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夜宴(一)
作者:秋旻胡圖圖      更新:2020-05-27 13:56      字數:3761
  夜晚在一片祥和之中,緩慢地降臨在保寧府的天空;現在,整個巴蜀地區已經進入了深秋,冬季在搖身之後,便會到來。相比於北方的幹冷,巴蜀的寒風刺骨,夾帶著冰霜的雨,仿佛從天而降的利劍一般。但是,此刻,寒冷還未到來,隻有涼爽的秋風,吹拂著正在夜宴的眾人。

  張欽漸自從在巴江起兵以來,身邊已集結了數十萬的民眾,攻取了四川中部的渠縣、保寧府、順慶府、達州和其他大大小小十餘座縣城;其中能成為士兵的有十餘萬人,這在當時的起義軍中,是規模最大的。

  並且,其擁有的將官和謀臣數十人,每一個皆獨擋一麵,在用人方麵,張欽漸發揮了自己獨特的眼光,對於文人,他從來不看學識多寡,無論是進士、舉人還是秀才,亦或並無功名,隻要心思縝密,善於通變,便可委以重任,其中往往有秀才重用而進士閑置的情況發生,對於武將,他看重勇,因為他認為勇者可以一當百,如若無勇,光有謀,則多思,而有勇無謀,尚可以節製之。

  在這個夜晚,張欽漸集結了其所有在保寧府的文官武將,給劉振環接風洗塵,期間,歡樂宴飲,融洽無邊,劉振環觀看著張欽漸部下的架勢,感慨其部下乃虎狼之勢,如若帶領好,將來或許能夠震動華夏。

  張欽漸已有醉意,坐在眾將的中間,大聲地談論著四川巡撫圍剿意圖的失敗,眾將開懷大笑,痛飲著眼前的美酒。

  而後,張欽漸站起身,走到了劉振環的眼前,醉醺醺地說道:“來,苦諸葛,我一一向你介紹我的一眾虎將,還有謀臣。”

  劉振環聽此,站了起來,扶著張欽漸。

  張欽漸笑著說道:“不用扶我,我沒醉。”

  隨後指向了一個滿臉大胡子,且眼睛頗小的人說道:“這個將軍是原來利州衛的千戶,名叫賀人龍,善戰,曾經在利州衛給我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啊!現在,棄暗投明,反對那腐敗的貪官汙吏,殺了利州衛的指揮使,奔襲數百裏來降我!”

  賀人龍聞此,似乎大吃了一驚,臉上有些怒色,但又不敢言語。

  隨後,張欽漸指向了一個拿著蒲扇的霜發老者,說道:

  “這位是趙抒先生,乃當今的諸葛孔明,助我用奇計,謀取順慶府。”

  趙抒微笑示意,劉振環對著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接下來,徐詩白,想必你已認識,當時在保寧府,走到監獄裏釋放囚犯,方知獄中有如此猛將,且和已故渠縣知縣黃培仁曾有過交集,遂留在麾下,立了汗馬功勞!”

  徐詩白見張欽漸已經喝得大醉,說道:“張帥,天色已晚,是時候回去歇息了!”

  張欽漸似乎正在興頭上,但隨後似乎想到了什麽,站定良久,此時李若婷正在劉振環的身後,看著這裏發生的一切,張欽漸轉過頭來,直朝著李若婷走去;這下劉振環緊張起來,連忙攔住他的去路,張欽漸見苦諸葛攔他,有些慍怒,但隨後說道

  “這位便是苦諸葛的發妻吧,我向諸位介紹一下,請苦諸葛嫂嫂上前來。”

  李若婷用眼神向劉振環求救,但劉振環明顯不知所措,不過他料定張欽漸不敢在此地做些什麽,便讓李若婷走出來。

  張欽漸見她走了出來,遂對著眾人大聲說道:

  “這位姑娘便是苦諸葛的結發妻子,曾經在京城大戶人家裏頭做過丫鬟,大家看看她臉上的傷口!這……”說著,拔出劍朝著自己的案台砍去,案台遂缺了一

  個角,他提高音量,繼續說道:“這就是那些大戶人家喪盡天良的手段!”

  眾人朝著李若婷看去,隻見她的臉上赫然地幾條鞭痕,已落下了永遠無法消弭的印記。

  張欽漸的表情充滿了悲憤,對著李若婷禮貌地問道:“嫂子,冒犯了,可否讓眾人看看你的胳膊?”

  李若婷聞此,拉開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滿是傷痕的手臂,眾人皆大驚!

  張欽漸見眾人開始顯得悲憤,趁機大聲說道:“在整個大明朝,這樣的苦命人兒還有多少?難道王侯將相生來便是王侯?丫鬟生來便是丫鬟嗎?”

  說完,李若婷已是熱淚盈眶,劉振環見此,走過去,一把抱住了她。

  張欽漸此時,酒已醒了大半,朝著宴會外的侍衛大聲說道:“來人,帶鍾員外。”

  隨後,兩個侍衛押著一個相貌平庸的中年男子上了殿上,待侍衛離開後,鍾員外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朝著張欽漸爬去,大聲地說:“大王,饒了我的性命吧!饒了我,我名下所有的土地、金銀財寶都是您的!”說完,已是涕泗橫流,頗不體麵!

  張欽漸說道:“饒了你?不饒你,你的金銀財寶也都是我們的;但如若饒了你,那該如何向那些被你虐待的平頭百姓交代,如何向那些被你強搶的民女交代!”

  張欽漸說著說著,這鍾員外已是小便失禁了,在他的褲子上流出了一道道黃色的尿痕,眾人見此,皆在大笑,隨後,張欽漸抽出佩刀,一把將鍾員外的頭砍了下來,隨後抓起他的頭朝著殿外扔去,幾隻狗瞬間就衝過來,搶走了他的人頭。

  眾人皆大驚,唯獨張欽漸哈哈大笑著,隨後朝著李若婷說道:

  “嫂子,今後有事要交予你完成!在我們的起義軍中,盡量發揮每一個人的作用。”

  劉振環聽此,略有些吃驚,說道:“張帥,她隻是一個弱質女流,安能擔得重任?”

  張欽漸大笑道:“並非重任,隻是要讓嫂子去成都府動員府中窮苦大眾的反抗,而嫂子身受其害之人,必定能設身處地地從百姓的角度出發。”

  李若婷隨對富戶們身為怨恨,但奈何對此毫無經驗,便顯得不知所措。

  劉振環此時已不想再讓李若婷去冒險,極力爭辯道:“張帥,吾妻對此毫無經驗,實在不知從何做起啊!”

  張欽漸知曉這劉振環護妻,便不想逼得太甚,說道:“既然如此,那就給嫂子數月時間,做好心理準備,倒是再去!”

  劉振環見推辭不得,便說道:“既然如此,屆時讓我陪著她去!”

  張欽漸道:“讓點燈子陪她去吧,另有重任交付與你,此事日後再說,來把酒言歡。”

  眾將皆高舉酒碗,大口飲酒。

  眾人正歡慶著,隻有劉振環一行人略顯得驚魂未定,隨後,一個傳令兵從殿外急匆匆地跑來,跪下後說道:“報告張帥,保寧府外抓住一個可疑人士,在城外遊蕩了近一個時辰!”

  張欽漸聞此,思慮了一會兒,說道:“帶上殿來!”

  半晌之後,幾個士兵便押著一個文弱書生走上殿來。

  那文弱書生見張欽漸等人的架勢,不驚反笑,笑聲響徹夜空。

  張欽漸見他如此,問道:“你笑什麽?在城外鬼鬼祟祟,難道是來打探消息的?”

  那書生笑道:“我鬼鬼祟祟,我隻是來到這個城外,想進去避避難,奈何來晚了,城門已關,遂在外尋找避難之

  所!”

  “避何難?”

  “城外野狼山虎!”

  “你從何處來?”

  “來自北直隸真定府!”

  張欽漸疑惑道:“如此山高地遠,來此做什麽?還有,姓甚名誰?”

  “吾乃真定府秀才薑皓,因真定府知府草菅人命,待不下去,故而跑到此地,欲來投奔!”

  “真定府知府是何人?”

  薑皓答道:“卑鄙小人劉孟!”

  眾皆大驚,麵麵相覷,趙抒說道:“這劉孟乃大明朝難得的清廉之吏,怎在你口中便成了個卑鄙的人了呢?”

  張欽漸曾身在官場,故而也知道這劉孟的大名,當時他的老師徐光啟曾經大為稱讚這個劉孟,說什麽‘嘉靖海剛峰,萬曆劉理良’,理良便是劉孟的字,雖在清廉上比不上海剛峰,但至少和楊漣是同一個級別的。

  這薑皓何許人也,正是那天在明月客棧和差點和他人打架的那位早晨酒客,家人死於柳城安抵達真定府那天的山賊劫掠中。

  薑皓接下來的一番話,使得眾人皆沉默下來。

  薑皓內心已是悲憤難當,也許他方才的笑意,隻是在向著他人訴說自己不再畏死的靈魂狀態。

  他想到自己的經曆,想著自己十歲的孩子,他的父母,妻子,皆在那一個晚上人頭落地,不僅如此,人頭也消失不見。他的眼淚順著臉頰留了下來,但並沒有任何的哭聲,他說道:

  “那日晚上,山賊悄無聲息地潛入城中,到處劫掠四處殺人,但詭異的是,這群山賊竟然隻打殺窮人,路過那些富人家之時,卻看都不看一眼,這山賊怎能冒著危險搶窮人的錢糧?這是一處疑點;第二,這群山賊在搶錢之餘,卻隻管獵取人頭,城中被殺者,人頭皆不翼而飛!”

  聽到獵取人頭時,徐詩白虎軀一震,想起了和狐狸老道所幹下的種種。

  薑皓繼續說道:“我的家人皆死於此次匪災,我充斥著滿腔疑問,想去調查清楚狀況,在次日早上,城中大亂,據說劉孟揪出了一個山賊同夥,名喚柳城安,這柳城安我見過一麵,看那氣派必定是朝廷眾人,且一身正氣,不似那作奸犯科之人!”

  聽到柳城安,劉振環和徐詩白等人皆震驚,劉振環說道:“這柳城安正是興安所的千戶,我知道他,他是難得的忠勇之士,絕無可能幹下此種事情。”徐詩白亦做如此說。

  薑皓繼續說道:“在當天,劉孟決定去山賊的賊窩剿匪,卻在第二日便得勝歸來,用車滿載這山賊的頭顱,稱重費居民大喜,我前往觀看,怎料從車上跌下了一隻人頭,正好滾落在我的腳邊,那個人頭,正是我的鄰居高誌鵬的頭顱,我當即便猜出了八九分!”

  聽到此處,張欽漸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隻聽,薑皓繼續說道:

  “這劉孟,謊報山賊,實則假冒山賊,劫掠人頭,再邀軍餉剿匪,將掠取的人頭充當軍功!”

  “原本,城中人人疑惑,為何山賊需要人頭,劉孟解釋說,山賊崇拜山神,需要人頭獻祭!”

  眾人聞此,皆沉默下來,而後張欽漸緩緩地說道:“此事雖是你一家之言,但理據皆足,且聲文並茂,讓人不得不信,但卻又不敢置信!”

  徐詩白說道:“此事大有可信!這柳城安據我所知,在進入京城之後,被關押在了獄中。且薑皓能夠說出柳城安之名,此事便十有八九為真!”

  劉振環也點頭稱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