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朵朵血花仿佛還在空氣中綻放，震懾得其他人呆若木雞，內恩隊長最先反應過來。

  他帶著警衛隊員一擁而上，把凱文從車廂上提下來，圍住這部片刻間就收割走十多條人命的恐怖機器，過程裏沒有人敢於站在槍管指住的方向。

  其他人一口氣緩過來，腦子終於能動了，主要是血腥味彌散開，嗆得人難受。

  “舅舅！”

  “姑媽！”

  “隆多斯——！”

  剩下的真神教徒，以及教徒的親屬好友們悲痛呼喊著，市長秘書的叫聲尤為尖利，仿佛丟掉了一個億。

  “莫裏斯！“

  莎爾佳指著瓊恩叫喊：“這麽可怕的罪行就在我們眼前發生了，還不馬上把罪犯和他的幫凶判處死刑！”

  市長還在努力從地上爬起來，一時說不出話。

  莎爾佳又招呼另一個人：“你們還在幹什麽？保護凶手嗎？把這些小孩……不，他們不是小孩，他們就是魔鬼！該把他們馬上趕出河岸城，榮譽驅逐！”

  內恩隊長當然不會照辦，他下意識的看向湯瑪斯法官。

  老法官兩眼還在發直，喘了好幾口氣眼珠才開始轉動。

  他艱辛的道：“這的確、的確是嚴重的罪行，我們應該馬上進行審判，哪怕是榮譽驅逐，隻要是市民的決議，都是合乎、合乎律法的。”

  “休想！”

  托比昂會長須發賁張：“誰敢驅逐這些孩子，誰就去自己燒鍋爐修管道！”

  真神教徒頓時狂躁起來，紛紛咒罵老會長甚至所有管道工，倒是沒人再敢丟石頭或者臭雞蛋，更沒人衝過去打人了。

  這時候瓊恩又再喊道：“內恩隊長！到底是誰有能力保住河岸城？”

  “是讓我們拋棄蒸汽和鋼鐵的什麽真神，還是啟發我們運用蒸汽和鋼鐵的蒸汽之神？”

  “結果你已經看到了，真神的教徒就算有真神庇護，也擋不住蒸汽推動的鋼鐵！”

  “我還有更多更好的設計，都來自蒸汽之神的啟示，我們可以擊敗掠食者！”

  瓊恩的叫喊抖得厲害，這不是他自己的想法，他還沉浸在“是我殺了人”、“是我害了凱文和大家”、“真的死人了”等等認識編織起的巨大恐懼與沉重愧疚中。

  是“蒸汽之神”在他心底翻騰起熱流，要求他喊出這樣的話語。

  莎爾佳怒喝：“瓊恩，你想做什麽？”

  市長也叫道：“你在說什麽？內恩隊長，你可不要聽他胡說！”

  法官湯瑪斯也沉聲說：“瓊恩，你們已經殺了人，這是不可饒恕的罪行！接著還想用暴力威脅所有人嗎？”

  瓊恩繼續複誦“蒸汽之神”的話：“河岸城正麵臨著生死存亡的威脅，接下來我們不狠狠的殺人，就會被掠食者殺，還會被吃掉！”

  湯瑪斯噎住，這時候內恩隊長終於有了回應。

  他看著那部還在吭哧吭哧運轉，冒出絲絲白氣的機器說：“的確，這樣的武器，如果再來十部，掠食者就算有上千人也攻不進河岸城。”

  他又看看群情激憤的真神教徒，氣得說不出話的法官，以及表情在恐懼與憤恨之間徘徊的市長和市長秘書，還有沉默著卻像是在醞釀風暴的老會長和管道工，苦笑道：“不過在那之前，河岸城已經因為分裂而自我毀滅了。”

  瓊恩接著說：“托比昂爺爺，你該帶著大家站出來了！”

  “管道工、警衛隊員、溫室工人，還有所有的工人，才是有資格做出決定的人！河岸城是我們這樣的人在用汗水、鮮血甚至生命守護！”

  老會長驚訝的跟瓊恩對視，其他管道工終於發聲了。

  “老會長，我們隻相信你！”

  “我不知道什麽蒸汽之神，不過我相信隻有蒸汽和鋼鐵才能拯救大家，那就得靠我們。”

  “這樣的機器，隻要我們有圖紙，搞懂了原理，一天就能造十部！”

  “沒人說殺得好嗎？難道要等這幫人打死了瓊恩，再來審判他們是不是有罪？”

  聽著管道工的話，老會長的目光漸漸沉凝下來。

  “要說決心，剛才我已經下定了，卻沒想得這麽清楚。”

  老會長歎道：“看來我得改改目標，讓它匹配得上我……還有我們所有管道工的決心了。”

  他對湯瑪斯法官說：“現在我要求進行臨時投票，選舉新的市長。”

  老會長接著說出讓市長那胖碩身軀晃動起來的話：“我推薦自己當市長！”

  市長想說什麽，卻隻從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市長秘書尖叫：“托比昂！你這是政變！”

  老會長不理會他們，繼續說：“我上任後的第一項法令，就是赦免瓊恩和他的夥伴，這隻是場意外。”

  他又看向內恩隊長：“為了大家的生存，還有河岸城的未來，我們需要瓊恩……不管是蒸汽之神的啟示，還是他自己的智慧，總之我們需要他。”

  內恩跟警衛隊員們交換著視線，然後歎道：“是的，我們需要瓊恩，否則我們隻有丟下河岸城逃亡，指望其他城市收留我們。”

  湯瑪斯法官還在頑抗：“就算是市長，也沒有權利赦免殺人的罪犯！必須按照律法審判！”

  一直是邊緣角色的溫室工人們這時候表態了……

  “我不想死，更不想被蛇民吃，有這樣的武器應該能打敗他們吧。”

  “沒有蒸汽就種不出糧食，我們跟管道工是一體的，我支持老會長當市長。”

  “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我們得為活著的人考慮。”

  “一定要審判瓊恩他們，河岸城會分裂，大家都會死的，律法不該是保護大家的嗎？”

  跟著溫室工人，眾多無關市民也紛紛讚同。

  眼下的情況明擺著，瓊恩和他的小夥伴會帶來足以保衛河岸城的武器，管道工、警衛隊和溫室工人也都支持他們，還堅持要審判甚至處死瓊恩他們，這不是斷自己生路嗎？

  真神教徒和親友們還在鼓噪，市長也終於反擊了：“托比昂，還有你們，都瘋了嗎？別忘了除了我，沒人能跟飛艇商人談生意！”

  “就算你們打敗了蛇民，你們也買不到煤炭、鋼鐵、蒸汽機和所有河岸城出產不了的物資！河岸城一樣會毀滅的！”

  秘書莎爾佳也鐵青著臉附和：“這是政變，其他城市不會承認的，太陽高地和鋼鐵堡還會派出軍隊來維持正義！”

  包括內恩隊長在內，人們都是一驚，這的確是可怕的事情。

  瓊恩喊道：“沒有河岸城的糧食，其他城市也會毀滅的！莫裏斯先生，你能把蒸汽溫室帶走嗎？”

  托比昂也冷哼道：“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才是正義。而且太陽高地才懶得管其他城的死活，希望城毀滅的時候他們來過嗎？至於鋼鐵堡，他們更樂意跟我們管道工打交道，而不是你這樣的奸詐商人。”

  瓊恩催促道：“投票！投票！支持托比昂爺爺當市長的舉手！”

  他先舉了起來，小夥伴們跟著舉手，管道工、警衛隊員、溫室工人們紛紛舉手，在場四五百人裏，一下子就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舉手。

  接著是那些無關人等，讓舉手讚成的人超過了三分之二，還在跳腳叫罵的，抱胳膊冷眼想看的不到三分之一。

  “湯瑪斯法官！”

  內恩隊長說：“你該宣布結果了！”

  法官沒有舉手，他憤怒的道：“這的確是政變……”

  瓊恩喊道：“通過了！托比昂爺爺現在是市長了！”

  他把矛頭指向法官：“如果湯瑪斯爺爺不認同的話，接下來我們就繼續投票，我提議也由托比昂爺爺兼任法官！”

  托比昂喝道：“不要繼續了，瓊恩！”

  湯瑪斯法官又喘了幾口大氣，不甘的道：“瓊恩，你們還沒到年紀，沒有投票權……”

  看看人群，舉手的占了大多數，法官異常無奈：“剔除你們的票數……選舉有效，艾奇-托比昂當選新任市長。”

  角落裏“前市長”還想叫嚷，被秘書莎爾佳扯了扯衣角，再看她指著外麵，肥胖臉頰抖了抖，無奈的轉身走了。

  “瓊恩……”

  掌聲中，老會長看著瓊恩，苦澀的道：“我一直很討厭這種事情，現在卻不得不站出來，希望你真的獲得了蒸汽之神的啟示，能讓我們解決所有難題吧。”

  清理屍體，打掃會堂，沒多久，會堂裏的氣氛煥然一新。

  老會長站到了載著蒸汽機槍的車廂上，對圍繞著他的市民們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得團結一心，各盡所能，為保衛河岸城而努力……”

  人群後麵，瓊恩拉著瑪莉安跟小夥伴們匯合。

  瓊恩安慰肇事者：“凱文……不要害怕，你不是有意殺人的。”

  貝尼哼道：“殺得好！可惜沒殺光！”

  德米歎氣：“其實沒必要的，誰讓他們自己那麽蠢呢？”

  另一個滿臉雀斑的少年是克勞爾，也很聰明，指出了原設計的很多問題，他也遺憾的道：“時間太趕，材料也不齊，所以沒把蒸汽車做出來。不然我們開著蒸汽車過來，應該能把那些愚蠢的教徒嚇住，就不至於搞出這麽大的事情了。”

  凱文依舊抱著腦袋，對一個少年來說，親手殺掉十多個人的恐懼可不是一時半會能克服的。

  瓊恩拍著他的肩膀說：“振作起來凱文！我們還需要你呢，蒸汽機槍隻是第一步，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凱文抬頭，驚恐的問：“是比這個更可怕的機器？”

  瓊恩先點頭，再搖頭：“也有不是武器的東西，比如節省煤炭，減少煤霧的機器。莫裏斯不是說了嗎，我們有可能得不到鋼鐵堡和其他城市的物資了。”

  少年們驚喜交加，德米說：“你還有什麽設計就趕緊拿出來，看看哪個最適合我去做！”

  克勞爾則說：“節省煤炭，減少煤霧，這就跟蒸汽核心有關了，你真的懂嗎？”

  貝尼給瓊恩撐腰：“瓊恩得到了蒸汽之神的啟示！他當然懂！”

  他提了新想法：“對了，咱們也算是蒸汽之神的教徒了，是不是該成立教會啊，就叫……蒸汽議會！”

  德米呸道：“難道要咱們跟鋼鐵堡的鋼鐵議會對著幹嗎？”

  德米也有建議：“而且什麽教會，我們才不信神，隻信智慧！蒸汽裏蘊含著的智慧！我看我們就叫蒸汽少年好了！”

  克勞爾搖頭：“我們又不會總是少年，不如叫蒸汽之子吧。”

  瓊恩啼笑皆非，你們還為這個爭起來了呢。

  想了想，他說：“就叫蒸汽先鋒團吧，我們現在的使命是保衛河岸城，未來的使命就是把蒸汽之神的啟示散播給所有人類，是衝在最前麵的先鋒！”

  這個名字好，主要是需要解釋的話最多，感覺更高深，少年們都認同了。

  “我還得跟其他人談談，瑪莉安，你留在這裏。”

  瓊恩放開跟蛇民少女相握的手，這時候才發覺兩人的手都濕漉漉的，出了很多汗。

  “我……怕……”

  瑪莉安還有些不安：“你們……比，掠食者，更可怕。”

  剛才凱文一梭子射倒十多個人的場景，對她來說震撼太大，恐懼到現在都還沒消散。

  瓊恩說：“但我們不會吃人，我們會把所有希望過上安寧生活的人當做自己人。”

  安撫住瑪莉安，瓊恩穿過人群，去找內恩隊長。

  “為什麽……為什麽非得死人呢，非得用暴力逼迫甚至自相殘殺，才能讓大家團結起來呢？”

  在心底，瓊恩還在控訴著，到目前為止他說的話做的事，都不是發自本心，而是“蒸汽之神”的推動。

  “人類啊，是永遠無法相互理解的，至少靠言語是做不到的。”

  蒸汽之神悠悠回應著：“所以隻有用暴力逼迫有其他想法的人低頭，而那些既有不同想法，還會按照想法行動起來的人，就必須束縛甚至清除掉了。”

  “湯瑪斯法官說的律法，就是這麽回事。”

  高照對政治沒有什麽研究，一個遊戲策劃也不懂這個主義那個理論。但在異度天宇、克林弗恩和加拉迪亞幾個世界的經曆，尤其是發自初火的感悟，又讓他懂得了很多。

  剛才凱文開槍殺人之後，分明是個巨大的機會。

  如果高照就是瓊恩的話，他會馬上衝到車廂上，宣布蒸汽之神才是人類救星，真神教會是異端，洗掉殺人的罪行。然後把托比昂老會長的那番話說出來，再把老會長拉出來，趁機奪取河岸城的領導權。

  可惜，他不是瓊恩，他隻在瓊恩的恐懼和悔恨卷起怒潮的時候，才獲知了這些信息。那時候再讓瓊恩做什麽，已經晚了。

  沒辦法，他隻能引導瓊恩去推動老會長，推動內恩隊長，一點點的把形勢扳到有利於瓊恩和夥伴們的軌道上。

  很幸運的是，老會長不僅頭腦清醒，也勇於擔當，最終站了出來，拿到了河岸城的領導權。

  這樣的領導權還不是瓊恩自己，加上小夥伴們能擔當得起來的。

  內有管道工、溫室工以及警衛隊支持，外有蛇民掠食者的威脅，老會長的領導權應該很穩固。

  但是真神教會、前市長、前市長秘書、法官，以及同情真神教會的市民們，這些人還是隱患，不能等到他們搞出大窟窿再去亡羊補牢，河岸城需要團結一心……不，應該是凝成一塊鐵板，才能度過難關。

  “你說得對……”

  聽瓊恩說完，內恩隊長深沉的看著他：“現在我真的相信你是什麽……神的選民了，這可不是小孩子能想到的事情。”

  內恩隊長出自獵人世家，爺爺和父親都是很有威望的警衛隊員，勤勉細致，很受部下和市民的信賴。

  “但是湯瑪斯法官……還不能動他，他的威望很高，現在他也不是完全反對我們，我們可以用事實說服他。”

  內恩隊長說：“至於真神教會……隻要我們把前市長先生、莎爾佳小姐還有剩下的骨幹控製起來，他們就沒什麽膽子搗亂了。”

  內恩隊長翹起嘴角說：“老實說我還得謝謝凱文那個小家夥，我正在頭痛隆多斯和他的爪牙們會擾亂河岸城的人心，在後麵搞出不知道多大的亂子。”

  瓊恩搖頭說：“光控製起來不夠……不，不是榮譽驅逐，我們沒必要那麽做，隻需要……裝作泄露了點口風就行。”

  聽瓊恩低聲說完方案，內恩看他的目光再一次變了：“瓊恩，蒸汽之神給你的啟示還包括這些嗎？祂真的隻是蒸汽之神？”

  瓊恩堅定的點頭說：“你很快會看到的……”

  沒多久，瓊恩跟他的小夥伴就站在了蒸汽核心爐前，人人都帶著風鏡和耳塞。

  “要挖壕溝，堆土牆，就必須同時提升蒸汽的溫度和範圍，蒸汽核心爐現在就要升到至少三級！”

  領著他們的中年人叫蓋斯，是托比昂的忠誠副手，托比昂當了市長，管道工會的實際事務就得由他管起來。

  他大聲喊著，確保瓊恩和大家都能聽到：“可煤炭的消耗也會翻倍，這樣下去我們根本堅持不到大寒潮過去，你說蒸汽之神給了啟示，可以讓煤炭的消耗變少，具體要怎麽做？”

  瓊恩也大聲喊著：“我得先看看，確定我知道的蒸汽核心的事情都是對的！”

  蒸汽核心，除了大河對麵那些蛇民之外，這個世界上的人類仍然能夠生存，甚至能依靠蒸汽和鋼鐵維持著文明的基石。

  這玩意是史前造物，數量是有限的，原理不明，現在的人類隻知道它能做到什麽，以及怎麽控製它做到，跟神物沒什麽區別。

  具體而言，放置在鍋爐頂部的蒸汽核心可以吸收鍋爐裏的熱量，穩定鍋爐裏的蒸汽壓力。隻要有蒸汽核心，鍋爐永遠不會爆炸。

  當然這是有前提的，附屬的管道和閥門必須是安全的。如果爆了，鍋爐同樣會爆，那就不是蒸汽核心的問題。到了那個時候，蒸汽核心吸收的熱量噴發出來，足以摧毀整座城市。

  總之有了蒸汽核心，人們隻靠螺栓封閉的鍋爐，就能獲得高壓蒸汽，覆蓋大片地域，溫暖整座城市。

  “是啊，鍋爐不就是用螺栓封閉的嗎？這有什麽問題？”

  “鉚接是什麽？電焊？風暴裏的雷電嗎？”

  “好吧，我會仔細看的，每一個角落都不會放過，不過看不到蒸汽核心，那在鍋爐裏麵。”

  “黑盒？是這樣的啊。”

  瓊恩在心底說著，對蒸汽之神提到的種種概念異常茫然。

  “好吧……”

  高照在瓊恩心底掀起熱流：“咱們就把田種起來，把這個世界的畫風扭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