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周一覽
作者:秋旻胡圖圖      更新:2020-04-25 01:39      字數:3634
  可是,他知道,他無法在這河邊呆多久,天黑之後,皇城便會開始實行宵禁,在以往,他的身上還有錢,能夠住在客棧裏,但是此刻身上的錢,隻夠明日吃上一碗齋麵;所以他開始犯愁,在河邊望著太陽逐漸地落下山去;慢慢地,街上的行人漸漸地少了,不就之後,巡夜的衛兵就會到處走來走去;原本宵禁沒有那麽早,但此刻卻已是提到了太陽落山之後的半個時辰內。

  淨空隻得趕緊離開這空曠的永定河邊,拐進小胡同裏去,他快步地走著,隨後再胡同深處,發現了一件破敗的房子,房子裏麵擁擠著數十個乞丐,橫七豎八地躺著,一派奄奄一息的氛圍;他隻能拐進去,找一個不大不小的地,對付一晚上。

  夜色逐漸地暗沉下去,星光伴隨著鳥叫,在京城裏,竟然顯得落寞不堪,被這樣的心境和氛圍感染,他的眼角竟然留下了淚水。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那分明是一對善良的,與世無爭的夫婦,卻迫不得已賣身為奴,將自己送上了當時破敗的鐵環寺;了凡大師就像是自己的父親一般,對自己百般疼愛,百般教養,之後,空慧法師來了,對自己也是循循善誘,讓自己收益匪淺,但為何會這樣?為何會寧願犧牲一個同樣苦命的和尚,去換取寺廟的興隆?

  他無法接受這件事情對自己心靈的衝擊,便憤而出走,當然,別的和尚並不知道他已經知曉了秘密,隻當他是去雲遊去了。原本,他打算從四川出來之後,遠走海南,但是在湖廣碰見了凶狠的山賊,無奈之下,隻能先北上河南,再從南京應天府借道而去,但應天府的治安卻異常地嚴格,許是當時廣東的陳聚義正已於攻打浙江的緣故,讓南京城裏的朝廷如臨大敵一般,封鎖了南北之路,無奈之下,他隻能從河南北上京師去碰碰運氣,看看皇城之下能否有自己的容身之地;誰知道呢?順天府的治安卻出奇的寬鬆,原因或許是將重兵都集結在了山海關的緣故。

  淨空心裏想著這些事情,頓時感到自己對佛法的理解還沒有到家,因為這一切必定是有其因果的,自己就像浮萍一般,隨緣而飄蕩,但誰能說,這一定是頂壞的事情呢?要知道,全天下士大夫都非常敬佩的徐光啟大人,此刻正在這京師的某一處官邸之中,他想,自己能夠下定決心到這京城來,有一大半的原因,便是因為徐光啟。

  他想將自己對星辰的理解說給徐光啟聽,他想告訴他,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是球形的,想告訴他,為何太白星總是不會出現在夜晚的正空中……想著想著,他便沉入了夢鄉,在夢裏,徐光啟大人來到了他的夢中……

  那裏是一座體麵的院子,和此刻一樣,夜色靜謐,星辰奏響安寧的歌聲;徐光啟坐在自己的對麵,中間石桌上放著精美的茶具;徐光啟大人穿著儒雅的圓領大袖衫,雖然年事已高,但卻精神抖擻,眼神中折射出不滅的火光,這讓淨空對他的敬佩之情如火焰般升騰。

  徐光啟卻率先開口問道:“大師,這個世界是球形的,這件事情鄙人是深信不疑的,不過你說,大是繞著太陽旋轉,我倒是沒有這麽想過!”

  淨空來了興致,說道:“回徐大人的話,貧僧經過多年的觀察,發現,天狼在夜空中移動的速度極慢,而北鬥七星不能出現在南方,此事便證明非群星在空中繞著大

  地旋轉,再則,太陽於寒冬時節在極南,在炎夏則次之,如若太陽繞著大地轉,緣何會有此軌跡?且為何太白金星從不出現在夜晚的高空,隻出現在邊緣呢?”

  隨後,徐光啟陷入了沉思,淨空正欲開口說話,卻隻覺得眼前一片眩暈,臉上似乎被人用什麽東西抽打了一般!瞬間,淨空睜開了雙眼,陽光透過房頂上的破洞照到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識地用手遮擋陽光,卻發現自己的臉上掛著一隻草鞋,這隻鞋子卻是屋內一個乞丐扔過來的,淨空則再次下意識地甩開了臉上的草鞋,卻聽見乞丐們哄堂的大笑,其中一個乞丐更是不屑地說道:

  “真是晦氣,一大早遇到個該死的和尚,這一天怕是沒好事兒了!”說完之後,朝著淨空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淨空趕緊爬起身,踉踉蹌蹌地離開了破屋,背後傳來乞丐們略顯癲狂的嘲笑聲。

  之後,他遊走在胡同中,漫無目的,又怕見到城裏的官差;不過,其實他大可放下這個心,因為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有些破爛了,遠遠看去,其實和乞丐差不了多少,而官差遇見這類人,大概率也會嫌他晦氣的;他緩緩地走著,想著自己在不久之後,也許會淪為一個乞丐,但心裏卻比方才踏實多了,因為,當一無所有的時候,除了遲早會失去的性命以外,就沒有別的東西會失去了。

  胡同裏,有些當地的居民坐在自家院子的門口,等待陽光降臨,然後在逐漸升起的熱氣中,恢複自己的精氣神,有些人肩上挑著擔,擔著自己早起做好的早餐去集市裏叫賣,有些人幹脆地躺在地上,等待某家雇主招呼他去做短工。

  淨空走了許久之後,便也坐在了胡同邊上,既然沒有目的,那麽靜坐也不需要目的。

  他坐著,忽然看見身旁走過一個落魄的文人,那個文人穿著破破爛爛的圓領大袖衫,腳上一雙灰溜溜的白布鞋,一瘸一拐地走著,然後擇了塊空地,便坐了下去。

  淨空仔細端詳著他,沒有文人特有的方冠,一張臉黑瘦無光,顴骨突出,雙眼塌陷在眼皮底下仿佛三千裏之深,不過,骨架倒是壯實,看樣子幹活也利索。

  正在淨空端詳著他的時候,一個矮壯的人快步地走到了淨空的身邊,然後靠著牆坐了下去,許是見淨空對那個文人有興趣,便對他說道:

  “和尚,那人以前是大官的小兒子,今年前,他老爹三年前犯了事,被斬首了,家道中落,便淪落成這樣!”

  淨空感慨道:“哎,也是個可憐人!”

  那人卻不耐煩地說道:

  “你這和尚,他可憐什麽?這輩子算是吃過香喝過辣的人了,指不定以前,家中娘子多的顧不過來。”說完,兀自地笑著。

  淨空沒有說話,隻望了望天空,天空異常地藍。那人卻又繼續開口說道:

  “他爹劉道遇,是京城裏的戶部主事,也就是海瑞做過的那個官,你說海瑞可以這麽清官,他爹怎麽就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還不是天收的?”

  淨空隻靜靜地聽著,但那個文人似乎聽見了這個矮壯力夫的話,站起身,破口大罵道:

  “你這廝,背後亂嚼舌根,有種衝我來說!”說完之後,臉上青筋如山脈般聳起。

  矮壯力夫見他生了氣,頓時卻膽怯了不

  少,隻咕噥地說道:

  “你這……你這劉振環,咋……咋還不讓人說!”

  劉振環撿起了身邊的石子,怒氣衝衝地就要朝矮壯力夫扔去,那矮壯力夫見劉振環這架勢,被嚇得夠嗆,爬起身逃之夭夭。

  事罷,劉振環扔掉手中石子,坐回道自己的位置上。

  半晌過後,胡同裏來了幾個穿著打扮相對講究的人,朝著胡同裏坐著的、躺著的人說道:

  “來幾個人!賈員外府裏要修牆,來幾個力氣好的!”

  聽罷,眾人便趕緊起身,抬著手爭相向前去,想領這份活計兒,那人點了幾個身材高大的力夫,便走了,剩下的力夫又病懨懨地回道了原來的狀態。

  淨空見這劉振環方才沒有起身邀活計兒,感到非常驚訝,便想湊上前去,說說話,但這時,宮中來了個太監,陰陽怪氣地說道:

  “現在有一份差事,要十個身強力壯的夥計,把皇上要的木材,從大房山搬到紫禁城裏,每人四錢銀子!”

  眾人聞此,比方才更加踴躍,紛紛舉手吆喝;連淨空自己都差點動了心,但回頭看去,那劉振環還是坐在胡同牆邊,沒有絲毫反應。

  太監帶走了十個力夫,其餘的人都歎氣著,感慨這麽肥的差事被人搶了!但也無可奈何,隻得回到方才的角落。

  淨空這下下定了決心,要過去和劉振環搭搭話了,但不曾想,自個方才站起身來,卻看見,一個錦衣衛在胡同的屋簷上用力地奔跑著,看樣子似乎在追逐賊人,淨空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幾年前在儀隴縣城追蹤悍匪的周一覽。淨空喜出望外,沒想到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師,還能遇到熟人,於是便趕緊追著周一覽的身影跑去。

  不過,周一覽身受矯健,速度非常快,在擁擠的京師裏,就像燕子一樣輕盈,這樣,淨空便在一個拐角的胡同裏跟丟了周一覽;雖然如此,淨空還是奮力地向前跑,一會之後,便到達了長安街,長安街上人來人往,但絲毫未見周一覽的身影,淨空焦急地四處尋找,沒成想,一隻箭朝著自己飛來,他下意識地抬起雙手,箭卻在自己的頭頂上飛過,徑直地朝著自己的後方飛去;正當淨空慶幸自己沒有中箭的時候,身後的人卻一躍而起,躍過自己之後,和前麵的一個人打鬥了起來;淨空定睛一看,打鬥的人正是錦衣衛周一覽。

  和周一覽打鬥的人,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身手也是非常的矯健,雙方你來我往,身上都受了些傷。

  周一覽提起刀,從對方的頭頂上劈將下去,那人卻靈活一閃,從周一覽的側麵橫劈,周一覽向後躲去,掏出身上的連弩,朝著對方射過去,那人的肩上中了箭,手上的武器頓時掉落在地上,隨後從自己的腰間也掏出了連弩,正欲射向周一覽,周一覽身手極快,瞬間便用繡春刀,朝著對方的腦袋用力地橫劈,刀揮動的速度極快,瞬間便砍進了對方的脖子,但卻又在瞬間停在了對方脖子的中間;整個場麵嚇壞了眾人,女子尖叫,男人嘩然。白衣男子的頭半斷不斷地斜掉在脖子上,隨後重重地倒了下去。

  淨空被嚇得閉起了雙眼,嘴裏念著安定心魂的佛經。

  周一覽收起手中的刀和連弩,朝著四處看了看,隨後對淨空說道:

  “大師,好久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