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海洋上，漂浮著一座覆蓋肌肉組織——或者該說是長了一層肉瘤——的島嶼。從肉的輪廓可依稀看出，這座島上曾存在各色人工建築。大街也被肉膜覆蓋，肉膜有些地方是半透明的，可看見底下的磚石紋路，而有些地方是肉質的、鼓凸起來的，上麵盤纏的巨大血管還時不時跳動一下，不知在輸送什麽液體，也不知輸送到哪裏去。在島嶼的正中心有一座高聳入雲的肉塔，塔外部螺旋環繞著由巨大骨骸作為台階的樓梯，以供遊人拾級而上——如果這座島真會出現遊人的話。

  島上也有生物。有不少鳥兒降在“屋頂”和“牆頭”，無論是腐爛禿鷲、夜幕遊隼以及寂滅渡鴉都赫然在列，它們悠閑地啄著血肉，將在肉中遊動的寄生蟲給挖出來。一些血肉史萊姆歡快地在島上滾來滾去，若它們一動不動，很可能會被誤以為隻是一塊爛肉。也有不少遊離靈魂之火被那座肉塔吸引，從海麵轉移至此，為島嶼提供照明。

  在肉塔之下，一場對話正在進行。

  “感覺如何？”施勞德?布雷笑吟吟地問。

  一名站在他麵前的男子閉上眼睛，發自真心地道：“非常棒。我感覺我能完美操控我的身體，並且不會再受精神烙印的折磨。”

  這名男子披掛著黑色披風，身材高大挺拔，顯得威風堂堂，但他的臉又如少年人一樣清秀。他有著栗色卷發，眼神充斥著狂熱、驕矜、以及殺意，就像是來自古代帝國的王者，雖然沒有冠冕，但無人不臣服於他足下。他的身材、臉龐無論怎麽看都很順眼，並沒有顯得過寬過窄、過長過短、過胖過瘦，乃至於他清秀斯文中蘊含的暴虐天性也順眼無比，完全不讓人覺得意外或是覺得違和。如果要找個詞組來準確定義他，那就是……“黃金比例”。他的方方麵麵都自然而然地達到了黃金比例，協調而完美。他就是獲得新生的4409，而今的名字為畢達哥拉斯，而子民們稱呼他為潰爛獨裁者陛下。

  他忽然張開眼睛，背後打開一扇大門，門內是無垠星海以及深不可測的黑色虛空。他轉身，目光投向門內世界的最底部，那兒有一**灰色浪濤，它們撞擊著旋轉著，發出震耳欲聾的濤聲。那些灰色浪濤就是精神烙印的具象化，在畢達哥拉斯得到“死靈王者的意誌”後，烙印就被吸入“星夜之門”，永遠也無法影響他。

  “那些折磨我如此之久的精神烙印，而今再看，也隻不過是人生道路一個小小坎坷而已。”畢達哥拉斯拄著手杖，唇角微微上翹。

  “嗯嗯，那很好啊！”一直往門內探頭探腦的施勞德聽了這話，重重頷首，很是讚同。

  關上門扉，畢達哥拉斯轉身，再一次單膝下跪：“是您給了我新生。”

  “哎呀，肉麻話就不要再提了嘛！我知道你的心意，放心吧，我絕對會扶持你，讓你不被白骨暴君吞並的。你知道嗎，我最欣賞你這種既聰明又懂分寸的人！”施勞德滿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千彩花傑克。

  傑克趕緊也單膝下跪，低下頭顱：“我還能說什麽呢？我從以前就跟隨著您，將來也絕不改變！”

  “哈哈哈，你們從此以後就是搭檔了。這座島屬於畢達哥拉斯，而傑克你就輔助他執政。隻要大家通力合作，未來就在我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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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之城”，聯合科研中心。

  警報解除後，所有閘門都打開，毒氣排空，各通道恢複正常。值得慶幸的是，千彩花傑克隻殺人，沒來得及毀掉重要技術文件。研究員忙碌著開始為各類物資標記，因為據最新監測，教廷那些殺人狂已經逼近了警戒線，所以科研中心必須準備撤離工作。如果不是因為從天而降的千彩花傑克，大家早五分鍾前就可陸續撤離。

  “大家都還好吧？話說帕特拉大師有誰看見沒有？！”斯特潤姆大喊。費馬持續癲癇，沃特波勒的腿被壓成紙片兒，唯獨他身體和靈魂都健全，所有事情都堆在他肩膀上，所以他忙得不亦樂乎。

  一個同事從小山一樣高的文件後麵跑出來：“找到了！剛才帕特拉大師老年癡呆症發作，跑到城西去了！現在他的學生正將他哄回來！”

  “那就好！快快快，我們準備出發——嗯？你怎麽來了？”斯特潤姆眼前一花，魂火使魔就出現在他麵前。傾聽小家夥的波長後，他吃了一驚，身子猛往後傾：“什麽？警戒線解除？為什麽——”

  他的背靠在文件小山上，本就堆得搖搖欲墜的文件夾立刻失去平衡，嘩嘩嘩泄洪似地將他壓在底下，將他的腦袋砸得哢哢有聲。他暗恨自己又一次粗心大意，索性自暴自棄地揮動手腳，想把自己從文件夾中漂起，這時一隻手抓住了他，將他扯出來。他對著光一看，是袍子破破爛爛、沾滿塵埃的布瑞恩。

  “總監，你回來了……”

  布瑞恩平靜地道：“沒事了。世界樹上的三位‘半神’已經為我們解決了教廷船隊，而對科研中心大肆破壞的家夥，應該也不會再回來了。”

  “可是，你看看這裏。”斯特潤姆抬手，示意對方去注意那些刻有一道道傷痕的天花板和牆壁，以及一些被集中起來等待複原的文件碎片。這個有無數研究員為之付出精力的科研中心，已是滿目瘡痍。

  “我知道，我們是損失了不少，但最重要的是無人死亡。還活著，就還有希望，不是嗎？我要向陛下申請，把整個科研中心翻新，還要招募更多的研究員。我們的明天會更好。”

  斯特潤姆忍不住蹲下去，抱頭嗚咽。一直都躲著他的魂火使魔湊到他身邊，輕輕觸碰他的後背，一下一下，很溫柔。

  布瑞恩看向天窗。那兒沒有陽光，隻有色彩濃重的陰雲。他自言自語道：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雪萊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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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之城”，皇宮。

  聽聞消息後出門迎接的喬恩特總管怎麽也沒想到，冥土傷勢比自己想象要重。但他到這時還不忘保持貴族的風度，對小惡魔道：“想必您就是西蒙先生吧？非常榮——”

  “快救人吧老東西，扯不扯客套對我來說無所謂的，但也許他撐不到你下一句客套話。”西蒙嬉皮笑臉地指指冥土。風吹過，他那條纏腰布便很飄逸，以至於他的小雞-雞時隱時現。

  “謝謝您的體諒。”總管上前一步，姿勢幹淨利落地蹲下，從禮服內的口袋中取出各色醫療用具，頭也不抬地對西蒙道：“有專人會帶您去招待所住宿，情況特殊，恕我怠慢了。”

  西蒙沒跟侍從離開，而是饒有興趣地在一旁觀看：“哇，你怎麽懂得醫療？”

  “一個優秀的管家必須樣樣精通，為主人急救當然不在話下。冥土大人，您傷得這樣重，為什麽不直接去血池呢？”後麵半句，喬恩特語帶責備。

  冥土躺在擔架上，任老人擺弄：“事情太緊急了。我再問一次，瓊尼真的不會追來了？”

  “多虧了布瑞恩大人。”

  “那就好，那就好。唉，隻可惜小鬼不能等多幾分鍾。”冥土歎道。魯迪在的時候還沒怎麽，當這個人消失了，冥土才覺得那家夥也挺對自己胃口的。

  喬恩特總管想得則更多：“一位死靈王者死在我們的國土上，這責任我們承擔不起，毋論那是冥王的兒子。當然，每個人都有屬於他的命運，您不必太過介懷。”

  “命運？哼，老大絕不認同你這句話。”冥土捏起僅剩的一隻拳頭，惡狠狠地道：“我不相信命運，我們都不相信！死靈生物本就擺脫了命運束縛，再談‘命運’隻會讓人笑掉大牙啊！也許當初隻要我再努力一點，魯迪就能活下來！”

  “魯迪殿下能活著，那麽您呢？改變不一定都是好事，至少在我看來，您和西蒙先生都活著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喬恩特淡淡地道：“也許是我見識的東西太多，才會篤信‘命運’。不管怎麽說，魯迪殿下的死，不能讓娑兒殿下知道。”

  “那當然，我雖然做事情比較直接，但別以為我沒有常識！對了，我有個問題一直弄不明白，你和布瑞恩商量事情時都瞞著魂火使魔，為什麽小丫頭還能知道那麽多事情？”冥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指著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網：“該不會是蜘蛛告訴她的吧？”

  三秒後，冥土和喬恩特總管都變了臉色，而沒搞清楚狀況的西蒙好奇地問：“怎麽啦，怎麽啦？你們都便秘了？”

  ……………………………………

  “以上，就是您離開時所發生的一切。”帶著一絲沉重，布瑞恩結束了匯報。

  清沂緩緩地把雙手從臉上挪開，直起腰身，仿佛要擁抱大自然一般深深呼了口氣。他張張嘴巴，站起，踱步到窗前。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冥王怎麽說？”

  “至今為止，冥界一直保持沉默。”

  “那麽，娑兒怎麽樣了？”

  這回又輪到布瑞恩難以啟齒了。他搖搖頭：“還是請您親自去看一看吧。”

  清沂驟然回頭，在這個角度，他的脖子顯得特別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