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鐵環寺
作者:秋旻胡圖圖      更新:2020-04-23 12:53      字數:10254
  如若從渠縣的巴江碼頭出發,朝著巴江的上遊駛去,便會到達巴江最北邊的儀隴縣,儀隴縣地處四川的北部,和更北部的保寧府兩相接壤,如若再往東走,便會到達大明的駐軍重地:夔(kui)州府。

  臨近儀隴縣的大小蓬山地勢壯麗,林蔭綿延千裏,各種各樣的林木包圍著一條又一條潺潺的小溪,且深山無人,頗有寂靜的禪意,吸引著無數名士的到來,不過更吸引那些名士的,卻是那元世祖忽必烈期間在此地建立的鐵環寺;鐵環之名,據說是在宋神宗期間,有一位不世出的高僧在此地修行,而後在大蓬山山頂坐化,怪哉,這一坐化由於在高山,直到忽必烈時,才被人發現,但那位高僧卻在被發現的那一刻,飛了起來,消失在了讓人困惑的藍天裏;據那位目擊者說,此坐化的高僧,屁股底下有一對銀色的環,想來何不稱之為銀環寺,原來,元世祖在此地開寺,欽賜了一對鑲有銅鈴的大鐵環,至今還在鐵環寺那漆得通紅的大門上掛著,遠遠看去,還以為是大門的鼻孔。

  笑話歸笑話,這鐵環寺自聳立以來,跨越了數百年的時光,到達今天萬曆的第四十八年;這位老皇帝懶散了大半輩子,現在垂垂老矣,大限將至,所有的人都知道,朝代即將要改元,所以人人都盯著宮廷裏的那些破事兒;當然,破事兒可不是普通人敢說的,卻是那郫縣縣令張欽漸所說的。話歸正傳,那鐵環寺曆經滄桑,到如今,已經和萬曆帝一般,老的不像樣子了;據說,在寺廟鼎盛時期,曾經有過接近兩千位僧人,到明朝洪武之後,便漸漸地衰落下去,到了那熱愛青詞的嘉靖皇帝的時候,衰落地便更快了,寺廟當時隻剩下了不到兩百位僧人,而且大多數是風燭殘年的老僧,在等待著坐化的那天,也許也都幻想著大門上的鐵環帶著自己飛離大地。在萬曆帝清算了張居正之後,這鐵環寺才稍微緩過氣來,漸漸的,有窮苦人家開始向鐵環寺貢獻木訥著表情的小和尚來,香客們也開始從那鐵青皮膚的老道廟裏出來,朝著鐵環寺走去,祈福的祈福,燒香求子的求子,那些追求真諦的士大夫們,也開始結交寺裏佛法通然的高僧們大聊那大千世界了。

  鐵環寺的規格宏大,承襲了當時比較盛行的中軸規格,也就是,開頭半山腰一座力士廟,往上走是觀音大士的銅雕像,再後麵就是藏經閣,之後大雄寶殿,最後麵,接近山頂的地方,便是那個宋神宗期間坐化的老僧,沒有名號,便取了個鐵環法師的名號,供後人默誦。整座寺廟呈中軸線朝上建立,兩旁都是些僧舍和齋房,齋房邊上倒是有幾片頗為青綠的小湖;在元朝興盛時,那湖裏的放生魚生猛得很,如今卻隻剩三三兩兩的老龜還在石板上晾曬著龜殼。

  雖說,自張居正遭到清算之後,鐵環寺慢慢地發展起來,但這種發展卻是緩慢的,隻是相對於以前來說,老僧們再也不用商量著今天減少多少夥食了,不過是比以前多了幾片菜葉子,桌子上也開始有水果了而已,真正讓鐵環寺回到元朝時興盛的麵貌的,還得說說我們的空慧法師。

  緬甸和大明朝的邊陲之爭,讓緬甸的農民們開始顛沛流離,緬甸的僧人們也逐漸地離開寺廟,開始了如同朱重八一樣的遊僧經曆,簡而言之,就是沿路要飯的光頭,空慧法師正是這顛沛流離的隊伍中的一個。

  空慧法師當真是一個鐵人,他從緬甸的蒲甘一路飄蕩到阿瓦,之後從大金沙江一路逆流,走向孟養,從雲南的神護關入境,再一路漂流,到達了雲南姚安府,他曾想要在姚安府境內的大川寺裏住腳的,但礙於當時他並不會說漢話,大川寺裏的住持聽不懂他的話,便無從知道他是否是專心修行,便給了幹糧,讓他北上。

  這空慧法師便隻好繼續北上,顛沛奔波了數個月,終於因極寒交迫,暈倒在巴江中遊距離鐵環寺大概五裏路的一塊石頭地上,當時已是萬曆二十八年。

  在這之後,空慧法師便住了寺,在裏麵開始努力地學習漢語,幾年之後,便能夠用漢語默誦《壇經》和《楞嚴經》了,之後更是利用大量的剩餘時間看遍了中國諸子百家的著作,在跟士大夫們清談王陽明時,更是能夠隨口從儒林曆史中,摘出無數大儒們的名句來,士大夫們則是驚詫不已,漸漸地皈依到他腳下的人便慢慢地多了起來,在寺廟中的地位更是逐漸高升,直到在萬曆四十七年,承襲了鐵環寺的首座一職,這首座擁有的職務便是管理佛門戒律,主要的經籍釋義工作也是在戒律方麵。

  時間轉瞬就到達了萬曆四十八年春,俗家們便都渡過了春節,到處張燈結彩,但佛門清淨,便啥也沒有,隻有比平時更加豐盛的齋菜和更多的遊客,除此之外,並無區別。

  那天一早,空慧法師早早地便從床上起來,簡單漱洗之後,便趕往大雄寶殿去主持早期的誦經,在誦經完畢之後,還懲罰了幾個誦經打瞌睡的小和尚,打了他們的手心。之後便去吃齋飯,齋飯過後便去自己的書房,處理完一些公文,便去考據自己的《戒本》,然後,一位穿著黃色僧服的和尚緩緩地走過來,對空慧法師說:

  “營山來的盧員外來求見師祖。”

  空慧法師隨即放下手中的《戒本》,抬起眼睛說到:“快去請來!”

  半晌過後,一個身材瘦高,衣著體麵的老人便進來了,對著空慧法師雙手作敬佛禮,說到:“法師,今日來是有要事相商,還望法師能夠助我一臂之力啊。”

  法師正疑惑著,說到:“何事需要貧僧相助,怕是文勝施主抬愛了。”

  這盧文勝看著四下無人,便貼近空慧法師的耳朵上說:

  “前些日子,營山靠近鐵環寺交接處那個矮山坡,您可能不知道,那是我們祖傳的地,我家的老祖宗就葬在那裏,可誰知這年久地荒,慢慢就林莽遍地,然後郭家那兩混小子……”說到這裏,才想起自己麵前的是一位僧人,便趕緊說:“罪過,罪過!呃,是郭家那兩個農民,去那裏開荒來著,誰曾想倒是給他開了荒,還種出了糧食,可真是一塊肥碩的地,這地埋著我的祖宗,那不是我的地誰的地?”

  空慧法師這時候明白了來者的意圖,這意圖再明顯不過了,不過是貪圖郭家那塊肥沃的土地而已,法師沉默不語,隨後說到:“盧員外,此事該報官府,貧僧可是無能無力。”隨後正想要擺手送客,不曾想此盧員外不依不饒地繼續說道:

  “我當然知道,法師,此事我早已告知官府,誰知道那新上任的知縣黃培仁愣是要我拿出祖先墓地的證明,拿不出就隻能把地給郭大樁那兩兄弟;還說,實在拿不出來,可以找一個當地有聲望的人去作擔保,這不,我便想起法師您來了。“

  法師正欲開口拒絕,那盧文勝便搶先說到:

  “事成之後,我便願捐出一千兩給鐵環寺修大雄寶殿,還會多帶點人來您這燒香祈福,還有,還有那鐵環寺山腳那三十畝地便都給鐵環寺,讓這地兒供應鐵環寺的夥食。“

  法師聽到盧文勝的話之後,眉頭緊皺了一下,之後便朝著他還了佛禮,說到:

  “文勝施主,這事貧僧得好好琢磨琢磨,,這樣,您給貧僧三天時間,讓我好好思慮思慮,之後貧僧會派弟子去給您答複。“

  說完,便轉身朝著文案走去。坐下之後,內心已是思緒萬千。這盧員外分明隻是個豪奪可憐人田產的人,為了那塊地,竟然願意舍棄一千兩和三十畝地,似乎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隨即望向窗外的大雄寶殿,屋頂邊緣的磚瓦已是脫落地不成樣子了,柱子也仿似想要頑皮地躺倒在地上,而更離譜的便是那尊泥塑的大佛,那雙放在胸前的手看上去不久之後就要掉到地上了,雖說日子比嘉靖年間好過,但大佛隻比嘉靖年間的更加壞。

  法師心中不停地翻湧,也許那郭家兄弟真的不幸開了被人的祖墳,這盧員外也許說的是真話。這想來想去,沒有結果,便低下頭盯著自己方才考據的《戒本》發起呆來,之後,更是捏住一支筆,反複地摩擦著筆杆。這時,力士殿前的大銅鍾宣告午時的到來,法師手中的筆便突然地掉在了地上,隨後,招呼了一個從門外經過的弟子,隨後,朝他耳背上說了幾句話,就讓他離寺朝盧員外的宅子去傳個話。

  兩天之後,渠縣知縣仁便帶著縣丞和幾位役夫到達了鐵環寺。盧員外和空慧法師站在那座擁有兩個大鐵環的門前,對著黃培仁行了個禮。這黃培仁是個強硬的人物,對佛教有點敬而遠之的嘲諷態度,對著空慧法師回了一個儒家的作揖,這空慧法師微笑著對黃培仁說到:

  “黃知縣,您百忙之中親臨敝寺,真是折煞貧僧。”

  “大師不必多禮,在下前來,隻為處理盧員外和郭家兩兄弟的土地糾紛,大師,您親自為盧員外擔保,您敢打包票說這兩百畝地就是這盧員外埋了祖宗的嗎?“

  空慧法師早有準備,便說到:“此地確實是盧施主家百年前的墓地!“

  “哦,大師,既是百年前,您又如何知道?“

  “黃知縣,您有所不知,貧僧曾與這盧員外的父親盧之夔於二十年前相識於這鐵環寺內,是他曾向我透露過,那矮山坡的墓地,是盧之夔的祖父盧有俞的安葬之地。貧僧如今乃出於公道,為盧文勝施主辯護,阿彌陀佛。“

  正在此時,郭家兄弟從渠縣匆匆趕來,然後在黃培仁麵前跪了下來,用稍微有些急切但是非

  常鎮定的語氣說道:

  “黃知縣,望您為我們郭家兄弟做主,那矮山坡上的荒地裏,我從未見到過有任何墓地在那裏,我們兩兄弟就怕不小心碰著了別人的墓,招來災禍,所以,我和我弟郭大春,找了很久,摸索了很久,才終於找到,這塊根本沒有墳墓的土地,我們辛辛苦苦開荒了兩年,這眼見到夏天就可以豐收了,但這盧員外卻說那裏曾是他祖先的墓地所在,為何他不在一開始的時候說,偏偏要到這時候說?且,這盧員外可是這巴江的望族,他祖先的墓地能是這般清寒嗎?“

  這時候,黃培仁低下了頭,盯著自己手裏把玩著的香包,隨即用一種質疑的聲調對著盧員外說到:

  “盧員外,雖然這郭家兄弟沒有擔保人,但說實話,他句句在理啊,您怎麽解釋,還有,空慧法師,這盧之夔的祖父怎麽葬在那裏無人知曉呢?“

  這盧員外沒想到這黃知縣會問出這樣的話來,瞬間便有些膽怯,但家底豐厚的他瞬間便緩過神來,對著黃培仁理直氣壯地說道:

  “黃知縣,據我盧家的家譜記載,這件事實在事成有因,曾祖盧有俞,死於嘉靖初年,然後家裏請來了個道士,這道士相完了命理之後,便提出了什麽分神葬,說是墓地和碑文不能放在一起,否則盧家百年之內必有災禍,而且這葬身之所還不能給外人知道,所以才有了今天這個糾紛哪。”

  黃培仁撫摸著自己稀疏的胡子,眉頭就快擰成一股繩子了,隨後語重心長地對郭家兄弟說:

  “要是你們真的不小心開了被人的墓地,那你們隻能把土地還給這盧員外了,如是這樣,你們願意嗎?”

  這郭家兄弟隨即麵露難色,半晌才說:“如是這般,便隻能如此,怪造化弄人唄。”

  黃培仁隨即便說道:

  “好,就等你們兩兄弟這句話。“

  隨後,對身邊的五個役夫說道:“你們去多叫幾個人來,跟隨郭家兄弟去那矮山坡的兩百畝地尋找盧之夔的無名墓去,必要的話可以挖出來,除非這盧員外能夠自個從家譜裏找出位置來。“

  郭家兄弟領了命,便跟隨著役夫下山去了。

  這盧員外的臉色頓時便難看極了,爭辯到:“真是折煞了先人啊,折煞了先人,法師,您替我說說話。“隨後,仰麵哭了出來。

  空慧法師思索了一會兒,對黃培仁說道:“知縣您盡管去找吧,我會和盧員外去家裏取證來,然後,到時便知真相如何了。“

  “那好,就等你們的消息,明天可到縣衙來,公事繁忙,我還得趕回去,告辭了。”

  隨後,便朝著空慧法師作揖,轉身便下山去。

  盧員外見黃培仁離開了,便不再哭泣,對法師說:

  “這可怎麽辦,這萬一挖不出什麽來,不就啥都黃了嗎?”

  “員外莫急,且進貧僧的書房細聊,再做打算。”

  隨後,一聲鍾鳴拉來了夜色,隻見在黑暗中,有幾個身影在悄悄地行動,發出的聲響像極了蟲鳴。

  次日早晨,黃培仁端坐在縣衙的文案前麵,處理著渠縣大大小小的事情,其中有一件事讓黃培仁警覺了起來。

  渠縣是兩江交匯的地點,北麵湧來浩蕩的巴江,東邊則從達州之地湧來渠江之水,所以這渠縣風景壯麗,很多文人騷客,都願來此地,大飽眼福。隻是,這一天黃培仁打開的一張公文裏卻寫道:“達州無頭屍案,被害五人,據悉,此案主犯為團夥,近日已悉數從達州往外逃竄,沿渠江之水而下,預計兩日內到達渠縣,望渠縣有司,及早設防,緝捕來犯。”黃培仁批示來信後,複了一封,便趕緊從桌案上下來,大聲的說道:“縣尉何在?快去叫縣尉!”

  這縣尉何許人也?趕巧了,這縣尉正是盧文勝的大侄子盧國禎,這盧國禎雖不是酒囊飯袋,但由於在盧家與郭家的土地糾紛中,這黃知縣明顯站在郭家那邊,自己便對這黃知縣頗有議論,所以在這幾天,心有不順,但礙於知縣是縣裏的土皇帝,便隻能忍著。他急匆匆地從一家酒館裏出來,跟隨著出來傳話的兵差,快步走向縣衙。

  黃培仁把剛剛從達州來的公文拿給了盧國禎,這盧國禎額頭上的汗不知不覺的便溜了下來,內心裏想著:“這可真他媽是悍匪,這為啥殺人還不給個全屍“,隨後稍顯怯懦地問道:

  “知縣,這五個人的頭都找著了還是沒找著?“

  “我不清楚,也許達州會再來一份詳細公文,這樣。你吩咐下去,讓兵差和役夫們把守住各類的關隘和碼頭,一隻壞蚊子都不能放進來,不然我拿你是問,記住這次是非常時期事關渠縣百姓的安危,快去辦吧“

  盧國禎拿著公文,戰戰兢兢地退出了縣衙,出來之後,長籲了一口氣,隨後想到:“雖然我與那黃知縣不合,但要是讓這五個悍匪進來,讓我家人遭災了,那可不好!“隨後,便吩咐了兵差們,每兩兵差領二十個役夫,到渠縣的每個關隘和碼頭檢查來往行人,可疑者抓來。

  但這盧國禎卻並沒有說清楚,啥是可疑?

  這黃培仁仍舊是坐在文案上,聚精會神地處理著公文,在大明朝,這樣勤勉的官員著實是不多見,隻是,勤勉歸勤勉,這黃培仁卻是認良知,不認世情,剛來的這兩年,便幾乎得罪盡了渠縣的大小地主員外們,唯有和以前同窗讀書的同儕們有書信往來,又還未娶妻生子,便生的個落寞寂寞,在這異鄉之中,唯有處理公文,才能平息掉寂寞。

  半晌過後,一位穿著紅袍袈裟,帶著遮陽草帽的僧人緩慢的向著縣衙內堂走來,這黃培仁沒有看清楚是誰,想著近日的事,便推知是那空慧法師,便大聲作揖道:

  “恭迎法師大駕光臨,那盧員外之事可有個結果?“

  空慧法師摘下了遮陽帽,露出了圓潤憨厚的臉孔,對著黃培仁說:

  “知縣大人,這盧員外已經找到他祖父的陵墓之地,隻是望知縣派人做個見證。“

  “有勞法師,黃某這就親自前去。“

  陽光毒辣地像是點燃了大地,黃培仁的官服裏則更像是火獄一般,讓他的汗水如海洋一般流淌下來。

  走了大半天,便抵達了那個矮山坡。矮山坡高大約四十米,山頂上平坦無疑,上麵是被開荒剛種下稻穀時光禿禿的模樣,郭家兄弟帶領的役夫們還在挖著,把不久前種下的稻穀種子又翻了起來,郭大樁見黃培仁來了,便跪在地上行了個禮,對黃培仁說:

  “知縣大人,我們找了一天了,也沒找到任何無碑墓地的痕跡,您給我們做個證明。“

  剛說完,遠遠的一座轎子便朝著這邊走來,轎子的旁邊是一群力夫,拿著鐵鍬和鋤頭。

  一會兒過後,轎子已經抵達了矮山坡,盧員外掀開簾子,從轎子上下來,對著黃培仁和空慧法師作了個揖,說道:

  “知縣大人,我家祖先盧有俞的安身之所,便在這矮山坡麵南的地方,這郭家兄弟之所以翻了半天,那是因為我家安葬在地下大約五米的地方,他隻翻了一米,便是如何也是找不著了。”

  這黃培仁招呼了旁邊的人,讓他們拿水給他喝,喝了一口之後,對盧員外說到:

  “既然如此,您便是指個位置,讓役夫們好好挖挖,做個了結,這天熱,趕緊上手。“

  役夫和力夫們便趕緊動起手中的工具,朝著盧員外指的地方深挖了起來,四個時辰過後,一口黑楠木的棺材便出現在眾人的眼前,郭家兄弟看見之後,麵無表情地癱坐在地上,這黃培仁也覺著不可思議,隻覺得這黑楠木棺材似乎不像是百年前的棺材,但昨天的話已經是說出口了,沒有辦法再更改任何的一點了。

  便對郭家兄弟說:“你們都看到了,這荒地雖是你們開的,但證據確鑿,昨天也已說了,所以,這地隻能歸盧員外了。“

  盧員外滿臉欣喜地對黃知縣表達了謝意,隨後正要離開,這時空慧法師對盧員外說到:

  “員外,留步。“

  “法師有何事相商?“

  法師平靜而溫和地說道:“盧員外,這地雖是您家先人下葬之地,但這郭家兄弟也是並不知情,而今,您曾祖盧有俞那時的道士也說是百年之內有災禍,這眼看,離百年還有十年光景,您就可以將墳遷移到更好的寶地裏去,這郭家兄弟實是幫了您大忙,您看,可否給予這郭家兄弟一點幸苦錢,貧僧在此謝過盧員外了。“

  這盧員外,看著空慧法師憨厚的臉,感到些許尷尬,隨後便大笑著說道:“好,好,好,這郭家兄弟是辛苦了,來啊,管家,拿五兩銀子來,給這郭家兄弟。“隨從中一位山羊胡矮胖子拿著五兩銀子,放在了在地上發愣的郭家兩兄弟,之後便跟隨著盧員外匆匆地離去了。

  次日清晨,一晚上沒有睡的郭大樁,在床上翻來覆去,身旁的妻子淚流了一宿,剛剛才入睡,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這郭大樁想著自己辛辛苦苦地開了兩百畝荒地,怎麽就會這麽巧碰上了這盧員外的墓地了呢?他實在想不通,為何兩年前這盧員外不提出來,偏偏這時候提出來,這不是在讓自己兩年內白白忙活了嗎?這此中必有貓膩,可是那空慧法師可是一位高僧,怎麽就會參與到這樣的貓膩裏麵去呢?這實在太不合情理了。這想著想著,公雞便早已打鳴了

  ,天上火紅的太陽也爬上山坡,刺耳的光線已進了屋裏來。

  一聲刺耳的尖叫,嚇得所有的公雞都啼叫了起來,狗也驚恐的汪汪直叫。郭大樁二話不說,趕緊從床上起來,匆忙的出了門;身旁的妻子睡眼惺忪地爬起來,便聽到方才出去的郭大樁一聲粗喊,隨後,被嚇得從床上跌到了地上,踉踉蹌蹌地跑出門去,卻看到了讓人驚恐的一幕,郭大樁癱坐在地上,身旁的弟妹橫躺著,口裏吐著白沫,兩人的前方是一具沒有了頭顱的屍體,從脖子中流出的血染紅了一大片的土地;看這具屍體所穿的衣物,便可以推知是郭大樁的弟弟郭大春;大樁的妻子看到這個場景,不自覺地暈了過去。

  早上剛起床洗漱完畢的黃培仁,剛剛來到那縣衙文案上,便見那縣尉盧國禎匆匆趕來,頭上全是大顆大顆的汗珠,隨後癱坐在地上,用膝蓋爬向了黃培仁,他急促而恐慌地說道:

  “黃知縣,不好了,那渠江碼頭駐守在那裏的兵差和役夫全部都,全部都死……死了。”說完便仰麵哭了起來,“這賊人太囂張了。”

  黃培仁拍案而起,對縣尉說:“你先下去。”隨後讓兵差們叫縣丞、主簿和典史一同到這縣衙來,不久之後,他們便都站到了縣衙文案前,黃培仁對縣丞說道:

  “胡縣丞,你趕快去草擬幾道公文,發往成都府,保寧府,順慶府和達州,讓他們派兵相助,並把這裏的情況如實相報,用最快的馬傳送。”

  胡縣丞領了命,便趕緊下去準備公文去了。

  黃培仁繼續說道:“你們兩快去召集縣裏的民兵和壯丁,讓他們帶上手中能用的家夥什兒,到這縣衙來集合,順便叫上那些還在鎮守在其他關隘和碼頭的役夫和兵差們回來,我需要重新調配任務。”兩人相繼領命,便離開了縣衙。

  焦急的黃培仁手裏攥著茶杯,之後一股邪勁湧起,一把把茶杯扔到了地上,碎了一地。隨後,一個兵差從衙門外跑了過來,大聲說道:

  “報告知縣大人,縣衙東邊的郭大春,和鐵環寺裏的淨能和尚,都在今天早晨被發現殞命,死後,頭顱都不翼而飛,鐵環寺的方丈了凡大師請求知縣大人徹查此事。”

  黃培仁聽到這個消息,癱倒在座椅上,深呼吸了一口,隨後說到:“快備馬,先前往郭家,叫上幾個差役跟我走,快去。”隨後便焦急地朝郭家奔去。

  話分兩頭,此刻要聚焦在鐵環寺。空慧法師是寺裏的首座,這個職位僅此於方丈,也被認為是方丈的接班人,當時了凡大師還未當上方丈之時,空慧便被他所救,讓他在鐵環寺內生活,學習漢語。了凡大師在凶案發生之後第一時間便趕到了現場,隨行的還有空慧法師和一些青年弟子們。

  凶案發生在鐵環寺西邊的一片竹林裏,淨能和尚每天早上都會在此地參禪悟道,如此已經有七年的時光了,此刻卻死狀慘烈,隻見鮮血噴的到處都是,可見是站著被人迎頭砍下腦袋,然後血從脖子上噴地到處都是,而後屍體被人倒掛在柱子上,四肢都被綁上繩子,倒掛著就像一個沒有了頭的倒著的“大字”,方丈和法師從未見過此種慘狀,便轉過身去,不忍看此種情形,青年弟子們則兀自去幹嘔去了,直到胃裏的齋菜都吐了個精光。

  “方丈,這淨能的頭去哪裏了?”空慧法師略微顫抖地問道。

  方丈不愧是得道的高僧,此刻已恢複了鎮定,回答道:“一切都是因果循環,你快去遣送弟子去報官,淨能的屍體就讓官府來處理吧!”

  方丈說完正要往回走,隨後原地杵了一會,然後回頭對空慧說道:“此事可能是佛祖對鐵環寺的考驗,因果自證,菩提道成,你挑幾個天資好的弟子,讓他們去暗中徹查此事,記住,不要聲張,阿彌陀佛。快去吧。”

  空慧法師領了法旨,便著手去辦,派了弟子去了官府,然後去廟裏集合所有的弟子,而後對著他們宣講道:

  “相信大家都知道了今日發生的事情,我們既然歸入法門,就要一心侍奉佛祖,遵守戒條,艱苦修行,以正大道。而今出了此事,雖然按道理該是官府管轄,但無奈縣衙裏的兵也鞭長莫及,所以我們隻能自己組織起來,保護鐵環寺。”

  隨後便把弟子們按照年齡分成三組,老和尚一堆,而中青年的和尚卻隻有二十幾人,小和尚們則稍微比中青年和尚多那麽一點;今天看來,這寺廟的老齡化是非常嚴重的。

  空慧法師讓中青年的和尚們去鎮守正門,就是那擁有一對大鐵環的正門,然後讓老和尚們都一起呆在大雄寶殿誦經祈福,小和尚們則都讓去山頂上那位鐵環法師的廟前坐著,由幾個老和尚領著。

  空慧法師見一切都就緒,便去了前門,挑選了三個比較機靈的青年和尚,他們分別是,元怒,元癡和淨空,而後把他們叫到了力士廟裏,吩咐他們去寺廟外調查,他們領了法旨,麵麵相覷,淨空疑惑地說道:“弟子們不知該如何查起,能否和官府接觸之後再另行調查?”空慧思索了一番,隨後說:“這樣也好,你們要是打探到什麽重要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到我,快去吧,這時候官府該來了”。

  午時過後,黃培仁從郭大春家裏出來,便徑直地奔向了鐵環寺西邊的竹林裏,見到淨能法師的屍體的時候,第一時間竟是嘔吐不已,內心裏想著,這真比方才郭大春的死法惡心多了?

  隨後便吩咐手下把所有的蛛絲馬跡收集起來,一個都不能放過,每一個都詳細寫成文案記錄起來,隨後便蹲在地上,看著那滿地的血點子和一些殘留下來的腳印;從腳印上看,這一群人似乎全是男性,鞋子很大,血點子撒地到處都是,有一處血跡較多,似乎淨能的頭顱從身體下滾落下來之後,掉落在了那個地方,但那周圍似乎並沒有血點子,似乎悍匪就是在那裏收走了淨能的頭顱。

  黃培仁思考著線索,微微轉過頭來之後,發現了一絲麻屑,便用手抓起,內心裏想到:這些獵頭悍匪必是拿人頭有用,不然拿著麻袋殺人是作何?

  正思考著,淨空便帶領著兩位弟子朝著案發現場走來,淨空對黃培仁行了個禮,這黃培仁見對方臉色圓潤,舉止不凡,若是沒有出家,必定是一個美男子,便回了淨空一個佛禮,說道:“大師,您與這位遭災的師父是什麽關係?“

  淨空回答道:“他是貧僧的師兄,早我兩年入了鐵環寺出了家,在寺內是一個能人,早年沒有出家的時候,曾走南闖北,做過各種各樣的俗事,遇見了凡方丈之後,才決定皈依,師父說他有一身能耐,但壞就壞在這身能耐會阻擋自證之道,便取了法名:淨能。“

  黃培仁見對方能夠如此鎮定,便問道:“大師見了此等慘狀,難道沒有一絲恐懼?“

  淨空舉手做了佛禮,回答道:“阿彌陀佛,自在輪回,一切都是定劫,故而隻能因緣而往。“

  “大師佛法精深,令人敬佩,不過我得提醒你們注意,近日來,從達州湧入了一群專門獵人人頭的悍匪,雖然如釋家所言,一切皆是定數,但防範也是佛祖希望你們做的,還有,此事切不可聲張,以免縣民恐慌,昨兒晚上,縣裏的幾個兵差和役夫都遭了難,此刻我還得回去安撫家屬,就此別過,切記,萬不可聲張。“

  說完,便徑直往衙門奔去。

  淨空聽到黃培仁的言語,愣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對元怒說道:“快去稟告給空慧法師,稟告完之後你就沿著巴江北上,我們會在儀隴拿你等你一天,在儀隴的南門前的茶館那邊,如果一天之內你沒有來,我們就不再等你。”

  這時候,元癡問道:“淨空師父,咱們為啥往北走?萬一這賊人往西去了成都府呢?”

  淨空回答道:“這賊人從達州來,到了渠縣之後,卻往巴江中遊的鐵環寺這邊來?如是去成都府,何必來此地呢?恐怕,這群賊人是要去保寧府。”

  元怒和元癡不約而同地回答道:“有道理。”

  元怒繼續說道:“這股賊人殺人為了頭顱,把淨能師父的屍體擺成這個樣子,怕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吧,我怎麽感覺這類似一種很惡毒的符咒呢?”

  淨空捏著自己的胡子也仔細思索了一番,但從未見過這般的惡毒法術啊,但這賊人殺人又是為何呢?反應過來之後,才發現這無怒還沒有去寺裏稟告呢,便嚴厲地說道:“你還不去嗎?”這元怒愣了一下,反應了過來,趕忙說道:“弟子這就去!”

  就在無怒離去之後,竹林深處突然間閃過一個黑色的影子,然後消失在巴江上遊的方向,這淨空便趕緊說道:“元癡,快,咱們去追,小心點,不要被發現了。”

  可剛說完,那影子卻倏忽間從竹林的頂端俯衝了下來,直朝著元癡衝過去,隻見在瞬息之間,元癡的頭便消失無蹤,元癡的身體在顫抖,脖子上不斷地噴出血柱,讓人不寒而栗;不待淨空看個清楚,這個影子便又消失在了方才消失的地方,此時,淨空已經不敢再疏忽大意,拿起身邊的一根竹子充當防身武器,便沿著巴江朝上遊小心翼翼地走去。

  夜色慢慢地爬了上來,竹林裏便隻剩下黑色的竹影,在隨風搖擺,殘月昏黃,仿佛在訕笑,蟲鳴有節奏地起伏。如是遭遇此夜色,便一定要準備好鋒利的武器,防誰呢?豺狼虎豹,許是人性本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