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月色穿透了整個黑夜。京城裏除了巡夜者的腳步聲之外，就隻有蟲鳴和鳥叫聲。

  星星占據著龐大的夜空，銀河連接成一片波光粼粼的光帶。如此浪漫的夜晚，如此深邃而永恒的光。但京城裏的黑暗蔓延著，仿佛一張巨大的魔網，將眾人都收割其中；酣睡正是夜晚的一個表達方式，人們在睡夢中遇見更美好的時代，至少，比現在的時代更美。

  在吳府，巡夜的家丁正坐在涼亭裏，小聲地聊著各自的花酒曆史；事實上，每當吳應欽睡去之後，他們就是這樣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對於巡夜的職責，倒是並不在意，因為即使是京城裏的賊，也不敢前來吳府，隻敢到那些正直的官員家中偷盜，蓋因論報複的狠毒，沒人比得上閹黨。

  劉振環悄然地背著李若婷，來到了方才爬進來的牆角邊上，企圖再次從圍牆上翻出去，然後到達崇文門附近，等待天亮城門打開之後，再出去。

  但李若婷已是虛弱至極，沒有辦法從這圍牆裏爬出去，於是決定去大門口碰碰運氣，如果沒有人在那裏守著，便輕輕地打開大門，再溜出去。

  於是，他便輕聲地問道：“若婷，去大門應該怎麽走？”

  李若婷抬起手，朝著前方的一個方位指去，於是他便趕緊踏著小碎步走去。

  正走過一間黑漆漆的房子邊上，卻突然看見涼亭裏侃大山的巡夜家丁們，於是便趕緊躲在屋子旁邊，趁著他們不注意，快速地走向另一間屋子，便躲過了涼亭能看到的視線。

  半晌過後，他們終於到達了吳府的大門，他們非常的幸運，因為守衛的家丁們到了子時，便會離開大門，因為大門從裏麵上了栓子，在外麵除了用攻城錘，否者是打不開的。

  劉振環將李若婷輕輕地放在了門前的一根柱子邊上，便朝著四周警惕地看了看，確認沒人之後，便去推動那鎖門的栓子。

  他稍微一用力，門栓便發出了一絲“吱”的聲音，這讓劉振環感到非常的緊張，生怕驚醒吳府裏的人，但他想假如在這吳府裏呆的太長時間，便也增加了被發現的可能，便一把狠下心來，用力地挪開了門栓。幸好，其實聲音並不大，聽到的人也許會以為這個聲音是蟲子發出的聲音，但接下來的卻著實讓劉振環吃了大大的一驚。

  大門被推開的那一刻，門縫摩擦的聲音卻真正地驚動了涼亭裏的家丁。家丁們聽到之後，自覺大事不妙，便趕緊起身，分頭去查看情況，當他們趕到大門的時候，見大門竟然打開了一個能出入一人的空隙，頓時便大失所措，之後，一個方在吳府四處查詢的一個家丁說道：

  “剛才路過柴房，發現柴房的門被打開了，進去之後，那小娘們不見了！”

  另一個家丁對另一個家丁說道：“這怎麽辦？要被吳老板知道了，那鐵定打折我們的腿！”

  “現在還來得及，這小娘們今日剛被楊婆婆打折了腿，估計也走不遠！現在追！”

  於是，眾位家丁就急衝衝地跑了出去，留下一個家丁看門。

  這劉振環自打從吳府出來之後，隻感到了一陣欣喜，在剛出門的時候，他就知道已經引起了吳府家丁的注意了，便趕緊朝著永定河走去。

  這是他的另外一個計劃，他曾經想到自己在營救李若婷的時候很可能會被發現，如果這個時候不慎被抓住的話，那以後和她可能就隻能陰陽相隔了，所以他還準備了另外的一個計劃，那就是租了一條打魚船，放在永定河邊，然後和她躲進去，直到天亮之後，再換上另外一套衣服，從崇文門離開。

  但此刻，最後快步離開吳府，以免在到達之前被抓住。

  他氣喘籲籲地朝著自己梳理過的路線逃去，穿過一個又一個狹小的巷子，卻在即將要到達永定河邊的時候，看見了正在河邊大街上巡視的官差，頓時便嚇得趕

  緊躲在了黑暗的屋簷下麵。

  吳府的家丁在吳府的周圍來回地轉著，發現沒有見到李若婷的蹤影，便焦急起來，其中一個家丁說道：“也許這臭娘們早就躲在了人家家裏，我們總不能把京城裏的人家都給叫起來吧！”

  另一個說道：“指定是那劉振環幹的好事，這小子以前是這臭娘們的未婚夫！”

  “除了他，還能是誰，指定是逃到了他的家中，我們此刻便去他以前的家裏搜搜！”

  於是，眾家丁便分別朝著劉振環原來的府宅走去，這一去自然是一無所獲，以前的劉府已變成了賈府。

  話說回來，劉振環見巡夜的官差離開了永定河邊之後，便趕緊朝自己租好的船裏走去。

  那船是一條烏篷船，是當地的漁民湧來放置漁獵工具的船；劉振環事先在那裏準備了藥品和一些幹糧蔬果，在將李若婷放在船上之後，便趕緊給她的傷口上藥。

  劉振環痛心異常，因為她身上的傷口眾多，很多都是舊傷口上麵添上了新傷，腳上的一處杖擊已是非常嚴重，如果再不好好醫治，這條腿將會落下瘸的病根，但此刻他已無法去找城中的大夫，在城裏多逗留一天，便多一天的危險，於是隻能惡狠狠地咬牙，說道：

  “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京城，一定要殺光吳應欽全家！”

  李若婷聽到劉振環的話，隻安慰地說道：“少爺，我隻希望和你能夠平平安安地過下半輩子，我們以後都不要回來了！”

  劉振環神情地看著她，用手撫摸著她的臉，輕聲說道：“沒事，我們逃去四川，我相信那裏有我們的安身之所。”

  慢慢地，京城裏已響起了雞鳴，月亮隕落山穀，星星似乎也都消失不見，所以整個京城變得暗淡無光，不過京城各街巷已經傳來了人間煙火的氣息，在街上販賣早餐的小販們已經開始準備早上的生意了。

  之後，太陽升起，原本被關在屋子裏的京城，變成了流動不居的京城，商販們，漁民們還有官差、丫鬟乃至是公裏的太監，都開始出現，劉振環見人逐漸地多起來，知道崇文門即將打開，便叫醒了身旁正在昏睡的李若婷，李若婷正在迷迷糊糊間，見天已大亮，便用雙手遮擋著陽光。

  劉振環正欲扶起李若婷，但隨即害怕街上有吳府的家丁，便決意撐船駛過一大段距離之後，找一個沒有多少人的地方上岸，然後再悄然離去。

  吳府的家丁們並沒有將此事稟告給吳應欽，吳應欽一大早便離開了家中，前往戶部當差；家丁們決定彌補自己的過失，便打算一早就去京城的各個們那裏守著，如有發現情況，便趕緊告知守城門的官兵將其抓捕。

  吳府裏的楊婆婆是管轄所有丫鬟的奴仆，一大早便發現這李若婷消失不見，便趕緊告訴吳應欽的夫人呂氏，呂氏便趕緊差人前往戶部通知吳應欽，然後讓楊婆婆帶領幾個上了年紀的忠心丫鬟一起去尋找。

  在崇文門，出城做生意的人絡繹不絕，而進城的多半是在京城內找不著住處的乞丐，奇怪的是，原本京城裏已經做下了規矩，不準城外遊手好閑的逸夫進城，但守城的官兵卻一個個地放了進來。

  劉振環和李若婷已換上了另外的服裝，李若婷將頭發梳成了男性的發飾，穿上了力夫流行的服裝，但因為腳傷，所以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加入吳府的人眼尖，一下便能夠認出她來，或者即使無法認出，也一定會注意到她。

  劉振環攙扶著她，在擁擠的人群中，低下自己的頭，慢慢地走著。

  崇文門的邊上站著幾個執勤的官兵，正檢查著來往行人的度牒，隻見又幾個沒有度牒的人在人群中被揪出來，趕了出去。

  劉振環早早地就幫李若婷辦好了離開京城的度牒，他是通過以前父親在京城裏所剩無幾的關係辦好的，雖然剩下的關係少，但還是足夠應對這樣的

  情況。

  正當劉振環在人群中排著隊，吳府的幾名家丁此刻來到了崇文門，跟守城門的官兵說了幾句話，然後守門的官兵便趕緊叫停了正在出城的人，讓他們在城門前麵排好隊，需要一個一個地檢查；這下劉振環便感到棘手，走顧右盼地尋找機會從這排隊的人群中離開，但卻為時已晚，官兵已經繞到了人群的背麵，人群已經被包圍了起來。

  守城的一個官兵便逐個逐個地檢查，讓他們將度牒拿出來，然後對照姓名和模樣。

  李若婷站在人群中，烈日開始蒸曬這大地，身上的汗水灼燒著傷口，她原本便虛弱無比，此刻更難支撐；況且官兵們逼迫而來的壓迫，讓她的心髒加速的跳動，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劉振環見她額頭的汗水直冒，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意圖使她平靜下來。

  一會之後，官兵已經查到了她的身邊，劉振環定定地看著前麵的城門，幾乎屏住了呼吸；一會之後，官兵讓他拿出度牒，他便拿了出來，官兵直勾勾地看著劉振環，眉頭突然地皺了一下，似乎是認出了他來，但官兵卻毫無異動地跳過了他，似乎有意要放他過去；官兵對李若婷進行了同樣的流程，然後便跳了過去。

  半晌之後，全部人員已經勘察完畢，官兵們便擺擺手，示意讓他們都過去，劉振環感激地看了那名官兵一眼，然後帶著李若婷朝城門快步走去。

  官兵對吳府的家丁示意這裏麵沒有他們要的人，那群家丁點了點頭，便正欲回去，但其中的一個家丁的眼睛卻異常的尖，一眼便看見了正跛腳走路的李若婷，此時的李若婷已經走到了城外，那家丁大喝一聲：“站住！”之後，便追將出去。

  劉振環和李若婷聞此，大吃一驚，但強作鎮定，頭也不回地往西邊走去。

  那家丁趕緊朝城外走去，官兵也不攔著他們，任由他們去追。

  還好，劉振環事先放好的馬車離崇文門隻有大致兩百步遠，他趕緊拖著虛弱的李若婷朝馬車小步跑去。

  之後上了馬車，趕緊朝著馬的屁股，狠狠地抽了一鞭，馬受驚之後，不顧一切地朝前奔去。

  家丁們見馬車已經跑動起來，便轉過頭去，向官兵借馬，但官兵表示，馬屬於朝廷所有，不是吳應欽所有，家丁們便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官兵，然後朝吳府跑去。

  劉振環的心跳依然非常地迅猛，頭也不回地趕緊朝前奔去，坐在車裏的李若婷因為馬車的顛簸而感到異常的痛苦；從京城跑出去大概一個時辰之後，劉振環才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沒人追來之後，便停下車來，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淶水縣的郊野，四下看去，到處無人。

  劉振環拉開馬車的門簾，李若婷卻已經昏厥了，他趕緊將她抱起，然後不停地撫摸著她的臉，不斷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劉振環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藥，撒在了她的傷口上，半晌過後，她便迷迷糊糊地醒來了？

  “少爺，這裏是哪裏？我們逃出來了嗎？”她用微弱的聲音問道。

  劉振環此時卻說不出任何的話語，臉上充滿了笑意，但眼淚卻不住地流淌，他支支吾吾地說道：

  “我們逃出來了！”

  李若婷聞此，緊緊地抱住了劉振環，眼淚已是潤濕了他的肩膀。

  四下看去，此處正是荒野，在數年前，淶水這邊的土地還有人耕種，但魏忠賢在淶水這邊侵占了大量地土地，又不派人耕種，土地便頓時拋荒。

  陽光火辣辣地照耀著大地，金色的荒野雖然沒有人煙，但卻擁有一股自由的微風，兩人大口地呼吸著，貪婪地想將這所有的自由都攫為己有。

  荒野下，兩人的身影挺立如山。

  他們的目的地，是四川，此刻，張欽漸正帶領著白蓮教以儀隴縣為據點，正計劃著攻下保寧府，四川巡撫正糾集全省的兵力，前去圍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