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火號爬升到接近雲層的高度，向東麵飛去，南麵那道風暴之牆近得就在眼前，像是大地被揭了起來，正朝著另一麵折疊，這是瓊恩等人從未見過的盛景。

  三個夥伴還沉浸在剛才的奇異感覺中，他們碰觸到了一個偉大的存在，僅僅隻是模糊的感應，身心就充盈了足以融化鋼鐵的灼熱。

  那就是蒸汽，神祇帶來的，真正的蒸汽。

  凱文先回過神來，他沒有說蒸汽之神的事情，剛才那種感覺似乎是共通的，大家都擠在了一起。

  “我們真的還要去其他城市嗎？”

  凱文的擔憂之下，又含著某種期待：“大深穀的獵人，葬樹山的礦工伐木工和礦工應該好說話一些，鋼鐵堡那些打鐵的家夥，恐怕比太陽高地的人還頑固吧。”

  塔姆吐口長氣，也平靜下來：“剛才那幫家夥不是頑固，是傲慢，是壞。”

  露露攤手說：“我倒沒什麽感覺，市民對蛇民的態度不都是那樣嗎？”

  凱文和塔姆無語，認真想的確是啊。

  瓊恩卻沒心思回想太陽高地的事情，或許能找到說服太陽高地的方式，可在太陽高地上耗費太多時間和精力，對其他城市就不公平了。

  看南方那道風暴之牆的距離，大寒潮應該已經降臨了河岸城，最遲傍晚就會到曙光城。

  他腦子裏雜念紛紛，還在擔心托比昂爺爺，本恩、蓋斯……

  阿什卡長老、沃爾夫、德米、克勞爾……

  當然還有瑪莉安……

  還好，他們都有蒸汽之神庇護，應該不會有什麽事。

  雜念中還交織著自己這邊的各種細節，比如飛行路線是不是正確，飛機上的煤和水能不能撐到大深穀，至於咕咕叫的肚子，就完全顧不上了。

  “不要擔心……”

  蒸汽之神說：“剛才向太陽高地人展示力量的時候，也是在考驗你，看你能不能承受更多力量。”

  “結果是好的，證明你沒有因為太陽高地那些人的為難而動搖。”

  “所以沒什麽好擔心的，缺什麽我都能給你。”

  瓊恩大喜，正要招呼凱文拿水桶過來，額頭一熱，噗噗響動，一塊塊又熱又香的東西落到操縱杆旁邊的木板上。

  “我剛烤好的……”

  蒸汽之神說：“分給大家吃吧，放心，這次沒有牙印。”

  瓊恩哭笑不得，這位蒸汽之神還真的沒有神祇該有的威嚴呢。

  “蒸汽之神保佑！”

  “我要把靈魂獻給蒸汽之神！”

  “這像是羊肉，不過我從沒吃過這麽嫩的羊肉！”

  夥伴們大口咀嚼著，各有感慨。

  瓊恩一手穩住操縱杆，一手握著肉塊吃，還在暗暗思忖，這個世界之外會是什麽樣子，這位蒸汽之神所在的世界，又會是什麽樣子。

  這麽一想，思緒漸漸發散，瓊恩忽然覺得好累。

  “要大得多，氣候和物產也豐富得多，對你們來說就是神國或者天堂之類的存在，但是……”

  蒸汽感應到了他的想法，像和朋友聊天一樣回應：“那裏有很多像我一樣的人，他們不僅能決定很多其他人的命運，還能決定很多世界的命運。”

  “你或許很難理解，你會想為什麽世界會有這麽複雜，在這個世界之外還有更多世界，其他世界會主宰自己所在這個世界的命運。”

  “你還會想，為什麽自己所在的世界為什麽有這麽多苦難，到頭來還要走向滅亡。最終隻能靠神祇，或者像我這樣來自世界之外，比神祇還要強大的存在來拯救你們。”

  “去想這些為什麽，完全沒有意義啊。”

  “每個人，甚至每個神祇，在自己為何而來這個問題上，都沒有選擇的餘地。這是能成為生靈的一切存在，之所以能存在的固有屬性。”

  “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其所能的改變自己，改變更多的人，然後改變自己所在的世界。”

  瓊恩發自肺腑的說：“我真是幸運，能獲得您的啟示，開始改變這個世界，希望還來得及。”

  蒸汽之神笑道：“幸運的不隻是你，瓊恩，是我們彼此。”

  “每個世界都有希望世界改變，希望世界變得更好的人，這樣的人能跨越世界相遇，難道不是幸運的嗎？”

  額頭又變熱了，蒸汽之神似乎有些意外的咦了聲，笑意更深了：“果然啊，瓊恩，幸運的不隻是你。”

  金光在機翼和尾舵上亮起，初火號向著東麵加速前進，跟南麵那道吞噬了天地的風暴之牆相比，就像高高卷起的海浪下，一點幾乎看不見的小水花。

  遙遠的西南方向，風暴之牆已經完全遮蔽了天空，曙光城渺小得像塊礁石。

  新生的曙光市民們已經躲在了屋子裏，裹著厚厚的毛皮，守在由滾滾開水送來熱量的暖氣管旁。

  居住區外圍有冰牆，屋子也由鐵架連成堅固的一體，在木板外還堆了厚厚的碎石加固。加上轟鳴的蒸汽機和雪人的動靜，人人都異常安定。

  大寒潮的來臨是分階段的，眼下還是冰雪風暴，等風暴過了，氣溫才會進一步降低。

  不管是蛇民還是市民，以他們的經驗，都有篤定的判斷。

  曙光城雖然還沒有造好自己的蒸汽核心爐，但靠雪人的蒸汽核心，還有各類小號蒸汽機乃至隻燒開水的鍋爐，這個大寒潮會比大河對麵的地下世界，大河這邊的山洞穀地，以及河岸城過得更舒適。

  但不是所有人都躲進了屋子裏，雪人的駕駛台上，工坊區的鍋爐旁，以及安放著蒸汽機槍的哨塔上，還有不少人為了曙光城的安全，做好了在風暴中堅持到底的準備。

  不過那些衝出蒸汽屏障，迎著風暴之牆在幾乎齊腰深的積雪上跋涉的人，就不是計劃中的事情了。

  “該死！”

  曙光城警衛隊的隊長芮妮衝上哨塔，拿起喇叭大喊：“瑪莉安！你瘋了嗎？快回來！”

  她還隻是在喊，另一些人正在後麵追著瑪莉安。

  “會被風暴卷走的！”

  “那邊的溫度低得可怕，呆上一會就要凍死！”

  “我們救不了他們！”

  瑪莉安身後那些人紛紛喊著，焦灼而難以置信。

  “你們快回去！”

  前方不遠處，在積雪裏幾乎是滾著移動的少女喊道：“我一個人就夠了！”

  “我得救他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在曙光城外！”

  少女前方不遠處，一群裹著雜亂織物的蛇民相互攙扶，還在緩緩移動。

  這些蛇民應該是知道了曙光城接納蛇民的消息，從河岸城方向趕過來的。

  風暴之牆也在追逐著他們，他們能來到曙光城，已經是莫大的奇跡。

  然而就在距離蒸汽屏障兩三百米的地方，他們已經走不動了，嚴寒和饑渴已經消耗了他們所有力量。

  “瑪莉安，時間不夠了！”

  芮妮大喊著，那道吞噬了天地的風暴之牆，就在蛇民背後幾百米！

  瑪莉安置若罔聞，芮妮咬著牙，向追在後麵的那些人呼喊。

  一個個人無奈的後退，隻剩下一個人。

  那是第二個點亮黑石，取得操縱雪人資格的蛇民少女菲比。

  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追著她的“導師”去了。

  “完蛋……”

  芮妮和哨兵們渾身發軟，都有些站不住了。

  丟掉了瑪莉安，這可怎麽跟瓊恩交差？

  可誰能料到瑪莉安發了瘋呢？

  跑過去能做什麽呢，不還是跟蛇民一起等死嗎？

  “不要擔心我！”

  快要靠近蛇民的時候，瑪莉安轉身，朝著哨塔招手喊道：“小唧說了，她會保護我！”

  小唧是誰？

  大家還在茫然，卻見到雪霧紛飛，吞沒了那群蛇民的身影。風暴之牆雖然還沒到，掀起的氣流卻肆虐起來。

  菲比趕到了瑪莉安身邊，兩個少女牽著手，投入雪霧之中，有如將自己當做祭品獻給神祇的聖女。

  緊接著，貫穿了天地，劇烈翻滾的灰白雪雲抹去一切，即便離得很遠，還有窗戶遮擋，凜冽的寒風仍然穿透縫隙，像冰刀一樣在芮妮和哨兵肌膚上刮著。

  “下去！趕快下去！”

  芮妮帶著哨兵滑下樓梯，擠在哨塔下方的房間裏躲避。

  瑪莉安和菲比沒了，該怎麽向瓊恩解釋？

  芮妮陷入巨大的悔恨和懊惱，抱著頭，身體縮成一團，在越來越近的咆哮聲中，變成了雕塑。

  風暴搖曳著哨塔，鐵架上鉚釘嘎吱響動，木板嘩啦碎裂，碎石淅淅瀝瀝拍打，似乎整座哨塔隨時都會拔地而起。

  哨兵們驚恐之餘，也在想雪人區和工坊區的市民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絕望的大喊大叫呢。

  種種聲響和震動似乎無窮無盡，其實也就十來分鍾時間，等到哨塔平靜下來，芮妮還保持著那個姿勢，沒有絲毫動靜。

  某個哨兵大著膽子爬到哨塔頂層張望，先打了個哆嗦，氣溫至少降了十來度。到明天氣溫恐怕會再降二三十度，到時候隻要沒在蒸汽屏障裏，就是必死的下場。

  看到遠處的景象，哨兵呆住了。

  好一會他才有了動靜，然後喊道：“芮妮……哦，隊長，快來看啊！”

  芮妮還沒動，直到哨兵說“瑪莉安還活著”，她才一跳而起。

  噔噔爬上樓梯，芮妮朝外一看，再度變成雕塑。

  遠處的冰雪中，一團耀眼金光閃爍著，蒸盈出冉冉白霧。

  白霧裏，依稀看到瑪莉安和菲比，她們正引導著蛇民走過來。

  等再靠近一些，那團金光終於能看清了，居然是一個美麗窈窕的身影，扇動蝴蝶般的光翼，繞著人群緩緩飛舞，蒸發出股股霧氣。

  “蒸汽之神……”

  芮妮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在糧庫裏，將大家的希望匯聚成火焰的身影嗎？

  那是蒸汽之神……哦不，按瓊恩的說法，那是蒸汽之神的另一個形態。

  “果然，蒸汽之神保佑著我們！”

  芮妮出了口長氣，欣喜之餘，又生出疑問。

  “為什麽是瓊恩和瑪莉安？”

  “他們到底獨特在哪裏，才會獲得那麽清晰的啟示，甚至獲得創造出奇跡的力量呢？”

  “我也點亮了黑石，可我為什麽得不到蒸汽之神的啟示？”

  “要怎麽做，才能獲得那樣的力量？”

  芮妮是在想，旁邊哨兵卻在嘀咕：“真厲害，我要怎麽才能獲得那樣的力量呢？”

  太陽高地，最高一層的高區蒸汽核心爐比其他四座核心爐要大很多，圍廊更是寬了不隻一倍，以至於必須搭建額外的支撐架，才讓這裏的核心爐顯得更宏偉。

  圍廊的三分之一是一間會議室，上百名穿著寬鬆透氣衣袍，氣質雍容的男女坐著，正在傾聽卡文特的通報。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房間裏點亮了盞盞油燈，將上百張麵孔映照得深邃立體，宛如一座座表情各異的雕塑。

  “真是荒誕之言……”

  等卡文特說完，某個老者撫著下頜的銀白胡須說：“這個世界有什麽變化，我們太陽高地的蒸汽工程師會第一時間知道。”

  削痩矮小的埃德蒙哼道：“雷克諾斯，你們蒸汽工程師可沒第一時間造出那種不要氣囊的蒸汽飛艇。”

  雷克諾斯是太陽高地的蒸汽工程師領袖，也是高區議會的七位副議長之一。

  在太陽高地，雖然有低區、中區、高區三個議會，但隻有高區議會才能決定整座城市的事務。

  高區議會的議員都來自高區，但副議長中的四位，同時又是另外四個區的議長，這是高區曆史學家根據史前文明留下的記述，做出的富有智慧的設計。既確保高區議會對整座城市的統領，又給了中區和低區市民適當的通道，可以傾聽到他們的聲音。

  雷克諾斯抖著胡須說：“我們早在史前世界的資料裏見過不要氣囊的飛行器，我小時候還聽我爺爺說過！”

  “可那玩意運不了什麽東西，還把蒸汽機壓榨到了完全沒有安全餘量的地步，比蒸汽飛艇和熱氣球危險得多，根本不適合這個時代，就是個玩笑！”

  埃德蒙低沉的說：“這個姑且不說，他們帶來的警告，難道我們也要當成玩笑看待嗎？”

  卡文特下了講台，深沉的說：“那當然不是個玩笑，我是說那個少年，他本身就是不可知的危險！”

  議長是個儀容華貴的老婦人，在隻有成年男子有投票權的時代，她的存在也是個奇跡。

  瑪嘉-弗萊迪，太陽高地高區議會議長，不過大家都尊稱她為“弗萊迪夫人”。在她的丈夫，也就是太陽高地的前任議長去世後，是她團結太陽高地裏的各派人士，讓太陽高地在二十年的平靜時光裏，繼續保持著世界中心的地位。

  弗萊迪夫人輕敲小木錘，對埃德蒙說：“太陽高地是追求智慧的理性之地，就算神祇存在，我們也要看到證據。”

  “所以埃德蒙，你說那個少年帶來了神祇的啟示，有證據嗎？”

  埃德蒙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環視一圈，似乎在俯瞰眾人。

  “來這裏之前，我已經做過驗證……”

  埃德蒙掏出有半個手掌大的水晶，高高托起。

  “真神已經到來！祂在通過各種方式警示凡人！”

  隨著他的低喝，水晶居然亮起瑩瑩白光，昏暗的油燈光亮被擠到了角落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