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攻占興安所
作者:秋旻胡圖圖      更新:2020-05-13 23:38      字數:5206
  點燈子帶領著眾流民小心翼翼地靠近興安所,他遠遠地便看見這座城的詭異之處,城牆上竟然沒有任何的守衛,而原定的炮聲也還沒有炸響,於是便安排大家趴在地上,等待入城的一刻。

  李若婷和洪家老母待在一起,自從劉振環放過他們一家之後,洪家老母對李若婷便具有了好感,且李若婷為人待人禮貌備至,又堅強自立,所以備受他人喜歡。

  李若婷倒是從這洪家老母的身上看到了自家母親的身影,同樣的慈愛,甚至連聲音都有那麽一絲相像,她非常地思念自己的父母,但除了知道他們經過了河南以外,就根本不知道他們的下落了。

  每當夜晚來臨,她總是憂鬱滿懷,想起自己以前雖不富裕,但至少不會如同現在一樣奔波,雖然劉振環就在自己的身邊,也無法排除這樣的心情,更何況自己此刻和劉振環的未來已注定無法再安定。但她很快從憂鬱中抽出,因為這或許是他們最好的結果。

  洪家老母初次見到李若婷的時候,被她身上的傷口給嚇壞了,一番交談之後得知是她以前的主人虐待所至,便感到心疼至極,不斷地撫摸著她的傷口。當時,李若婷問她是否曾經虐待過自家的丫鬟,她則回答沒有。

  她的回答並沒有說謊,她以前也是一個農民,丈夫於萬曆三十年的中原大旱中死去,她獨自撫養當時還隻有八歲的洪之南,日子過得非常艱苦,直到洪之南考中舉人,在山陽縣做了縣丞之後,日子才好了起來。

  點燈子在仔細地觀察著興安所的情況,觀察了大概一個時辰,卻沒有看到任何的變化,便感到有些焦急,想要派幾個人靠上去觀察一下情況,但這些流民本是烏合之眾,見這個任務如此危險,一個個的都不敢出頭。點燈子見狀,隻好搖頭煎歎氣。

  這興安所內之所以沒有任何情況,是因為那徐詩白和柳城安正打得火熱,且兩人打鬥的範圍不斷地增大,似乎不分個勝負便死不休。

  劉振環帶領的流民雖是流民中的精銳,但奈何本質上仍舊是烏合之眾,看著這兩人的打鬥,都嚇得個六神無主。

  洪之南見情況緊急,趕緊跟劉振環說道:“現在已是快到未時,城外的流民估計已經到達城外,我們要即刻放信號,讓流民們都進城來。”

  劉振環點點頭,便趕緊叫來十個人隨他一起到東門的城樓上去。

  他們一行人急匆匆地奔到了城樓上,將城樓上的大炮射擊的位置轉到了南邊,然後裝藥,點火,一聲巨大的聲響便在興安所南邊的黃土地上炸響。

  徐詩白和柳城安被突然而至的炮聲驚擾了一下,隨後兩人都停止了戰鬥,接著便是東門外震撼山野的喊殺聲,這個聲音一聽便知道不是來自官兵,而是流民,所以徐詩白哈哈大笑道:

  “你這個柳千戶,現在投降可饒你不死,城外可都是造反的!”

  誰知,這柳城安卻大喊道:“哼,一群烏合之眾,我一人足矣!”

  說完,頗具氣勢地朝著徐詩白衝過去。

  這徐詩白心想,如果朝廷裏的官差都是這樣的人,自己早就命喪黃泉了,可惜!他心裏暗笑道:“可惜,就遇到這一個。”

  兩人便又纏鬥到了一起,柳城安已是許久未見敵手,此時的徐詩白身手了得,難免讓自己興奮不已,不過,即將到來的成千上萬個流民洶湧而至,自己是斷不能敵的,於是便知自己今日難逃一死,不過這下倒更是激起了他的鬥誌,接下來的幾波攻擊,讓徐詩白感到棘手,超後退了數丈遠,正在這後退的期間,點燈子率領的流民已攻占了興安所,所內幸存的十幾名官兵也因為寡不敵眾退到了柳城安的身後。

  洪之南知曉這柳千戶是一名不可多得的驍將,便打算用話語去招降他。

  洪之南對著正在打鬥的柳城安大聲地說道:“柳千戶,我們並沒有惡意,您也知道,城裏的官兵和千戶並非我等擒殺,這些百姓隻因陝西大旱,所以求個活路。”

  柳城安在打鬥中大聲罵道“隻要你們悉數散去,我必報告朝廷,讓朝廷派人來救災,這事便也不再計較?”

  洪之南同樣身處官場,自己在陝西大旱剛發生的時候就曾經和山陽知縣梁斌一起上書陳述災情,且整個陝西又何止自己遞過折子,這朝廷以怕開此先例恐局勢難收為由拒絕,不僅不減免賦稅,還增加遼東地區的練餉和剿餉,所以怎麽可能一個被魏忠賢所忌的千戶上一個折子就能夠改變地了呢!

  洪之南說道:“柳千戶此言差矣,這興安所裏原本有四個千戶,四個副千戶,還有五十個百戶,此刻隻剩下您一個千戶,別忘了這裏其他人都是魏忠賢魏公公的人,你自己的前途都未卜,何以敢說為黎民百姓代言!”

  柳城安聽到

  他的話,便和徐詩白暫停了打鬥,這徐詩白也知趣地停止了攻擊。這柳城安又哪裏不知道這個局勢呢?事實上在他的內心裏隻有一個坎,那就是他已定下誓言,此生必定要為大明江山嘔心瀝血,不惜馬革裹屍,所以對於任何招降的話語都視做背叛。

  洪之南對於忠誠良將的內心算是比較了解,已大致知曉柳城安內心的想法,他說道:

  “柳千戶,我們並不是要做亂世者!隻是這世道已然讓黎民百姓無法活下去了,他們想做的隻是活著,沒人想要反對皇上。”

  柳城安聽到他的話,內心是讚同的,這些年來,他看著其他千戶侵吞屯田和軍餉,更有甚者,那個嗜酒如命的白千戶甚至弄虛作假,謊報朝廷說附近出現山賊,需要錢剿匪,實際上確實到附近的村子裏亂殺人,然後謊報戰功,他曾經上過無數道折子,可是都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音。

  柳城安想到這個已是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即使上報朝廷敘說這裏的百姓的生存狀況,也不會引來朝廷的憐憫,朝廷大概率會讓人來剿殺他們,而自己因為得罪過眾多朝臣,也難逃一死,但自己又不想背叛朝廷,落得個亂臣賊子之名。他想著,發現隻有一條路可走了,那就是任由這些流民開倉放糧,然後自己去北京請罪,這樣既能夠保全這群百姓,也能保全自己對朝廷的忠心。

  於是他放下手中的長槍,他身後剩餘的官兵便也丟掉了手中的武器。他對著眾多流民說道:“你們拿了糧食就回家吧!這些糧食應該夠你們活幾個月了,我會去京城到處走動,為你們免除賦稅和懲罰。”

  眾位流民聞此,無不歡聲雷動。但是徐詩白卻大笑著說道:“陝西大旱,並非隻有這山陽和興安所,連同北部的米脂縣,西部的甘肅州,你一個興安所,能夠救得過來嗎?”

  柳城安聞此大為驚異,說道:“朝廷必會賑災的。”

  徐詩白疑惑道:“賑災?即使皇帝想賑災,底下的人卻又想著如何肥自個的腰包!”

  柳城安當然知道這一點,事實上,他認為正是這些蛀蟲壞了大事,如果天下人都如海瑞一般,那明朝必定可保萬世千秋,隻可惜卻都大多數都是類似嚴嵩和鄢懋卿之流!他的內心在熱烈地交戰著,如果陝西之災蔓延開來的話,勢必會引起一波又一波的起義,而朝廷原本已是內憂外患,朝政又被奸黨把持,真可謂是時局堪憂。

  不過,即使是如此,他仍舊認為這是自己唯一可以走的路了;他還年幼的時候,他便身受那些忠臣良將的故事的熏陶,要他放下內心的尊嚴,去投靠這些前途未卜的流民,這在任何人的理智中,都隻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效忠朝廷至死!

  他隻能鼓起一種外人看來虛無縹緲的信念,堅定地說道:“我們這些在朝廷裏當差的,已是決定效忠至死,但現在知曉這天下人的艱難困苦,內心亦是膠著難辨,我也隻能這麽做了,我現在立馬便去京城,這個興安所暫時是你們的了!不過,我不敢保證,官兵不會來剿滅你們,你們如若聽從我的勸告,拿了糧食就回家去!”

  說完,叫上幸存的十幾個兵和自己一同跨馬,正要朝東門奔去,卻被點燈子給攔住了,點燈子對劉振環輕聲地說道:“苦諸葛,這柳城安身手了得,來日必是勁敵,萬一他一出城便去其他衛所搬救兵,這又該如何是好!”

  劉振環料定點燈子必是這番意思,他說道:“無妨,距離這裏最近的衛所來回最快也需要三日,我們拿了糧食就走,你方才在來的路上也知道,這興安所之所以設在這裏,不是因為這裏易守難攻,恰恰是因為這裏是連結四川和陝西的棧道,隻起到中轉站的作用,即使他不去其他衛所搬兵,你就敢在這裏逗留嗎?況且,這柳城安既然身手了得,我們和他死拚,怕也得損失掉數百人,得不償失。”

  說完,對著眾位流民說道:“各位兄弟,聽我苦諸葛一句,給柳千戶讓行!”

  人群中便左右散去,讓開了一條不大不小的道,柳城安見狀,便趕緊朝著門外奔去,半晌之後,便出了城!

  點燈子對柳城安的顧忌雖然是正確的,但卻忽略了這柳城安的人格,柳城安出城後並沒有奔向其他的衛所搬救兵,而是徑直朝著京城的方向狂奔了數日,抵達了京城,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徐詩白收起了自己的板斧,朝著劉振環走去,劉振環頓時感到了一股壓迫的氣息,但自己身為流民之首,氣勢卻是不容退怯。

  劉振環心裏已是有諸多的問題要問,比如這興安所內的矛盾是如何激化的,為何卻是偏偏在自己要來攻占之時激化呢?

  他想著,但流民中的一些人已是按捺不住了,洪之南知曉他們的心意,便說道:“你們去吧,城中最富有的人家歸

  那三十個弟兄所有,其餘的你們自己去決定,不過不準去碰糧倉,糧倉要等苦諸葛定奪。”

  流民聞此,皆興奮異常,不顧一切地四散過去。

  劉振環怕他們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便大聲地喊道:“聽我的命令,不準虐殺城中一人,也不能放火燒任何房子!”

  但是,流民們早已散去了,似乎並沒有聽見劉振環的話。

  話說,這興安所除了那幾千名官差之外,其實還有上千戶人家,這些人家都去哪裏了呢,實際上,因為這個事情發生在夜裏,所以他們聽見了廝殺聲都不敢出來,躲在家裏的床下或櫃子裏,更有的躲在了柴房裏。

  劉振環見流民們都散去了,便對著徐詩白問道:“這位壯士,敢問高姓大名?”

  “我是長得壯,名字叫做徐詩白,曾經在四川坐過牢!”

  劉振環沒有想到他的坦誠,不過,和這般坦誠地人交流倒是一大快事,他繼續問道:“那,徐詩白,你來這興安所是為何?”

  “實不相瞞,既然你們也是造反的,那我就和你說了吧,我是四川張欽漸派來這邊打探消息的,因為在四川全省都傳遍了,說陝西大旱,而且瘟疫橫行,便派我來動員這邊的造反,恰巧前幾日知道你們攻占了山陽縣,便料到你們會來這裏!”

  劉振環聽到他的話,隻感覺不可思議,話說這張欽漸消息竟然如此靈通,而且即使是這個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壯漢,竟然也有如此靈動的腦袋,便覺得張欽漸身邊定是人才輩出。

  劉振環說道:“哦,那你如何能夠讓這城中大亂呢?”

  徐詩白聽此,哈哈大笑道:“哈哈,這還不簡單嗎?這裏麵有幾個千戶,我告訴你,這大明朝的衛所裏就沒有和氣生財這一說,大多都是勾心鬥角,魚肉百姓的人,隻要在他們中間四處栽贓陷害,就能夠挑起戰爭,而這招,我就已經在四川的利州衛用過了,沒想到這破朝廷沒有吸取教訓,還是讓我得逞了。”說完,更顯得得意洋洋。

  劉振環不禁也被逗笑了,洪之南見他們聊得似乎挺歡暢,便前來加入了談話。

  劉振環對洪之南說道:“你的家人現在在點燈子手上,你可以去找他們了,今後你要走還是要留,你自己決定!”

  洪之南聽到他的話,頓時已是淚流滿麵,跪在地上,說道:“感謝劉頭頭!在下不才,願為閣下效犬馬之勞,哪怕粉身碎骨,渾不怕!”

  劉振環當即說道:“好,當下真沒有你不成,要不是你給我們指路興安所,我們此刻可能已經饑腸轆轆地南下巴蜀了,還好奪了這個肥官倉!”

  洪之南頓了頓首,然後從地上爬了起來,略顯肥胖的身軀打了個激靈,差點摔倒過去,隨後又勉強地站定,跑著去尋找自己的家人。

  正當劉振環再欲開口和徐詩白交談的時候,李若婷已站在不遠地地方,朝著劉振環緩慢地跑過來,她的腳因為曾受過重擊,所以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看著頗令人心疼。

  劉振環一把抱住了李若婷,在她的額頭上猛親了幾口,但她似乎並不是著急和他團聚,她喘著氣說道:“你應該去看看,他們把這個城鬧得雞飛狗跳,就快要失控了!”

  劉振環聽此,趕緊放下了她,叫上徐詩白便朝著城中人家的房子跑去。

  趕過去之後,便立即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得目瞪口呆。隻見,一夥流民不僅強奸了一眾婦女,而且在強奸之後,竟然將她們開膛破肚,隨後又將這些腸肚四處亂扔,掛的到處都是。

  劉振環氣不打一處來,便當即叫來幾個人,把這些胡作非為的流民給綁了起來,然後叫來所有的人,當眾砍了他們的頭。

  眾皆啞然。

  劉振環趁機說道:“大夥雖然曾經被這些富貴人家壓迫過,但是你們知道嗎!”說完,一把舉起身邊的一個酒瓶,朝地上狠狠地砸了下去,繼續說道:“你們鬧得越凶,官府剿殺的力度便愈盛,你們也不想想,假如朝廷派兵來剿殺,你們能否抵擋得住,告訴我,能否抵擋得住!”

  說完,聲音降低了下來,但語調堅決地繼續說道:

  “現在,我們要定個規矩!那就是準許你們搶糧搶錢,但是誰要是不經過我的同意,殺掉任何一個人,下場就和這幾個人一樣!聽見了嗎!”

  眾人依舊啞然,麵麵相覷,點燈子見眾流民沒有應答,便大聲地加上一句:“說啊,知道了嗎!”

  眾人才散散亂亂地回答道:“知道了!”

  點燈子繼續說道:“大聲點,整齊點,說,知道了嗎?”

  眾人這才大聲且整齊地回答道:“知道了!”

  這聲音震得附近的豺狼都驚懼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