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夜宴(二)
作者:秋旻胡圖圖      更新:2020-05-27 13:56      字數:3626
  張欽漸聽著薑皓的發言,陷入了深思,隨後說道:“今日之朝廷,黑白顛倒,是非難分,出現像劉孟一樣的人,實不足為奇,隻是所作之事,確實讓人難以置信,以前隻聽過一些將領挖屍體充當戰功,沒成想卻用如此滴水不露的方式,既贏了虛名,又賺了錢財,真是天地不仁!”

  薑皓悲憤地說道:“請大王收我作馬前卒,他日殺入真定府,我必手刃劉孟!”

  張欽漸說道:“收留是必定收留的,但馬前卒難道不會屈了你的才嗎?你是秀才,在我麾下可不能隻做一個馬前卒,便在我賬下做個文官吧!”

  薑皓聽此,已是感激涕零,緩緩跪下,說道:“謝大王,收留。”

  “哎,在我麾下沒有大王,怎麽,你以為我們都是山賊嗎?”

  張欽漸說完,眾人便都大笑,薑皓便改口說道:“那張將軍?”

  眾人答道:“叫張帥!”

  “是!張帥!”

  徐詩白方才正在思慮著,此刻才說道:“張帥,這柳城安乃是忠義之士,此次下獄必是被閹黨所害,如果,張帥能夠派人前往營救,若成功,柳城安必定拜服於賬下,且柳城安原為千戶,膂力過人,能征善戰,有他加入,如虎添翼啊!”

  劉振環點頭稱諾。

  張欽漸則笑道:“人皆稱徐詩白為莽大漢,其實詩白文武皆可比關公啊!”

  眾人皆大笑。

  張欽漸繼續說道:“那,詩白,此君之勇武比你如何?”

  徐詩白拱手道:“那日興安所大戰,打了數百回合,不分勝負,但詩白清楚,若再戰下去,我必輸!要是朝廷中都是他這樣的人,那咱們可夠嗆!”

  “哦,更勝於你?”

  “此種敵手,從未曾見過。”

  張欽漸疑慮道:“隻是,此刻攻城拔寨,如何分出人手去營救呢?”

  眾人皆沉默下來,趙抒此時發揮了他的能力,說道:“此事,張帥可以親自前往!”

  張欽漸問道:“如此緊要關頭,我怎麽能去?”

  “張帥於京城中有諸多老友故交,以前張帥豁達率真,寬厚待人,結交了眾多正派人士!如今這些正派人士一個個地被魏忠賢打壓,你可以以打倒魏忠賢為名,把京城攪得大亂,讓朝廷的方針策略大亂,此舉對所有的起義者都能夠起到緩解危難的作用!”

  “說是如此,但京城中的正派人士早已將我當做亂臣賊子,去了豈不是自投羅網?”

  趙抒大笑道:“有些人去不得,有些則可以去!”

  張欽漸問道:“哦,哪些人可以?”

  趙抒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左光鬥、魏大忠、周昌順和李應生等人!此外,有一人必不能去,此便是錢謙益!”

  “周昌順乃是極盡中正之人,吾此去不異於自投羅網!”

  趙抒笑道:“此事簡單,這周昌順極度厭惡閹黨集權,隻要你將起義的理由稱作為閹黨所逼,願意接受招安,這周昌順雖正直,但亦是識時務之人,必定不會放過這個能夠不動刀兵而止幹戈的好事,且四川剿殺起義的總督乃閹黨之人,張帥隻要在周昌順的耳邊,說著四川總督乃奸邪之人,奸邪之理由吧,張帥必定能夠想到的!”

  張欽漸聞此,陷入了思考中,而後才緩緩說道:“如

  若周昌順稟告了朝廷,我被朝廷抓了,又當如何解?”

  “此事不難,我們的本意既然是要去京城監獄救人,張帥此去,正好可以動員罪犯暴動,此對大亂甚有幫助。”

  張欽漸遲疑不決,欲言又止,趙抒見此,便激將道:“此事需要關羽單刀赴會的勇氣,如若張帥尚有疑慮,則可以不如此做,隻是咱們現在雖得了巴蜀數十個州縣,但如若朝廷組織起強力的反抗,則前途未卜也!且近來陝西賑災,起義軍中已有一些人在觀望朝廷的動向,此時軍心並不穩妥!”

  張欽漸聽此,內心已是堅定了幾分,隨後便對著眾人說道:“此事,軍師說得對,那便如此,賀人龍接替張敏兒坐鎮達州,張敏兒在軍中暫替主帥之位,徐詩白還有苦諸葛、點燈子,隨我前往京城,解救柳城安!”

  劉振環聞此,心中大亂,說道:“張帥,我和我妻子方從那京城逃出來,此時叫我們去,我們實難從命啊!”

  “你們是京城人士,對京城了如指掌,有你們跟隨,事情定能成,嫂子可去動員所有的丫鬟力夫,讓他們奮起反抗!”

  劉振環正意欲推辭,張欽漸嚴厲地說道:

  “你們身受豪紳的虐待,便更應該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僅僅隻有你們備受摧殘,在京城中還有多少個像你們這樣的人?難道你們來我這個地方不是為了眾人的福祉,而隻是為了自己的偏安?”

  此語已是讓劉振環無話可說,洪之南在一邊,說道:“苦諸葛,有張帥、徐詩白和點燈子一同前往,比不會有什麽危險!此事正好當做投誠之禮!”

  劉振環思慮了許久,才緩緩說道:“既然如此,為了天下的安定,雖死又如何!”

  眾人聞此,才放鬆下來,而後皆大笑。

  這時,薑皓跪下說:“張帥,我願意跟隨你,前往京城!”

  張欽漸對他的疑慮未消,萬一他僅僅隻是一個細作,那自己的布置很可能便會泄露,於是說道:“既然前來投奔我,便聽此指揮,先在這保寧府供職,事後,再作安排。”

  薑皓無奈,便應承了下來,之後張欽漸便讓他退下,前去軍衣庫領取服裝。

  之後,晚宴便在一片歡聲笑語中落下幕來,今夜,巴蜀無月,天異常地暗沉,就連星星也隻有一兩顆。

  領了自己的衣服的薑皓獨自來到城牆上,望著不遠處的野豬林,內心裏思索著在真定府中發生的一切,於是想起了自己寒窗苦讀之時,從經史子集中看到的名臣傳記,這讓他對史籍產生了深深的懷疑,曆史上留名的忠臣義士,之所以流芳百世,無非是因為其故事流傳於百姓之口,而假如這個故事隻是表象,而內在卻可能是黑暗無光,恰如此刻的野豬林,遠遠看去,一條美麗的黑暗弧線顯示出溫柔的外表,而裏麵則充斥著殺機,野豬襲擊行人,老虎則襲擊野豬,鳥兒吃掉蟲子,蟲子則鑽入地底,吮吸著大樹腐爛的根莖。似乎,人間已經不再有任何的能力平複人性中的爭鬥欲望,而人為何會爭鬥,蓋因這整個明朝的糧食錢財,無法使得每一個人都過上富足的生活,富人用正確的或者非正確的手段,將窮人賴以生養的寥寥無幾的錢糧霸占到自己的身邊;如果一個人搶另一個人的錢糧,會有兩個窮人,如果十個人搶奪一百個人的錢糧,便會有十個富人,其餘百人盡皆窮人!

  一想到這裏,他的內心豁然開朗,便想起李贄的《焚書》來,此書被列為禁書,但自己此前曾經在一個老書齋中看過,裏麵對皇帝的描述似乎是頗為精妙的,皇帝便是合法地奪取天下窮苦百姓錢糧的富人,用民脂民膏供養自己奢華的一生。

  該如何?薑皓思索著!該如何?才能夠解救全天下的百姓?聖人叫全天下的人都要忠君,而君卻是褫奪百姓生命的最大的賊!

  該如何?該如何?該如何?

  這個問題讓他傷透了腦筋!或許解答之法便藏在朱元璋剛剛建立大明王朝之時!改朝換代並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劉漢、唐李、宋趙和朱明不過是天下之一小家,用天下大家供養一小家而已!如若明亡而張欽漸興,不過是換了一家!

  該如何!該如何?

  或許,不需要皇帝?不行!

  不,似乎和皇帝無關,似乎僅僅與人之欲望有關!如若所有的百姓、所有的官員都不再想要住大屋子,不想要那些自己無法消化的糧食,不想要那些自己一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財,那整個世界都將獲得自己應該得到的東西。

  不,薑皓轉念一想,便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從小便生活在真定府,小時候,他的家還算是一個富有之家,可惜後來家道中落,雖考上秀才,但無錢打點,雖使得自己的功名高不成低不就;他想到,愛正是讓世界變得混亂的一個主要原因。

  不是恨!不是恨!這不是先有雞先有蛋的問題,而是必先有愛,才能恨!親子之愛何其動人,慈母手中線,臨行密密縫,但正是這些愛,讓世界陷入了被欲望主導的境地;在明初時,朱元璋規定的後代製度,便是這因愛而導致的壞事,因為愛,所以人皆希望自己身邊的人飛黃騰達,人皆希望自己的家族富裕昌盛;正是如此,這些正確的愛,導致了錯誤的世界。

  但,這是何等的矛盾,何等地自我攻擊,何等的誹謗啊!孝道在古往今來培育了多少忠臣義士,培育了多少向善的心腸,何以就一定會導致錯誤的世界?何以如此?

  他的內心正激烈的交戰著,卻全然沒有看見野豬林中詭異的一幕。

  一個仿似人影一般的東西,直直地站在保寧府距離東門數十米遠的地方,在突然亮起了一陣紅光之後,卻又消失不見,直到城中守夜的士兵大喊,薑皓才反應過來,之後野豬林中已是出現了一處又一處的紅光,此起彼伏,仿佛一陣陣翻湧的燈海。

  這些紅光究竟從何而來?目前尚未可知,但已經引起了城中的震動。

  張欽漸正在床上酣睡,被侍衛叫起來,急匆匆來到城牆上,看見了這一幕。

  之後,洪之南、劉振環、徐詩白、點燈子、趙抒和其餘眾將都來到了城門上。

  見來人眾人,張欽漸預感到不妙,隨後便讓眾將緊急戒備,分散四周,守住城池。

  但這些紅光卻在張欽漸分布好眾人之後,漸漸地消失不見。

  此後,張欽漸推遲了前往京城的日期,因為在這之後,紅光幾乎每個夜晚都降臨在野豬林的四周。

  在白天,張欽漸派人前往野豬林勘探,卻一無所得,好像根本沒有人從野豬林走過一般。

  之後,這片紅光終於在壬戌日衝向了高空,此後,這野豬林便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詭異之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