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世子白月光(13)
作者:公子永安      更新:2020-09-17 22:20      字數:3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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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爺, 您接旨吧。

  太監尖細的嗓音回蕩在黑暗囚牢裏。

  “哦,不對,咱家口誤了, 應該罪奴景鯉。

  太監露出了倨傲之色,居高臨下俯視著一身囚服的少年。

  他被兩個孔武有力的獄卒一左一右擒著胳膊, 強行按壓在地,滿是血汙的臉貼著暗黃色的蓬草, 一雙清淩淩的貓眼失去了往日的驕矜靈動, 甚至滑下了鮮紅的痕跡。半個時辰前,他剛受了一場鞭刑, 被刑官逼問他們一家的去向。

  景鯉決意入宮後, 景王爺當機立斷,攜帶家眷部下轉移陣地,至今不知所蹤。

  這位刑官跟王府的關係很是親厚,逢年過節必登門送禮, 甚至有意與王府結為姻親。

  一朝宮變, 君臣顛倒。

  拍著他肩頭親熱喚著賢侄的官員轉眼翻臉無情,咄咄逼人, 動輒用刑。

  景鯉在他手裏待了三個月,身上鞭痕數百, 血肉模糊。最嚴重的一次, 他像乞兒一樣,拖著殘軀, 蹬著腿, 爬回了牢門,引起眾獄卒的哄笑嬉鬧。

  他們甚至當著他的麵打賭,細皮嫩肉的世子爺能活多久。

  一天, 兩天,三天……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他傷口越來越多,脊骨越來越硬。

  漂亮天真的貓眼燃著一簇猩紅的火,令人望之生寒。

  景鯉跟一些世家公子關在一起,有宰相家的,也有鎮國公府的。

  這群膏粱子弟自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突遭大難,惶然不安,整天嚷著要見家人離開此地,換得獄吏一陣冷笑。如今新帝門庭正忙著大清算,一刀一個大官,你們這些享受著父輩蔭庇的廢物還想安然無恙?

  還不如做夢罷!

  “罪奴景鯉,此乃皇後娘娘予你的恩典,你可要好好領著。太監冷笑,“若是生出旁的什麽心思,惹怒陛下,這天牢,你怕是一輩子都要待著了。

  地上的少年一動不動。

  又因為按壓過於用力,他身上的血水蔓延開來,滿是沉厚腥氣。

  太監嫌棄皺了下眉,對獄吏說,“明天咱家過來提人。

  這潛台詞是,上頭要人,你們注意點分寸,別把人弄死了,不然追究下來,你我都得吃掛落。

  獄吏諾諾稱是。

  於是今晚的牢飯多加了一頭焦紅燒鵝。

  盡管那燒鵝放得冷了,結了一層油垢,淪為階下之囚的公子們仍舊瘋狂咽了口水。

  做人上人之時,他們什麽珍饈美味沒嚐過?

  但被關進這暗無天日的天牢裏,吃得都是餿味,能裹腹就不錯了。先前眾人還矜持著,放言不吃狗食,結果餓了幾天,餓得頭昏眼花一腳栽倒。很快,有人吃了第一口,大家也紛紛拋棄原則。到了飯點,他們瘋狂湧上,就為多爭一口糧食。

  王府潛逃,世子爺是重點拷問對象,每次拖了血淋淋的身軀回來,留給他的隻有空碗。

  他傷得極重,又沒有力氣,躺在枯草堆裏,冷冷看著他們將自己的份量分而食之。

  眾人被他盯得多了,愧疚之心蕩然無存。

  他們在想,你有什麽可傲氣的,你家倒了,你爹娘跑了,妻子又找了新的靠山,說不定你這個前任良人還是新帝的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時日無多的家夥,怎敢在他們麵前擺威風?

  然而,第三天,他們照例吃景鯉的份,木魚般的人突然一個暴起,掄起他們的腦袋就往飯碗上砸。

  瓦碗碎裂,人也被砸得滿臉是血,昏迷不醒。

  他們被嚇傻了,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罪魁禍首的胳膊脫力,手指還在抖著,他費勁拿起那筷子,低著頭,一粒一粒,和著血,慢慢撿著地上的飯菜吃。

  自此以後,再也沒人敢搶世子爺的飯食。

  而這一刻,一隻肥美的燒鵝又勾起了眾人的欲望。

  他們小聲商量著。

  “他剛受了刑,肯定沒有力氣,不如這隻鵝我們分了吧,我就不信他還能弄死我們。

  “可萬一他要是得了翻身機會……

  “多慮了,你們聽那聖旨,是故意折辱呢,絕無出頭機會!

  “就是,哪個男人會那麽大度,寬恕情敵……

  他們很快就說服了自己,窺了一下死狗般的少年。

  眾人自覺時機已到,一哄而上,將燒鵝據為己有,這個要了條鵝腿,那個要隻鵝翅,吃得滿嘴油光。

  “……滋味如何?

  “妙極妙極!

  “嘭——

  灰磚上又蜿蜒了一道新血。

  “殺、殺人了!殺人了!大爺救命啊!!!

  混亂的尖叫聲不絕於耳。

  獄卒不得不出動,鎮壓禍害頭子,綁住了他的雙手。

  “你們安分點!

  等人走了後,哭聲又爆發了。

  “這個狗崽子竟敢折我的手,我,我跟他拚了!

  宰相府的小公子雙眼赤紅,趁著景鯉失去行動能力,勢要報複回去。他抓起對方的頭發,如法炮製往牆上轟,反被他一口咬住了手腕的血管。

  “啊啊啊!放手!!!

  小公子驚恐萬分,無論怎麽拽也拽不動,反而是他失血過多。

  他終於怕了,不敢再招惹這瘋子,哭著向其他人求救。

  眾人又踹又拉,才把小公子拽了回來。

  大家離他遠遠的,如避瘟神。

  景鯉雙手被麻繩反綁在腰後,他靠著牆,披頭散發,口中含血,白色囚服染成赤色,散著一股惡臭的腥味。

  “呸。

  他麵無表情吐出嘴裏的血水。

  少年的目光落到那一堆鵝骨上,被啃得幹幹淨淨,一絲肉絲也沒留下。

  眾人莫名感到發寒。

  第二日,果真有人來提景鯉出去。

  他被壓著到了一處滿是馨香的房間,幾名女婢欲要替他搓澡。

  少年眼珠子泛著紅,如同野獸。

  她們害怕退了出去。

  浴桶的水染成了血河。

  少年洗去血垢,又換上鮮紅錦袍,配白玉,著烏靴,眸似烈火,宛如一副熠熠生輝的煙霞華章,那滿身斑駁的燈火都化作了杏花疏影。

  金質玉相,鳳表龍姿。

  婢女們目眩神迷,生出一絲春色,卻在看到他眉骨下一道血痕戛然而止。

  那血痕劃過顴骨,又沒入耳際。

  再看這一身錦袍,襟口的交接處,一截玉骨仍然可見痂痕。

  ——他是窮凶極惡的囚犯!

  她們迅速打消念頭,膽戰心驚將人交給女官。

  女官打量了一會,又領著人穿過層疊宮闕,微涼的晨曦中抵達春章宮。

  “娘娘,人到了。

  女官撩開珠簾。

  新帝尊重中原禮俗,因此新後嫁衣也沿用了舊製。

  烈焰般的深紅纏繞著視線,她眉心綴著一條血瑪瑙,美豔得不可方物。

  般弱捏著一把豔麗的孔雀扇,翻來倒去研究著有幾根。

  伺候的女婢急個不行,小聲地說,“您可千萬不能再弄壞了這扇子,會破壞喜氣的。

  也就是新帝慣溺,事事遷就著人,後說她不樂意戴沉重的鳳冠,帝就發動百官,從卷帙浩繁裏找出了代替鳳冠的雀扇,想方設法遮掩後的頑劣,營造出一個賢良淑德統禦天下女子的賢後形象。

  新帝還縱容到什麽程度呢?

  新朝剛建,就開了個“前夫送嫁先例!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但的確荒唐發生了。

  “讓他進來吧,別誤了我的吉時。

  “喏。

  景鯉低垂眉眼,步入內殿,無論何等目光落在他臉上,他始終沒有表現半分情緒。女官從妝奩裏取出一把玉梳,猶豫了下,還是交給了景鯉。同時她向四周使了眼色,隻要這人一有什麽異動,當場擒之殺之。

  新帝吩咐過了,若後有一分損傷,她們要全部陪葬。

  在她們緊張的視線中,少年舉起了手,凍得開裂,血痂斑駁。

  “等等。

  般弱聞到了血腥氣,製止了他。

  她從銅鏡邊扯下一段紅絲綢,給人隨意纏上,免得他傷口滲血,汙了她的發。

  從頭到尾,景鯉沒有表露一絲反抗。

  他遍體傷痕,卻溫順得像一頭幼鹿。

  他捧起了塗抹桃柏香膏的發,嵌入玉梳,毫無阻滯地滑了下去。

  “祝詞!忘了祝詞啊!

  眼看要梳到尾了,女官不得不咬牙提醒,被他眼底冷意刺得汗毛直豎。

  少年撕下了幼鹿的溫順皮囊,喉嚨嘶啞,灌滿了血腥之語。

  “第一梳,祝夜夜笙歌英年早逝。

  “……放肆!

  女官嚴厲喝止,般弱反而擺了擺手。

  她笑吟吟地挑眉,滿是興味,“繼續啊。

  這種別開生麵的“新婚祝詞,她還是第一次收到呢!

  少年掌上浮現紅筋,幾乎要拗斷那梳頭。

  “第二梳,祝滿殿金嬌打入冷宮。

  般弱哇哦了一聲。

  她轉過了頭,眉心墜斜掛於額,宛如一滴朱砂血。

  “還有比這更惡毒的祝詞嗎?

  昔日金鞍銀轡意氣瀟灑的世子爺,此刻做了籠中困獸。

  嘭的一聲,玉梳碎裂。

  細小的皮肉紅縫裏又淌出血來。

  他用斷梳理完了最後一截青絲。

  “第三梳,祝國破家亡斷子絕孫。

  宮婢們駭然大驚,遍體生寒。

  女官幾乎忍不住要把人趕出去,帝後大婚,要的是龍鳳呈祥的意頭,而他的祝詞倒好,比喪詞還要慘烈恐怖!

  哪裏是送嫁,分明是出殯啊!

  般弱卻聽得津津有味,並給出了以下的回應:“那你可要活得長久點,看這個國家如何被我君治理得蒸蒸日上,萬國來朝,看我與我君如何比翼連枝,白頭相守。或許要不了多久——她頓了頓,故意說,“我們的麒麟兒降生,我君再次大赦天下,你就能擺脫囚徒困境了。

  景鯉唇色幹涸,宛如碎裂的紅玉。

  他俯首跪拜,伏下背脊,胸口鞭痕貼著地麵。

  “那罪奴就祝皇後娘娘,得償所願了。

  帝後大婚,設宴於逢青殿。

  金觥交錯,喜樂祥和。

  般弱偷喝了點烈酒,不用上妝,臉也紅撲撲的,半醉在新帝懷裏。

  倆人乘著輦回到寢宮。

  烏陵阿虜抱著她走進去。

  殿前守著一個紅衣少年郎,簷下的燈模糊了身形,灼灼泛開赤霞。

  他直挺挺站著,睫毛掛了一層細碎的銀絨。

  烏陵阿虜腳步微停。

  擦肩而過。

  這邊正新婚如春,那邊卻已入了冬。

  景鯉神色麻木,耳朵裏灌滿了女子的嬉笑聲。

  打情罵俏,親密無間。

  那曾經,也是他的春宵帳暖。

  到了深夜,另一道身影無聲無息落到身邊,同著紅衣。

  借著暗部的掩護,景鯉在大婚這一夜逃出了皇宮。

  “吾兒!

  景王爺不顧暴露的危險,親自接應,竟是老淚縱橫。

  “你受苦了!那些奸人竟敢對你施加如此酷刑,待他日我景家重新得勢——

  少年冷聲墜地。

  “那就一日屠盡。

  早晚有一日,他要挫她的骨,揚她的灰,讓她血債血償,永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