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儀隴之狐
作者:秋旻胡圖圖      更新:2020-04-23 12:53      字數:5820
  當元怒匆忙地趕往寺廟,去報告淨空和元癡北上儀隴的時候,寺廟裏正全力地預防著悍匪可能的進攻。他們關閉了除大門外的所有通道,用木樁抵著,然後讓所有的僧人都聚集成一堆,在大雄寶殿和鐵環法師廟裏麵誦經祈佛。有前來的香客需要證明自個沒有帶任何可作為武器的東西才可以入內,不過,這幾天的香客屈指可數,都是一些需要在這幾天還願的人,一些遊客前來的,也大抵是不知道這裏所發生的事情。

  隻有空慧法師呆在自個的書房裏,盤算著等悍匪伏法之後,重修寺廟的計劃,盧員外前些日子,差人送來了一千五百兩的酬謝金,原本該是一千兩,但盧員外自個給多加了五百兩,饋贈的填土則仍舊是三十畝。

  他盤算著各類工程所需的銀兩,腦後已全然沒有凶殺案的陰影了;他在紙上用數字勾勒著,最後得出,修建大雄寶殿和佛像需要五百兩,大門的油漆和翻新則需要三百伍拾兩,最後,總計下來,全然翻新需要一千七百二十兩,現在還差個二百二十兩。別說,這錢雖不是特別多,但足夠難道無米之家了。

  正在犯愁之際,空慧覺察到門外有異樣的動靜,便高聲叫道:“是哪位?”

  但無人應酬,仿佛窗外是無人的深山。

  空慧法師站起身來,放下手中的筆,打開門,發現沒有任何人來過的痕跡。為什麽如此肯定呢?空慧法師的書房位於大雄寶殿右上方向的一個庭院,這個庭院視線開闊,能夠看到寺廟的大部分。

  “沒有人來,那方才的聲音為何如此真切?”空慧法師心想。

  正疑惑著,隻見書房的房頂上跌落下一片瓦來,正砸在空慧法師的腳跟前,他抬頭看去,隻見一個黑溜溜的莽大漢手裏拿著一對銀色的大斧頭,背上背著一個麻布袋子,在屋頂上像一張紙片一樣輕盈快速地行走著,嘴裏還念念有詞地戲謔道:

  “哈哈哈,這該死的蠢禿驢,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擋住你徐爺爺的去路嗎?”說罷,翻身從書房屋頂躍到了寺外,消失不見。

  這時候,幾個弟子匆匆地趕來,對空慧說道:

  “首座,不好了,守前門的淨藏師父遭災了,您快過去看看吧!”

  空慧急匆匆地趕過去,隻見了凡大師正蹲在那裏給淨藏師父誦經超度,了凡大師的手稍微有些許發抖,旁邊站著一些跟淨藏一起守門的師父們,既驚慌又氣憤,手腳都不住地發抖,有些年輕的和尚癱坐在地上,小聲地啜泣著。

  空慧法師拉著一個相對比較鎮定的弟子問道:“方才怎麽回事?你們那麽多人,還抵擋不住他們?”

  那位弟子回答道:“我們方才正坐在這石階上守著呢,誰知道從哪來的黑大漢,來了卻就直奔著淨藏師父衝過去,二話不說,就……就……砍了淨藏的頭。”說完,原本鎮定的他放聲哭了出來。

  了凡大師超度完畢之後,起身說道:“此事不必告知官府,我派下山的弟子打探到消息,縣衙已經亂成一鍋粥了,百姓們都非常驚慌,都聚集在縣衙的門前,要求縣衙提供庇護,我們若是報官,他們也無暇顧及,你們去尋個棺木,今天晚上全體寺僧給淨藏和淨能超度,阿彌陀佛。”

  了凡大師說完之後,從竹林裏回來的元怒,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一個無頭的屍體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在地上,任誰都得恐懼。

  但元怒還算比較鎮定,徑直對方丈和首座說到:“方丈,首座,淨空師父和元癡他們去儀隴了,淨空師父要我告知方丈和首座,官府的文件說,近日來,有數個悍匪從達州入境渠縣,專門獵人人頭。望諸位師父師祖,小心防範。”

  了凡和空慧聽到此消息,麵麵相覷,空慧問道:“賊人去了儀隴嗎?這方才還在寺裏取了淨藏的性命,阿彌陀佛,這淨空還說什麽?“

  “淨空師父要我報告完這個消息之後,去儀隴南門的小茶館那兒找他。“

  空慧說道:“那你去吧,有什麽緊要的消息一定要及時地回報。“

  “是。“

  “等等,多帶兩人去吧,元勝,元寬,你們跟著你們元怒師兄一同前往,記得,帶上幾根法棍,小心為上。“

  兩位壯實的僧人從地上站了起來,抹了抹眼淚回答道:“弟子們這就動身。”

  說完,拿起法棍便隨著元怒離開了寺廟。

  話說回淨空。自元癡被奪了腦袋之後,淨空便一人拿著竹竿前去追蹤,但直到抵達了儀隴的南門也沒有任何關於這股悍匪的蹤跡存在,仿佛他們真的不存在似的。

  但奇怪的是,儀隴城城牆上掛著白色的燈籠,屋簷處也懸掛著白綾,似乎有人去世了,這一打聽,才知道是那58歲的朱翊鈞駕崩了,據說新登基的皇帝是長子朱常洛。

  時年三十有七的淨空可是第一次遇到這改元是大事,便覺得今年真是特殊的一年,前有獵頭悍匪的肆無忌憚,此時,皇帝又駕崩了,此時他絕不會想到,這僅僅隻是開始。

  淨空走到小茶館裏麵坐了下來,要了一碗茶,在那兒一坐便是一個下午,在這期間,他喝了四碗茶,上了四趟廁所,這眼見那元怒還不來,便稍微有些焦急。正欲進城區,這時候卻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一身樸素的灰色的棉紗,看上去像是過路的小販,但卻明明是那渠縣

  的知縣黃培仁,身邊的縣尉盧國禎,也喬裝打扮成白姓的樣子,除此之外,身邊還跟著幾個力夫。

  他們並沒有看見淨空也在那裏,便徑直地坐到一個大桌前,叫了幾碗茶和一些飯菜,那些個力夫怕是餓極了,見飯菜一上桌,便顧不得吃相,大快朵頤了起來。黃培仁和盧國禎在小聲地商議著什麽,淨空離他們不算近,所以沒有聽到任何的言語。

  淨空一直在觀察著,這時候,門外的元怒和元勝走了進來,目光搜尋了一陣,見了淨空便走了過去。

  淨空對元怒說道:“你把事情告訴方丈和首座了嗎?那元癡不幸遭了災殃。“

  元怒回答道:“告知了,我在路上看到了元癡師弟的屍體了”,說著嘴裏念叨了一聲阿彌陀佛:“原本我們是三個人前來,見了元癡師弟的屍體,便讓元寬師弟回去稟告方丈去了。“元勝已在旁坐上淚流不止了,他與那元癡在寺中相處地最為融洽。

  淨空在心中默念了經文,而後:“賊人手段毒辣,你們必定要小心,這幾日咱們住在客棧,睡用一間房。”

  這元怒應承之後,嘴角似乎顫抖著,還有什麽話要說似的,這淨空便小聲嗬斥道:

  “還有什麽要說的,快快說來!“

  元怒囁喏道:“這淨藏法師……昨兒也遭了災殃”。說罷,便低下了頭。

  淨空聽到這個消息,不禁閉起了雙眼,一道淚痕從眼角滑落,蓋因這淨藏與淨空是同鄉人,少年時家鄉大旱,連樹皮都吃了,走投無路,才投奔到鐵環寺,做了僧人。淨空的腦海裏回憶著和淨藏在家鄉互相扶持的模樣,不禁已淚濕衣襟。

  這三人已成哀悼之局。那邊的黃培仁又如何呢?

  現在讓我們聚焦在他們的飯桌上。

  盧國禎嘴裏嚼著飯菜,小聲地對黃培仁說:“這保寧府和達州是否有回複公文?悍匪已悉數離開渠縣,估計就是奔著儀隴來了?大人,這賊人來此地必定有陰謀!”

  黃培仁吃罷,將碗筷放下,隨後朝著老板招了招手說:“來來來,老板,跟你打聽件事。”

  茶館的老板從橫長的賬台上出來,白胖的身體上長著一顆圓潤透紅的頭顱,黃培仁看到此情景,腦子裏想著那賊人咋放過了這顆頭,不禁卻被自己逗笑了。

  老板殷勤地小跑了過來,說道:“這位員外,有何吩咐?”

  黃培仁問道:“這儀隴縣最近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這老板笑道:“昨兒城東的李太爺摔死了!那可是咱儀隴最有牌麵的人家,您說,就給摔死了。”說罷,還是那一臉訕笑的表情,隻是笑的時候露出了一排尖尖的利齒。

  黃培仁自是看在眼裏,便說道:“你回去忙活吧!”

  “好嘞。”老板高聲道。

  這時候,盧國禎小聲對黃培仁說道:“大人,這茶鋪有古怪。”

  說完之後,隻見從門外進來了六個人,領頭的是一個奇怪的道士,手執一根股骨,穿著黑紅色的道袍,眉毛近乎倒豎,山羊胡子稀疏卻又集中,臉型尖如狐狸。遠遠望去,卻像是一隻黑皮的狐狸。

  隨行的五人中,高矮胖瘦的四個男人,和一個妖豔的女人。高個子進門則必須低下頭才能進來,矮個子站在高個子旁邊,倒像是一隻野豬;胖的那位準確來說是李逵式的人物,手持兩把銀色的大斧,虎虎生風,仿佛隻要打個噴嚏,都能把這茶樓震塌一般,而走在胖個子後麵的瘦子,則非常神秘,全身都被身上的白袍子遮擋住,頭上戴著頂草帽,所以無法看清楚他的臉。

  而那個女人,扭著屁股便坐到了八仙桌上,茶館裏除了黃培仁和淨空這兩撥人之外,都把目光投向了她,並且嘴裏發出了色迷迷的議論。

  待他們都坐下之後,茶館裏,除了黃培仁、淨空和那六個奇怪的人之外,其他的遊客都小聲地說著話,有人覺察到氛圍怪異,便匆匆地離開了。奇怪的是,連那茶鋪的老板也鴉雀無聲地坐在賬台上,臉上爬著一股狡黠的色彩。

  窗外,夜色已深,行人們都已回家,隻剩下三三兩兩趕夜路的人;儀隴城外的山林裏,有不時起伏的野獸饑餓的叫喊。

  茶館裏的堂客們紛紛感到了不安的氛圍,因為新來的那六個奇怪的人一動不動地握著手中的武器,殺氣騰騰,讓人寒毛直豎,於是紛紛朝門外逃去。正欲走,那個女子卻從長凳上一躍而起,從腰間抽出一把蛇頭模樣的長劍,朝著欲逃走的堂客刺去,一瞬息的功夫,便有五人慘死於劍下。其餘眾人嚇得腿軟,紛紛跪倒在地,大聲地求饒著,那女人才消停。

  黃培仁和盧國禎則鎮定地坐在長凳上,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元勝則稍微受到點驚嚇,手上的茶杯滑落在地上,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引起了瘦個子的殺戮之心;隻見,那瘦個子一躍而起,白袍裏吹出了黑煙,隨後一把銀色的刀朝著元勝砍去。淨空驚詫不已,內心裏想到:“這不就是殺元癡的那個賊人嗎?”

  正想著,隻見那銀刀正要砍中元勝,便一把抄起身後的竹竿,使出了最大的力氣,朝著瘦個子砸去;隻見,那瘦個子見那竹竿朝自己砸來,躲閃不及,腦袋上正中一棍,瞬間便癱倒在地。隨後,從地上爬起,掃了掃白袍,仿佛無事一般,正想要再次出手之時,那狐狸般的

  老道示意讓他坐下,他心有不甘,氣衝衝地坐了下去。

  接著,那老道舉了舉手,從腰間取出了一隻白色的狐狸,把它放在了地上,那白狐仿佛受到了什麽指示,一溜煙地朝著淨空奔去,那白狐嘴裏的牙齒似乎變成了鋼鐵,淨空嚇得從長凳上跌了下來,隻見那白狐就要咬到自己的脖子的時候,那黃培仁似乎已是忍不住了,抄起自己身邊的長凳便朝著白狐砸去,那白狐受到了驚嚇,趕緊跑回到那老道的身邊。

  黃培仁氣哄哄地說道:“你們這夥賊人,竟敢如此囂張,來啊,抄起家夥,跟他們幹!”

  盧國禎收到指示,但又心有恐懼,拿起長槍的時候,手竟抖得厲害;帶來的力夫們則早已噤若寒蟬,躲在角落不敢出來。

  倒是淨空法師和元怒、元勝,拿著竹竿準備應戰,但人數實在不夠看,這黃培仁見此情景,感到情況不妙,但事已至此,便在心中打氣到:“死也不要辱沒老師徐光啟。”隨後拿著茶壺,便朝著狐狸老道衝去,那胖大漢見此,站立起來,揮著銀斧便朝黃培仁揮去,正要砍中,卻隻見一位白衣青年,用劍擋住了銀斧的氣勢,那胖大漢瞬間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得那銀斧從手中脫落,朝後飛去,徑直砍入了門柱子上。胖大漢驚了一下,想著這世間竟然還有如老道一般的人物,便朝後跌去,好個狼狽。

  那老道起身,躍入空中,脫下黑袍,朝著白衣青年扔去,那黑袍的袍邊原來鑲滿了尖利的小刀,要是被割到一下,恐是皮開肉綻開了花了。但那青年卻一臉鎮定,身姿優雅地躲過了黑袍,那黑袍重又回到了老道的身邊。那老道見白衣青年身手敏捷,便招呼身邊的人,各使神威,朝他進攻。

  眼見著這群魔圍攻,白衣青年不敵,這時候,茶館外麵跑來了一群兵,手裏拿著三眼銃,對著賊人一股亂射,那高個子連中了五槍,倒地不起,老道見情形不利,便趕緊地奪窗而逃,其餘賊人則相繼追隨而去。

  正當這股賊人奪窗而逃的時候,茶館外麵一個洪亮的聲音喊道:“快,追!”

  隨後,便虎虎生風地走進了茶館,看見了驚慌的眾人,和地上的幾具屍體,而後大聲說道:“快回家去吧,這裏官府會搞定的。”

  說話的人正是儀隴的知縣黃北川,這黃北川雖是吟詩作對的騷客,但卻長著一副武將的身軀。他說完之後,便徑直朝著白衣青年走去,對他說:“林教主,感謝您出手相助,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這黃培仁才看清楚,這白衣青年生的英俊瀟灑,比淨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那黃北川和他同性,但卻沒有任何的關係,黃培仁乃是萬曆三十年的進士二甲,和他同期且是同窗的進士隻有那郫縣的縣令張欽漸;前些日子,那張欽漸發來信函說自己已辭官不幹,正要過幾日來這渠縣的馬家鎮旁邊的山林裏來隱居;這黃培仁正恍惚著,隻見黃北川和那林教主正要離開,便舉手作揖,朝著黃北川說道:

  “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黃北川黃知縣嗎?“

  黃北川答道:“正是在下,敢問有何事相告?“隨後彬彬有禮地回了個禮。

  黃培仁大聲地笑道:“哈哈哈,無事相告,隻是給諸位道個謝,不然小命不保咯。“

  黃北川似乎被這股氣勢給吸引住了,便說道:“先生,您可真是臨危不亂,氣度不凡。敢問您尊姓大名?“

  黃培仁這才回答道:“黃知縣!您是黃知縣,我也是,吾乃渠江一水之知縣是也!前幾日收到達州的折子,說有賊人要來這渠縣,這賊人可是專門獵人人頭啊,真是奇了怪哉;這不,根據賊人活動的路線,我推知他們定是朝著儀隴來了,這不,鐵環寺的淨空師父也來了。“說完,便朝著淨空師父做了個佛禮。

  淨空見黃培仁施禮,便鄭重地回了個禮,隨後說道:“貧僧也是受師父囑托,前來查個究竟,寺中已有三位僧人受害。阿彌陀佛。“

  黃培仁回答道:“定會給百姓們一個交代和公道。“隨後,摸了摸衣袖,對黃北川說道:”您如何得知這兒發生的事情。“

  “這得感謝白蓮教的教主林采教主了。”

  “哦,那真是多謝了。”隨後對林采行了個鄭重的禮。

  林采回答道:“不必多禮,這一切都得靠真武大帝庇佑。”說完單手放在胸前鞠了個躬,繼續說道:“諸位既然都是前來剿匪的,那請隨在下前來,讓我為諸位好好講講這群悍匪的來由“。說完,便朝著門外走去,他們便都跟了過去。

  走了數個時辰,隻見一個貼滿符咒的道觀便出現在眼前。這道觀通體被漆成了白色,門上的牌匾上寫著真武大帝四個大字,寺廟的中間供奉著真武大帝的雕像,雕像前是一個供奉祭品的台子,台子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祭品;在大殿的兩邊則供奉著各種叫不出名號的神仙和一些侍奉者的雕像。

  林采見他們都進了大殿,便叫來弟子們搬來了幾張椅子,遞上了茶水和糕點,隨後便示意讓他們坐下。

  於是眾人便都坐了下去,正待林采要開講的時候,一個兵差走了進來,對著黃北川的耳邊說了幾句話,說完之後,黃北川便起身說道:“對不住了,諸位,衙門要緊的事情要處理,待我處理完畢再來找大家,就此別過。”說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