱在耳邊聽嗡鳴聲。

  等到七七背著個異乎尋常的黑布袋出來後,他將視若珍饈的瓦罐小心翼翼塞進去,數量之多種類之繁雜,讓人忍不住咋舌的同時,還要懷疑他是否自己能夠記得清楚!

  碩大黑布袋臃腫得沒有美感可言,壓在七七消瘦的身形上,更顯得異常滑稽!

  屋外風雪依舊,雖然比起前些時候要稍弱些許,但怎麽看來都不是遠行進山的好時候,吳良和七七一前一後離開破落的小院,很有默契都不打算回頭,隻是等到轉角的時候,小丫頭還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多愁善感問道:“應該回不來了吧?”

  “說不準在青雲宗碰了壁,咱們就得回來!”

  這個顯然會讓少年傷心的可能,卻是讓小丫頭眼睛驟然一亮,她將壓在後背的黑布袋撂在一邊,一溜煙跑回小院,正兒八經上了兩道鎖,然後揚了揚手中鑰匙,於風雪之中,於小院之外,笑容燦爛!

  兩人迎著風雪向著城門方向行去,這等時節邙城原本應該是清淨一片,今天道路旁卻是來了許多送行的人,他們關心的重點自然不是那個無良的家夥,而是跟在他身後艱難扛著黑布袋的小丫頭。

  抹著胭脂水粉的春香樓姑娘淚眼婆娑,拿著手絹抹了一遍又一遍眼淚。

  “吳良你個缺德家夥,這冰天雪地自己送死也就算了,還要拖著七七進山,要是她有半點閃失,你做鬼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走在前頭的吳良扯了扯嘴角,歎氣說道:“柳姐姐啊,這又不是送終,能不能說句中聽的話啊。”

  帶著哭腔的聲音仍舊是沒有好話,囑咐道:“七七啊!往後隻身在外可要自己照顧自己,吳良那種家夥沒有人性的!千萬別被他賣了。”

  臉上表情極為難看的吳良歎息了一聲,不就是順手牽羊過幾隻肥雞,不就是爬過春香樓的後院浴室,不就是炸開的瓦罐燒過幾棟小樓,至於這麽斤斤計較嘛!

  幾聲帶著哽咽的罵聲後,天上風雪也忽然濃重起來,仿佛是要將那漫漫前路整個都給淹沒,送行的人們在城門前停下腳步。

  背著長刀的少年感慨萬千,難免生出些不舍來,忽然聽到身後人群裏不知誰說了一聲:“這家夥終於走了!”

  這句話,就如同風雪裏一刀,將那些油然而生的不舍,那些離別的失落,都給一刀切得蕩然無存!

  是啊!那個無良的玩意終於走了!想到這裏,因為不舍七七離開的春香樓女子都破涕為笑!

  坐在破落城主府裏的秦懷東,此時望著外麵的風雪,忍不住感慨一聲:“終於走了啊!你這個缺德玩意,好好的去禍害別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