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興安所的迷霧
作者:秋旻胡圖圖      更新:2020-05-06 00:32      字數:4537
  當天夜裏,劉振環和李若婷享受著許久未嚐過的自由和安寧,他們今夜住在了洪之南家,洪之南將他所有的廂房都讓了出來,自己一家隻住在倉庫裏。

  李若婷經過了這幾天的事情,顯得驚魂未定和惴惴不安,他看著劉振環在月光下堅毅的臉龐,她確信,這是此刻的劉振環在展示著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一麵,以前,他總是非常的溫柔,在麵對人間生老病死的悲哀時,常常會顯得憂鬱,但此刻,不知道是何物讓他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也許是在他的父親死去之後發生的事情,他的母親早死,家中隻剩下他和他的父親,此外,還有一個還未成年的妹妹,這個妹妹在父親死去之後,便消失不見,許是害怕連坐,早已逃向了廣闊的中原大地。

  劉振環站在院子裏,像一座凝固的雕塑,李若婷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說道:

  “少爺,你在想什麽?”

  劉振環的身體震動了一下,從思索的深淵中抽出,然後用手撫摸著他的臉,說道:“若婷,我早已不是什麽少爺了!以前的劉振環早已死去,不是在我父親死去的那天,而是在京城的日夜裏,聽見你在吳府裏受盡苦難的時候開始,現在,你就叫我振環吧!”

  李若婷聽見他的話,隻感到一陣心哀,然後下意識地依偎在他的懷裏,溫柔地說道:

  “少爺,沒關係的,我受的苦都過去了,現在我隻想和你平安地度過一輩子,要不我們逃走吧,就去湖廣,或者廣東,或者貴州,就我們兩人,如果你明天真的去攻打興安所,那朝廷肯定震動,到時候,便騎虎難下了!”

  “別擔心,若婷,現在我便已是騎虎難下了,這幾萬個流民,沒有帶領的人,會很快就遭到鎮壓的,甚至是屠殺!我隻用化名起義!到時候失敗,便逃到無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

  李若婷,眉眼裏飄來一絲擔憂,但又不好再說些什麽!隻好依偎著,不再說話。

  在商洛山上遇見的那股流民的頭頭此刻也來到了院子,見劉振環和李若婷站在院子裏,便上前去說道:“劉頭頭,這麽晚了還不睡呢?可得養好精神,明日好去攻打那興安所!”

  “是啊,不過感慨萬千,實難安睡!”劉振環說道,但一下便想起了這幾日來光顧著占領山陽和說服流民,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便說道:

  “哎呀,你看看我這個記性,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那!”

  那人一聽,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哈哈,劉頭頭近日來奔波勞累,我的小名何足掛齒!”說完,拱了拱手,大聲說道:“本人姓趙,名勝,叫趙勝,鄉裏鄉下的人都叫我點燈子,陝西清澗人!”

  “點燈子,這名字不錯,記住,以後我們就打兩個名號,我乃劉頭頭,你便是點燈子,這年頭,大明朝雖是積重難返,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萬一失敗,不至於連累家人!”

  “劉頭頭說的是,不過這劉頭頭一名實在毫無氣勢啊!傳出去,還以為你是個老頭子呢!”說完,自己便笑起來。

  劉振環嘀咕道:“這倒是實話,不過我實在想不到還有啥好的江湖名號!”

  “容我想想,要不就叫江海鐵塔!”

  “沒想到你這點燈子還能想到這麽好的名字!”

  “實不相瞞,小可雖長得五大三粗,早些年也曾跟著先生學過!認得字,還學過關雲長夜讀春秋,隻奈何不是讀書的料,看不下去了,隻在家鄉當了個普通的官差!”

  “此名字甚好,但總感覺和我不是很符合,我想想,不如叫我自己苦諸葛!”

  趙勝不解地問道:“既是諸葛,為何要加個苦?一想便不吉利!”

  劉振環說道:“這名字隻是暫時的,以後要是成了氣候,便直接用真名!”

  “既然如此,那就定下了,苦諸葛!明日便是苦諸葛和點燈子一同攻占那興安所,不過你真的相信洪之南會有什麽計謀能夠不費吹灰之力攻下興安所嗎?”

  正說著,那洪之南便似曹操似的,一說便到,然後在劉振環跟前跪下,行了一個君臣之禮,這下,反而是劉振環不適應起來,說道:

  “我乃苦命之人,不用給我行這樣的禮,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個欺壓百姓的地主老財呢!”

  洪之南尷尬道:“在下承蒙閣下饒了性命,自當您是恩人一般!”

  “雖說如此,但依然沒有來得及阻止流民們殺害你的兒子!在下也是愧疚地很!”

  “在下注定要遭此劫難,不怪閣下!若不是閣下,我全家可能不會有活口!”

  “以後,我們這裏隻有兄弟之誼,沒有官場上那套!現在說說,你明日打算如何智取興安所?”

  洪之南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然後撚了撚自己的胡須,說道:

  “閣下不知,興安所共有四個千戶所,這四個千戶所裏的千戶雖然都是朝廷裏的官,但因為近年來,這幾個千戶明裏暗裏地都在爭奪興安所附近的屯田,大明朝自洪武年間便開始實行軍戶製,本意倒是軍民兩分,互不幹擾,軍隊給養不取於民,但因為軍人私吞屯田,導致軍戶製隻是一個稻草人;這興安所裏的千戶買賣屯田相互爭奪,我們喬裝成從山陽縣逃出來的官兵,然後在他們中間互相挑撥,引戰,之後和藏在興安所外的流民裏應外合,攻破他易如反掌!”

  點燈子趙勝聽得直點頭,說道:“此計甚妙,不過,我可告訴你,不要耍花招,你全家的命都在流民的手上!”

  洪之南堅定地點了點頭,說道:“如若有假,萬劫不複!”

  劉振環在一邊琢磨著洪之南的話,想著要是能夠裏應外合,那攻破它肯定值日可待,但問題是,如何挑撥起城內的爭奪呢?便將這個疑問說給了洪之南聽,洪之南料到會有此一問,便成竹在胸地說道:

  “此事不難!這幾個千戶我都認識,平日裏也為他們做過事情,所以知曉他們各自的底細;這四個千戶分別姓章、白、林、柳,章愛女色,白愛酒,林熱衷於私吞軍餉,雖看起來三人愛好皆不同,但其實都可以歸結為一個,那就是錢!柳倒是個正直的人,不耽於酒色!近兩年,朝中魏忠賢把握權柄,章白林三人爭相賄賂,柳因為不肯敬獻,所以在興安所已成孤絕之勢,如沒有外力點撥,這矛盾則必定是緩慢激化,但如若我們進入興安所之後,隻奔向柳,那必定遭到其他三人的猜忌,到時候我們在暗裏挑起矛盾,興安所內必定大亂!”

  劉振環聽得入迷,心中分析道:“如若是這樣,那興安所的確唾手可得,聽洪之南的描述,幾乎已能夠從他字裏行間的情緒中分辨出真假!”

  他開口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便一早從軍中挑選孔武有力者,扮成官兵的樣子,然後一齊出發!”

  洪之南回答道:“在下認為,如要攻取興安所,今夜便要出發!”

  點燈子顯得有點不可思議,質問道:“你這廝,如今我們還未定下陣腳,你便要我們出發!這是為何?”

  劉振環在點燈子說話的時候,已明白了洪之南的話意,便緩緩地說道:“洪之南的話有道理!這形成在拖一天,便可能要失敗!”

  點燈子還是不能相信,說道:“咋就要失敗了?”

  洪之南說道:“興安所距離山陽不過數百裏路程,要是再拖下去,興安所的千戶必定會懷疑我們的來曆,要是此刻啟程,明日早晨便能到達興安所,盡量要顯得狼狽一點,這樣顯出一種剛經過廝殺然後逃出來的樣子,依我之見,最好即刻啟程!”

  劉振環思索了一會,之後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樣,點燈子,你去叫那些流民中十六歲到四十歲之間的男子前來洪府,洪之南,你去準備好官差的服裝和馬匹,一個時辰之後,便要出發。”

  兩人領命退去,各辦個的差事去了。李若婷在旁邊一直站著,沒有說任何的話,見兩人都退去了,便對劉振環說道:

  “少爺,你此去一定要小心,一想到你要去冒險,我的心就直跳。”

  劉振環一把將她抱入懷中,安慰道:“若婷,別擔心,我是為了給我們還有這陝西的災民闖下一片天地來,你知道嗎,自從你進吳家當丫鬟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在想,這大明朝之下的窮百姓們要是不經過一場抗爭,是不

  能獲得安定的!”

  李若婷不解地說道:“少爺,難道這世間就沒有一處淨土能夠容下我們兩人嗎?”

  劉振環聽見她的話,沉默了一陣,之後輕聲地說道:“如若真有淨土,怕也難免要經過一場廝殺,才能得到!”

  半個時辰之後,一千多名男子便集結到洪府的門外,這數百名男子長相各異,高矮肥瘦皆不同,但臉上似乎都寫著個‘得意’兩字,他們在門外山呼到:“劉頭頭萬歲!”

  劉振環心裏知曉,流民心中的感激具有時效性,假如自己無法給這些流民好處,明日便能夠賣了自己,他趕緊出門去,隻見點燈子站在洪府的大門前,等待著他前來清點人數。

  劉振環對點燈子說道:“怎麽我們的流民人數洶洶,看著有數萬計,怎麽就來了這些人?”

  點燈子無奈的攤攤手說道:“沒辦法,這流民中老弱病殘居多,能湊來這上千人,已是不易啊!”

  隨後,洪之南帶著數十人,運來了幾車的衣服,對劉振環說道:“在下已將官兵的衣服運來,總共有三百套,武器的話在武器庫,等會讓流民們穿上衣服之後,在前去武器庫領取!”

  劉振環疑惑道:“隻有三百套?那隻有三百個人前去,如何能得逞!”

  “閣下有所不知,這山陽縣城乃是窮縣城,這附近都知道,縣衙裏的兵最多也不超過五百個,如若多了,必定引起懷疑,三百人進入興安所,隨後安排數千流民安插在城外一裏的地方,以炮聲為號,一舉攻下!”

  劉振環開始變得有點遲疑,此刻自己在流民中間並沒有十足可以信任的人,如若將洪之南的家眷留在山陽縣城內,如何能安排人去看管,這些流民雖人數眾多,但目前隻是烏合之眾,能否聽從調遣,還是未知數;正思慮著,便想起了點燈子,這至少是目前為止還算可靠的然,於是他便朝著門前的眾人說道:

  “大夥兒,請聽我說話!目前我們占據了山陽縣城,但是我們人數眾多,需要糧食,如果在這裏坐吃山空,必定要加速滅亡,現在大夥兒推舉我做頭兒!就要聽我的號令,現在點燈子聽令!”

  點燈子說道:“在!”

  “等會挑選三百名孔武有力者換上兵服,之後便再去召集那些可以戰鬥的婦女加入,湊夠三千人,我帶領三百人和洪之南先行前去,你們可以在明日早晨出發,在距離興安所一裏外的地方隱匿起來,隨後聽到城中的炮聲之後,便攻城!我們會在裏麵接應你!”

  點燈子聽到之後,便要去辦自己的差事,劉振環卻將他叫到自己的身邊,靠近他的耳邊輕聲地說道:“趙勝,記住,在明日帶上洪之南的家眷和我的妻子,一定要照顧好我的妻子,我對這群流民不是很放心;記得,如若三日之後,興安所還沒有傳來炮聲,你便殺了洪家一家,然後帶著其他流民入蜀!”

  點燈子聽到之後,用力地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

  劉振環對洪之南說道:“記住,三日之內必要開始進攻,如若不然,你一家的性命我便難保!”

  洪之南很明顯受到了震動,但隨後便下去,幫助手下去分發兵服!

  話分兩頭,雖然山陽這邊群情洶湧,正要趕往興安所;但興安所這邊卻一片祥和,似乎危險還遠在十萬八千裏的地方!

  白千戶正在營帳裏和自己的手下們喝酒賭錢,半個時辰下來,這幾個人便都醉醺醺的,嘴裏說著吹牛的大話,隨後白千戶的一名手下似乎賭不服輸,大聲地嚷嚷著,這白千戶便一腳將他踹到在地,那倒地的人爬起來,嘴裏罵罵咧咧地跑了出去,此舉引來了一陣哄笑!

  那人一出去,便找了一個牆角,在那裏自顧自地小解起來,嘴裏還吹著不著調的口哨。突然,身後出現了一個黑壯的身影,掄起武器轉了一圈,那人便來不及呼叫,便人頭落地,鮮血從他的脖子上噴湧而出。這鮮血噴湧時發出的聲音被淹沒在賭博聲中,那群人沒有絲毫的注意到。

  之後,那黑壯的身軀一躍而起,然後消失不見。

  夜空中,一輪明月仿佛侵染了血色,一隻烏鴉站立在營帳的頂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