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順天府
作者:秋旻胡圖圖      更新:2020-04-23 12:53      字數:3412
  盧溝橋的黃昏,橙紅色的陽光斜照著水麵,敲開永定河河岸邊行人的眼睛,京師的百姓們總是喜歡在忙碌的一天即將落幕的時候,在這條河邊,尋找內心的安寧;有些行人攜家帶口,就靜靜地坐在岸邊,用手撫弄著波濤磷磷的河麵,洗洗臉,泡一下腳,異常的舒適;在盧溝橋上,行人絡繹不絕,挑擔,趕馬車,以及在橋的中心臉孔通紅的一對對情人。

  在夜晚,這裏會美麗得仿佛人間仙境,道路兩旁的燈籠被依次點起,此岸的人看對岸,仿佛對岸的人都漂浮在水底的燈籠裏一樣;如果這時候,月亮不受阻礙地出現在暗藍的夜空中,那麽將顯現出張若需《春江花月夜》般的質感。

  總之,京師之美,竟有一半,來自盧溝橋。除此之外,在京師其他的街道上,總是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各種灰色的房子就像一個個犯了案的罪人一般,蜷縮在各個難以被發現的角落;除此之外,京師裏到處都是人畜糞便的味道,怪不得,杭州百姓總是暗地裏稱京師是糞城;不過,京師的另一處盛景倒是空氣香甜,那就是紫禁城,紫禁城上金碧輝煌的琉璃瓦片,和龐大氣派的格局,無不顯露著皇家的霸氣和作為政治中心的尊嚴。

  從全國各地湧來應考的學子,來京城的第一站便是紫禁城,他們會早早地起床,然後在太陽初升的時候,到達午門,仔細地端詳著紫禁城裏的一磚一瓦,然後說出一些讚美的言語,有些學子還會緩緩地作詩一首,用略顯酸腐的文字讚賞著紫禁城的驚人之美;在看完午門之後,趕著早上緩緩複蘇的暖意,往東邊走去,然後路過東華門,看看東華門門前的守衛,之後,繼續走,走到了神武門之後,才恍恍惚惚地發現,一個時辰已經是從衣袖間溜走了;不過,從神武門向西繞過去,再回午門時,卻隻花了半個時辰不到,原因自然是越到後麵,相同的內容就越多,比如西華門和東華門,若不看牌匾,便全然覺得是一個門了。

  看過紫禁城之後,第二站才是盧溝橋,不過,紫禁城來的看客幾乎都是初次來的,盧溝橋卻都是回頭客,原因自然是因為紫禁城雖華麗,但卻讓人打心眼裏不舒服,遠不如在盧溝橋來的安心!

  在往日,京師的大街小巷裏,熙熙攘攘地擠滿了商販和沿路采購的百姓們;大街上傳來市井街巷常有的聲音,那邊想著冰糖葫蘆的叫賣聲,那邊傳來一聲走調的“豌豆黃”,以及路人們說話形成的嗡鳴;時而會路過一兩個騎馬的官差,卷起路上的飛塵,往往,當那些官差著急的時候,還會撞倒幾個商販,如果遇到架著獨輪車艱難前行的力夫阻擋住路的話,那官差還會立刻拿出鞭子,狠狠地抽上一鞭子,立馬就給讓出一條寬敞的路來。

  當時,也正是天啟四年的夏天,天氣炎熱地不成樣子,人就像在熱鍋裏走來走去一樣,雖然商販們臉上堆著笑意,但內心的灼熱已表現在忙碌的動作之中;俏麗的女孩子們也頗不體麵地皺著眉頭,臉上的汗將胭脂給潤濕地不成樣子,就像一灘水打濕了路麵一般。

  那天,人人都感覺到了異樣,因

  為街上的官差和錦衣衛比平時多了很多,在街上,逮住路人就問那天黑霧籠罩的事情,問他們是否見到黑霧的去向;有些百姓卻是親眼見到黑霧落在自己鄰居的屋裏,有些見到黑霧朝著東北方向快速奔去,不過,雖然很多人都看見了黑霧的去向,但愣是沒有一個人敢說出實話;理由其實非常簡單,因為即使說出來沒有禍端,也得不到任何好處,如果是壞事,那便鐵定要脫去一層皮。但是,倒是有一些人知道這鐵定是壞事,如果是五彩的霞光,鐵定是祥兆,但這是黑煙,便定定是壞事,所以,便趁機陷害和自己不對付的鄰居或債主;此舉導致整個京師有數十人被抓,被抓之後便從此再無這些人的蹤跡,隻知道某天的昭獄比平時多了數十條屍體,家屬們卻也不感再多加過問,隻敢在自家的院子裏小聲地哭泣。

  之所以會這樣,蓋因在天啟三年五月的時候,有幾個人在屋子裏喝酒,許是喝多了,竟然大聲地說魏忠賢的壞話,被路過的錦衣衛聽見了,不久之後,這幾個人就被抓去昭獄,據說是被剝了皮,還吊了三日。京師百姓聞此,皆背脊發涼,隻能無奈這木匠皇帝還在聚精會神地雕刻著他的木工。

  抓人之後,京師倒是安靜了一陣子,但數天之後,全國各地來往的官差倒是多了起來,且個個都是火急火燎趕著投胎似的,京城裏同福客棧的孫老板娘是出了名的愛打聽之人,於是便四處打聽,隨後才知道,原來是廣東、廣西、四川、甘肅和山東接連發生了起義,其中廣東的陳聚義更是火候甚猛;除此之外,台灣被荷蘭人強行占據,遼東的局勢已經到了非常危急的時刻。孫老板娘聞此,沒有感到驚慌,隻覺得自己多了一些談資,在客棧內和客人們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這一聊差點聊出一條命來,原來店內有一個禦馬監的公公在裏廂坐著吃酒,剛吃到一般,便聽見那孫老板娘大聲的談論著時局,這公公和孫老板娘是同鄉,雖有同鄉之誼,但無奈身邊跟隨著幾個長隨,這些長隨要是說給魏忠賢聽,自個也是個包庇罪。

  正當他想讓長隨去叫人來抓孫老板娘時,這個大嘴巴的孫老板娘卻轉而說道:

  “哎阿,諸位客官,即使天下大亂了,我們大明不還有英明神武的皇上,不還有九千歲嗎!這九千歲神通廣大,一定沒事的。”隻聽,大堂上一個個叫好的附和聲,這才讓這位公公改了主意。

  當時,在同福客棧裏還有一位我們的老朋友在,那就是淨空法師;經過了四年的時間,我們的淨空法師當時已是42歲了,英俊的臉上長出了稀疏的胡子,穿著素藍色的僧服,在同福客棧裏點了幾樣齋菜和一壺清茶;當時他正聽著孫老板娘的話,想起了數月前的張欽漸帶領著數萬百姓,強行占據了渠縣,並且攻下了儀隴,黃北川在混亂中逃向了成都府;雖然,在四川的局勢已經糜爛不堪,但鐵環寺卻依然比往常更加興隆,前來上香的香客們雖大多都不富有,但總算不會吝嗇。

  想到此,他歎了一聲,想起了當時淨能師兄之死。原來,當張欽漸親眼目睹淨能法師被打死之時,淨空正

  在那附近不遠的地方,也親眼目睹了當時的情況,驚慌之下,趕緊收拾包袱,從寺裏逃了出來。當時,了凡大師剛剛圓寂不就,空慧法師為了讓寺廟興盛,便編出了這個肉身佛的事情,把淨能的屍體經過處理之後,埋在附近農民的田地裏,然後被一個農民在春耕之時挖了出來;這下,便轟動了整個四川,乃至是四川附近的州府縣。

  知曉這個事情的,總共就那麽六人。淨空法師心想,那張欽漸既然知道,為何不滅了空慧法師呢?隨後卻又隻感到無奈。

  孫老板娘看著客棧內唯一的一個和尚,便湊上前去問道:“這位法師,您從哪裏來啊?”

  淨空雙手合十,說道:“貧僧從四川鐵……”隨後又想到,自己當小心為上,但又無法違背佛家戒律,便憋著不再說話。

  孫老板娘見這個和尚不說話,便奇怪地說道:“哎,這位法師,這有啥不好說的?我不是京城人氏,我從山西來。”

  淨空這才附和道:“貧僧自四川而來!”

  要說這孫老板娘卻是是消息靈通,大聲地說道:“哦!那你知道那渠縣鐵環寺出了個肉身佛嗎?”

  淨空震驚了一下,隨後說道:“知道,知道。”

  “不過,現在這四川已是亂作一團了。”

  淨空便不再答話,孫老板娘便立即對他失去了興趣,轉身便和其他客人聊了起來。

  一會之後,在裏廂裏吃飯的東廠公公走了出來,對孫老板娘說道:

  “孫慧娘,勸你一句,以後要收住你的大嘴巴!你說,這些事情是你等能夠談論的嗎?”

  孫老板娘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便斷斷續續地回答道:

  “哦,陳公公……小民……小民再也不敢了。”

  陳公公聽見之後,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邁著輕盈的步子,走了出去。

  這陳公公是禦馬監的監官,官職雖然談不上高,但對於廣大入宮的閹人來說,還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此前,在萬曆年間,曾幫助過魏忠賢,當時魏忠賢還叫李進忠,所以魏忠賢從來都沒有為難過他,但他見現在魏忠賢赤焰囂張,其實心裏是頗為不滿的。

  這孫老板娘見陳公公走了,卻又再次現出了本色,和幾個客人又聊得不可開交。

  淨空吃完之後,付了賬,便趕緊從這同福客棧逃也似地走了出去,行色匆匆的走在大街上,卻在前麵拐角處看見了幾個抓人的錦衣衛,隨後又趕緊閃進了一個小巷子裏去了。

  淨空這些日子以來都是如此,因為他沒有大明朝廷規定的路引,都是趁著夜間或者守城的官差不注意的情況下,偷偷的溜過去的;不過,雖然大明初期,朱元璋對於路引的要求非常嚴格,但兩百多年過去後的今天,已是鬆弛了不少,或許是因為最近的時局動蕩吧。

  淨空隻能往深巷裏裏小心翼翼地走著,而去哪裏,似乎並沒有想清楚,附近的寺廟也要求要有朝廷的路引,如果沒有是萬不敢收留自己的,於是便在即將傍晚的時刻,來到了永定河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