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早，秋風便席卷了山陽縣和興安所之間的廣袤土地，劉振環等人在趕路的時候，不斷地被眼前蕭條的景象震驚，滿地的屍骨鋪滿了黃土路，四目望去，皆是因幹旱而顯示出的死亡景象。

  他們大約在早上的卯時到達了興安所的城牆下麵；這座城和其他的城並不一樣，其他的城幾乎是四方的，而這座城因為地基問題，在東門那麵牆裏拐了一個折角，然後城牆下麵是一條大約寬三十米的河流，但因為幹涸，露出了一大片河床，現在隻是條凹下去的土溝。

  劉振環裝扮成普通士兵的模樣，跟著洪之南的身後；洪之南見城門尚未打開，便大聲地喊道：“守城的官差，我們乃是山陽縣城裏逃出來的官兵，請幫我們稟告負責守城的白千戶，讓我們進去歇歇腳！”

  奇怪的是，城牆上麵連一個士兵的身影都沒有，更別提有人應聲了。

  洪之南見無人應答，便再次呼喊，但仍舊是沒有人回答。

  劉振環見狀，說道：“難道有詐？”

  洪之南額頭冒了一絲冷汗，許是想到自個家人的性命還在那群流民的手中，於是他比方才更加大聲地說道：“請稟告白千戶！”

  但依然是無人應答；劉振環開始感到不安，洪之南家人的性命對於自己並不重要，但是這千百流民跟著自己雖不久，但如若自己是將他們往思路上推，還不如當初就被他們殺死。

  正當眾人感到焦急地時候，劉振環陣營中的一個人大聲地喊道：

  “快看啊，那城門原本就沒有關，那兒有縫！”

  劉振環定睛看去，隻見大門確實露出了一條不注意看就無法察覺的縫，於是便讓洪之南去確認大門的情況。

  洪之南聞此，內心裏感到了一陣巨大的恐懼感，他害怕這是那些千戶們設下的詭計，假如自己一過去，門立即打開，然後裏麵的人衝出來就麻煩了。

  隻見，他顫抖著雙腿，緩慢地走過去，然後將眼睛靠近門縫，朝裏看去，一看，裏麵除了沒有任何人之外，便沒有其他的異常，但其他的異常都可以接受，唯獨這沒有人才是夠嗆。

  洪之南看完，趕緊跑到劉振環的身邊，說道：

  “確信了，門是開著的，但問題是，我沒有看到裏麵有任何的人！”

  劉振環內心裏充滿了懷疑，猶豫著該如何行事，才能夠降低危險，而後，他對著身後的人說道：“來二十個人，去將城門打開，等會入城之後，城中最大的人家歸他們處置。”

  這群穿上了兵服的流民頓時麵麵相覷，猶豫著，但重金之下無懦夫，頓時便出來三十多個強壯的猛漢，然後朝著大門跑去，一起用力將大門推開；雖說不是懦夫，但推開的那一刻，這些人都想兔子似的，一溜煙朝著劉振環身後跑去。

  城門洞開之後，劉振環也被眼前的景象給嚇住了，因為從偌大的城門裏看去，竟然沒有任何人煙，他想起《三國演義》裏諸葛亮曾使用過的空城計，如今似乎是要用在自己的身上，當下就叫來洪之南，一陣施威，洪之南便拜倒在地上顫抖地說：

  “此事斷不可能被興安所的人知道的！”

  “如何不可能，我們一夜之間便來到這裏，難道官府的人就不可能嗎？是不是誰走漏了風聲？”

  事實上，洪之南隻是在賭，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一點，他想在這群流民中間保住自己家人的性命，而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除了立下功勳，別無他法！

  這下，他隻能狠下心來，於是他便大聲的說道：

  “請閣下準許我隻身進入，去探探虛實，如若我遇難，希望保住我家的老母和兒子！”

  劉振環聞此，隻說到：

  “好！如若你趁機溜走，你的一家便押到這城下處斬！”

  說完，洪之南甩了甩衣袖，堅定地朝城中走去。

  洪之南進入城中後，徑直朝著距離東門最近的千戶所走去。記錄最近的正是那好酒的白千戶所轄的千戶所！

  那千戶所是駐紮在城中的軍營，白千戶的營帳在軍營的最中間，也是最大的一處。

  洪之南剛進入城中時，被城中安靜的樣子給嚇住了，但越深入城中，所受到的驚嚇就餓越是強烈。

  隻

  見，白千戶所轄的軍營裏屍橫遍野，所有的士兵橫七豎八地亂躺著，看樣子是經過了一場惡戰導致的，而且所有的屍體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右手的大拇指消失不見！

  他走進了白千戶的營帳，發現白千戶在裏頭已是死無全屍，頭顱距離他的身體足足夠十步遠，似乎是被一個巨大的斧頭猛擊導致的！

  為了更好地確定情況，他幹淨朝著其他的千戶所跑去，結果章千戶、林千戶的死法和白千戶差不多，而當他跑到柳千戶所裏的時候，發現柳千戶一人獨坐營帳，衣服上浸滿了血液；洪之南被他的樣子給嚇得一語不發，隻呆呆地看著，瞳孔不斷地放大，隨後，柳千戶聲音平靜地說道：

  “洪縣丞，請您寫個折子，上報朝廷。”

  洪之南戰戰兢兢地說道：“如何……如何……如何寫！”

  柳千戶說道：

  “辛卯日子時一刻，章自全協同白天林，趁夜襲擊我柳城安的千戶所，經過一夜的拚殺，整個興安所隻剩下二十八人！”

  洪之南聽此，恢複了一些神誌，說道：“柳千戶，您聽我一言，此時上折子已是毫無用處了，這章、白、林三人皆是閹黨之人，您殺了他們，必定會遭到魏忠賢的打擊，已是死路難逃了！”

  柳城安聽此，笑著說道：

  “我並沒有殺他們，昨夜裏，他們營帳裏的副千戶來我營叫囂，說是我派人殺了他們，盡管我百般辯解，也毫無作用。”

  洪之南感到異常地奇怪，難道這三人會用自殺來挑起所內的戰爭嗎？如今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有人故意挑撥起來，正如自己在昨日便想到的計策，隻是沒有想到，有人幫自己做了。

  見柳城南沒有為難自己，他便找了個借口溜出城去，向劉振環報告這裏麵的情況。

  劉振南聽到洪之南的描述，露出了懷疑的表情，想著這是否是洪之南的誘敵之術，於是他便叫方才推開城門的那幾十個人進入裏麵打探消息，並命令他們在半個時辰之內出來，並對洪之南說，如若他們半個時辰之內不出來，你便人頭落地。

  洪之南說：“閣下此舉，實屬應當。”

  半個時辰之後，那些人跑了出來，和洪之南的描述相差無幾，劉振環這才下令，全部進入興安所。

  劉振環興衝衝地跑進城內，來到了柳城安的營帳下，對柳城安說道：“柳千戶，常聽聞你為人正直，不事貪墨，愛兵如子，今日得見柳千戶，實乃萬幸！”

  柳千戶說道：“你是山陽縣裏逃出來的兵嗎？為何不死守山陽，要當個逃兵？”

  劉振環哈哈大笑道：“本人正是那造反者的頭頭苦諸葛！”說完，扯掉了自己身上的兵服，露出了自己數月來沒有洗過的衣服。

  柳千戶表情平靜地說道：“哦，造反是為何？”

  劉振環似乎被他的這句話給問住了，他似乎沒有向自己問過這個問題，更別說答案了，但他隱約中知道，驅使他逃離京城並且造反起義的第一個原因便是生存，其次是對自由的渴望，以及……以及那些看起來似是而非的理由，看上去似乎高尚的理由：為了天下人的福祉而造反！不對！是天下所有人嗎？還是那占據大多數的窮苦百姓？他清楚，他造反或者尚不能稱為造反，必定是要損害那些豪紳的福祉，而增益那些窮苦之人的福祉。

  他經過了內心的思索，說道：“為了創造一個人間的淨土！”

  柳城安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他笑著說道：“你這個人有點意思，我馳騁沙場這麽久，平定了幾起大大小小的起義，每一個起義者的頭頭的回答無非都是什麽大土豪、分家產，什麽天下為公，什麽為天下人訴說悲哀，其實都是為了一己之私！”

  劉振環聽此卻再次陷入了沉默，其實他何嚐又不是為了一己之私呢？但這確定是真正的一己之私？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一己之私都不謀，他是否還會有動力卻為了天下呢？

  柳城安見他不說話，直愣愣地問道：

  “你來此地是來殺我嗎？”

  劉振環見柳城安的眼神堅毅，額頭上的皺紋顯示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品質，頓時有些心虛，他說道：

  “我來此地，是因為知道千戶大人素來頗有仁義之名，我等起義造反

  並不是為了要謀取天下，隻是您也知道，陝西大旱，百姓已無糊口之資，此舉隻是為了讓朝廷重視災情，減免賦稅！”

  柳城安何嚐不知道這個呢？他回答道：

  “此事我早已稟告朝廷，望朝廷能夠重視，但章自全和白天林竟然上折子說我在誇大災情，不安好心，此事便不置可否！這位兄弟，這樣吧，你率領所有的流民各自回家等待朝廷的消息，你們起義攻占山陽縣城的事情，我可以擔保，朝廷不會追究！”

  劉振環知道這柳城安在給自己下套，如果真的如他所說，起義的百姓們放下屠刀，之後引來的隻能是朝廷的報複，而今最好的計劃便是入蜀響應張欽漸，這樣做大之後，才能夠引起朝廷的重視，即使日後接受招安，也能夠爭取到更好地條件。

  他回答道：“柳千戶，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們起義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真的被逼入了絕路，沒有爭取到好的條件，我們不可能停下的！如今，我和你挑明了，如若你歸降於我，和我一同入蜀，我可以給你保證，讓你在起義軍中享受比以往更好地優待，如若不從，我也不願意殺害你，我可以給你一匹馬，你可以離開！”

  柳城安聽到他的話，隻覺得怒從心起，大聲說道：“讓我歸降於你，這是不可能的，如今我也給你兩條路，要麽現在從興安所撤出去，要麽現在就和我拚個你死我活！”

  劉振環被他的氣勢給嚇住了，連忙向營帳外撤去，營帳外劉振環的人馬正守在那裏，聽見柳城安的話，一個個地都舉起自己的武器，對準了柳城安。

  柳城安拿著他的長槍和盾牌，氣勢十足地走了出來，這些劉振環看清楚了他的樣貌，這柳城安雖是個武人，但長相卻非常英俊，整個下頜部分被胡須掩蓋，頗有“美髯公”的氣質。

  隻聽，這柳城安大喊道：“你們這些烏合之眾，我一個人便足夠對付你們！”說完，便怒氣衝衝地朝著眾流民衝過去，一刹那便砍殺了數人；那群流民們本沒有接受過什麽訓練，隻是一群臨時拚湊在一起的人而已，頓時被這柳城安的氣勢給嚇退了數丈遠。

  劉振環本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被嚇得夠嗆，趕緊向後麵跑去，洪之南則方才才從興安所的糧倉那邊回來，正要稟告有關事宜，沒成想，遇到了這個氣勢非凡的千戶正在追逐這劉振環。

  柳城安一躍而起，正要朝著劉振環刺去，劉振環回頭看過去，被飛來的長槍給嚇得六神無主，眼看著那長槍就要刺中自己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擋在自己的腦袋跟前，沒想到，從遠處飛來的一把巨斧，‘砰’地一聲，砍斷了柳城安的長槍。

  柳城安朝巨斧飛來的方向看去，卻看到一個異常強壯但身輕如燕的人在一處營帳後邊一躍而起，然後飛落到了劉振環的眼前。

  所有人都驚呆了，那個揮舞巨斧的人長得像極了黑李逵，黑青的臉龐下麵是濃密的大胡子，身軀彪悍如山，但其腰帶上卻掛著一個紅色的香包，香包上麵刻著一個字‘梅’。

  這壯漢正是此前跟隨狐狸老道一起釋放死神星的徐詩白，而此刻之所以在這裏出現，則說來話長。徐詩白朝著柳城安說道：

  “你這柳千戶，身手不錯！但是你不能殺我身後的這個人！”

  柳城安笑著說：“亂世賊寇，為何殺不得！不僅要殺他，還要你們所有人一起跟他下地獄！”

  說完，抽出身後的刀，便朝著徐詩白衝過去；徐詩白見來勢洶洶，不敢大意，舉起手中的斧頭，便上前迎戰。

  隻見，兩人打鬥地虎虎生風，巨斧和長刀相接，仿佛大海和礁石的碰撞；你一拳我一腳，皆如雷電般，奔襲到對方禁區，兩人皆身受數傷，朝後退去，隨後卻又一躍而起，飛到營帳上麵，徐詩白淩空一劈，卻被柳城安借力化解，營帳受力，四分五裂！柳城安雙手握刀，然後斜著劈去，卻被徐詩白一個巧妙閃躲，落了個白白費力的下場……

  兩人勢均力敵，如若任由兩人打下去，似乎要迎接明日的朝陽；但劉振環並不清楚這徐詩白是否是自己的朋友，卻也不敢輕舉妄動，便隻能任由兩人打下去。

  一個時辰之後，豔陽高照，點燈子帶領的數千流民已到了興安所城外三四裏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