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哥買提和空慧的密謀
作者:秋旻胡圖圖      更新:2020-05-27 13:56      字數:3513
  正當張欽漸等人喬裝成生意人,前往京城的時候,此刻的鐵環寺寂靜如往常。

  所有的僧人都已經不再感到生活上的困窘,就連那些方上山,承擔起鐵環寺未來重任的小僧人,都換上了新的僧服;而變化更多地是體現在齋飯上的,過去的鐵環寺除了過年之外,其餘的每日三餐都是喝粥,且粥稀入清水,另外,菜裏還多了難得一見的豆腐;總之,經過了空慧法師的一番整頓,整個鐵環寺的繁榮相比宋代之時,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天,空慧法師在夜色降臨之後,便獨自一人呆在大雄寶殿,在金燦燦的大佛麵前,虔誠地敲著木魚,念著佛經。隻聽,從他的口中傳來催人入眠的聲音:

  “若不了知無相法,雜染相法不能斷,

  不斷雜染相法故,壞證微妙不能斷,

  不觀諸行眾過失,放逸過失害眾生,

  懈怠住法動法中,無有失壞可憐湣。”

  正念完,大佛祭台上的一隻杯子卻突然地摔落在地上,空慧法師睜開半閉的雙眼,定睛一看,杯子已碎落一地,然後朝著四周看去,但四周空無一物,隻有滿殿淒婉的叫聲,叫聲則在房梁上纏繞著。

  空慧法師的表情從方才的平靜竟然直接地變成了驚魂未定,他捏著佛珠的雙手正在無故地顫抖著,而突然,他手中的佛珠竟然線斷珠落,珠子掉落在木製地板上的聲音,不斷地重複著,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止一般。

  空慧法師見情狀詭異,便趕緊跪在蒲團上,開始口誦《金光明經》:

  “我今尊重,敬禮讚歎,去來現在,十方諸佛。

  諸佛清淨,微妙寂滅,色中上色,金光照耀。”

  漸漸地,念經的聲音壓過了淒厲的叫聲,見殿內已恢複了安靜,空慧法師便也停止了誦經,之後站起身來,朝四周看去,但正是此時,更詭異的事情卻又再次到來。

  一個鬼影赫然出現在普賢菩薩佛像的前方,這鬼影模模糊糊,但脖子上的傷口卻異常地明顯,鮮紅的傷口仿佛預示著一段難以啟齒的過往。

  空慧法師見到這個鬼影之後,已是恐懼之極,抓起身邊的木魚,便朝著鬼影扔過去,扔過去之後,鬼影便消失不見;之後,另外的一個鬼影卻出現在了大殿的另一邊,那鬼影隻有上半截身體,下半截出出現了讓人作嘔的腸子;空慧見此,已是差點暈厥,但依然朝著鬼影,扔去了手中剩餘的佛珠,鬼影再次消失不見。

  但,鬼影剛消失,大殿的四周便出現了七個恐怖各異的鬼影,圍繞著空慧法師,跳起了詭異的舞蹈,隻見,這些鬼影不斷地靠近著空慧,但隻一瞬間,卻又遠離了一丈。

  空慧法師的身邊即使有數十本經書,也無濟於事,他驚恐地叫出了聲音,隻見其中一個沒有了頭發的鬼影抽出了腰間的佩刀,徑直便朝著空慧砍去,空慧見狀,癱倒在地上。

  那鬼影從空中徑直地砍了下去,但卻仿佛被什麽東西給擋了一下,刀便斷成了兩截,之後,一個穿著夜行服的人和那個鬼影大戰了起來。

  隻消一個回合,那鬼影便身受重傷,躺倒在地上,其餘的鬼影在他抽出刀的瞬間便已是消失不見。

  見

  鬼影已經身受重傷,黑衣人一躍而起,奪窗而逃,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之後,大雄寶殿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之後寺裏的僧人推開了大雄寶殿的門,見到了躺在地上的空慧以及方才的鬼影。

  事實上,這個鬼影是寺裏在天啟二年之時方接收的一個青年和尚,當時空慧法師對這個新入寺的弟子可是欣賞地很,因為他能夠吃苦,所以讓空慧法師感覺看到了年輕時的樣子,還當眾給了他一個法號,元悟。

  但此時,空慧法師已是異常地震驚,為何這個自己如此器重的青年弟子卻要來暗殺自己呢?且,為何會出現這些讓他如此熟悉的鬼影呢?在直覺中,空慧法師覺得元悟必然和自己內心的一樁秘密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這個秘密之所以是秘密,不在於它指向一個人的內心,而是它摧毀了無數人的內心。

  當時是萬曆二十七年,空慧法師尚未抵達鐵環寺之時,曾經在川南的一處鄉下,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這樁罪過將使得他不可能再抵達西方極樂世界,再加上上次所幹下的肉身佛事件,毫無疑問,他將在畜生道之中輪回數十次,直到他洗清了自己的罪孽,方可能轉世為人。

  當時的川西民風彪悍,且道德墮落,空慧法師一人艱辛地抵擋了那裏,當時正是酷暑,空慧法師已是困頓有加,都餓出幻覺來了;當時他想要向他路過的村民討個齋飯,但當地村民卻不給,說見到和尚晦氣;空慧連著去了幾家村民,都遭遇了冷眼;無奈,他隻能繼續如餓殍般地遊走在川南的大地上,之後,他走到了個處在深山中的人家,那戶人家正在午睡,空慧卻因為匱乏而產生了幻覺,他以為這家人是故意關起門來,不讓他進去,他當即便感到從心中升起了一團無名的邪火,抄起放在柴堆旁的斧頭,便衝了進去,對著那一家七口人便是一頓亂砍,之後,鮮血已經染紅了整個床鋪,而後,空慧清醒過來,驚恐地看著自己所幹下的不可饒恕的事情。

  之後,他崩潰大哭,跪在七個被他殺害的人麵前,不斷地打著自己的嘴巴。然後,因為害怕受到官府的審判,便趕緊逃離了現場。此刻,讓我們回道這天啟四年冬的鐵環寺大雄寶殿上來。

  元悟正是當時那家人中,一個年方七歲的孩子,當時,隻有他僥幸活了下來,在空慧瘋狂地揮砍之時,永遠的記住了空慧那惡毒的臉。

  於是,他便立誌要為自己的家人複仇,但今日自己的意圖暴露在眾人的麵前,見情況已經如此,便隻能將事實講述給眾僧,即使無人相信,也隻能如此!

  空慧法師已然恢複了鎮定,便怕這元悟將他的秘密公之於眾,便搶先一步說道:“元悟在佛門清淨之地,行弑師之事,將他關押在柴房裏,綁起來,以免他再傷及無辜。阿彌陀佛。”

  元悟見自己沒有機會說出當年的事情,便吐了口唾沫說道:“呸,你這個惡僧,怎配做我的師父!下輩子你定是個畜生。”

  眾僧見元悟口出惡言,皆憤怒異常,其中一個膀大腰圓的和尚說道:“你這賊廝,還倒打一耙,要不是在佛祖麵前,看我不收拾你。”

  空慧冷靜地說道:“將他押到柴房裏去,如今這

  地界已經被張欽漸占去了,此事便在寺內自行解決吧。”

  元怒當時正站在眾位僧人的身後,靜靜地看著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他隻覺得今日的元悟所說出的事情,不像是空口胡說,因為如是汙蔑,那麽這元悟的動機又是什麽呢?

  之後便又聯想到之前淨空師父離去之前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隻記得淨空說:“惡業相報,佛門亦是修羅場”,之後便倉促離去,如今已是不知蹤影,生死難料。於是,原本將自己養大的鐵環寺,此刻便充滿了詭異的迷霧。

  之後,在大雄寶殿的眾僧便都離去了,空慧也回到了自己的臥室,躺在床上,陷入了內心的交戰中。

  事實上,他無時無刻不為當時發生的事情承擔靈魂上的後果,他自責自己一輩子的修行都在那一時刻毀於一旦,並且在自己的內心中種下了一顆殘酷而冷漠的種子。

  這個種子不斷地發芽,將他引導到一個隻有畜生才願意抵達的靈魂荒野,在這個荒野中,似乎隻有生存,而文明的一切,都粉碎成砂石。

  但,他轉念一想,事已至此,此刻死,轉生為畜生,在享受盡權力的味道之後死,亦轉生為畜生,仔細一想,無非是後者才是自己此生的路,至於佛祖,便不再求得他庇護。

  空慧正陷於交戰,那邊,元怒因為內心震顫而無法入睡,在寺廟內散步。內心的疑慮使得他無法冷靜下來。正走著,卻看見一個黑衣人從寺廟外飛躍進來,而後悄無聲息地朝著大雄寶殿附近的方丈臥室走去。

  元怒感到震驚,便也悄無聲息地跟了過去,遠遠地便看見,這個黑衣人在空慧的臥室門口四處張望著,元怒隻得藏在一顆樹後麵;那人見四處無人,便走進了空慧的臥室。

  元怒見此,便靜悄悄地走到了空慧臥室的床邊,想要聽他們在裏麵說些什麽。隻聽。

  空慧說道:“這位施主,感謝你今日解救之恩,隻是能否讓貧僧一睹廬山真麵目。”

  黑衣人輕聲笑著,隨後似乎取下了自己的頭套,笑著說道:“大師,許久未見!”

  空慧似乎是怔在了原地,有半晌沒有發生,隨後元怒才聽見空慧用激動的聲音說著緬甸語。

  空慧說道:“哥買提,你怎麽來這裏了?這些年你過得怎樣?(緬甸語)”

  哥買提答道:“最近緬甸已經不再有戰爭,阿那畢隆統一了緬甸,知道這大明朝已是國立衰弱,所以想要趁此機會,攻占大明朝的領土。(緬甸語)”

  空慧說道:“哥買提此時來找我,必定是想要我相助了?(緬甸語)”

  哥買提笑道:“阿那畢隆正是這個意思,他說,如若你幫助緬甸攻下大明朝的土地,便封你為東籲王朝的國師。(緬甸語)”

  空慧原本便是緬甸人,故而內心中期待著能夠回歸故土,此時如果讓緬甸攻下大明朝,那故鄉便在腳下,於是便當即答應下來,之後,便是長串的緬甸語,聽得窗外的元怒如墜入雲霧,但元怒已預感到會有大事發生,因為他常常聽過這樣的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是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話用在遼東的後金,便更顯得正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