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介子(一)
作者:樗木      更新:2020-04-22 12:36      字數:3248
  樗裏驊也不言語,徑直走向火爐旁,再次對爐旁老者一揖到地,道:

  “介子幾日可好?驊兒有禮了。”

  “哼,你倒是好作為,生了事一走了之,哪管老師死活?”介子言道。

  這介子名為介鴛,也是秦國貴族,其先祖受爵五大夫,可謂是大夫爵位的最高級別了。

  秦國重武輕文,但介鴛年少時好讀書,習六藝重禮、樂、書、數而輕射、禦,所以不受秦國其他貴族待見。

  而且介鴛性情狷狂,不喜屈服於權貴,多次上書彈劾貴族種種不禮行徑,終於在周曆五六九年,得罪了時任右更的雍叔召,被國君從西京調到原州任了總製參議。

  雖然在名義上他是總製州卿下第二人,但實際上卻並無實權,也算是變相的流放到邊地了。

  介鴛從此心灰意冷不理政事,隻是專心搜集民間古書,遊曆秦嵐及須彌十二散關風土,並且在五七零年、五七九年抗擊戎狄戰役時曆經萬險親眼目睹戎狄侵關和抗擊作戰始末。

  在擊退戎狄侵關後,他回到原州將所見、所聞、所感著成《平戎冊》十卷。

  也是在五七零年那次抗戎時,介鴛在蕭關城外被戎人小隊發現並追殺,千鈞一發之際,樗裏驊的父親樗裏瑛發現五大夫一行人被戎人圍困,立刻挺身而出,單騎突入戎人隊伍中從戎人棒下救出了介鴛,但他自己卻身受重傷。

  作為從小養尊處優的的介鴛而言,縱然此前十餘年的遊曆中曆經過危險,但大多數時也從沒有發生過性命攸關的事,這次遇險連他自己都覺得當時已毫無生還的可能。

  在感激樗裏瑛救命之恩外,得知樗裏瑛也是位貴族且時任五百主之職,他頓時淚如雨下,因為五百主是有至少擁有五十名衛士的,如果不是急於救自己,那麽樗裏瑛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古來征戰幾人回。五大夫不必掛懷,隻是我死後獨子無人照看,這才是我僅有的掛念。”彌留之際的樗裏瑛對介鴛說道。

  介鴛明白,樗裏瑛是想把獨子托付給自己。

  這個年代,拜更高爵級的卿大夫為義父或者老師無疑是一條通往政壇未來的康莊之路。

  樗裏瑛將身家性命交給自己去賭兒子的未來,雖然合理但卻不合情,做到這一步未免代價也太大了些。

  況且,介鴛也在心中自嘲,自己這個五大夫也隻是虛有其表罷了。

  樗裏瑛傷重眼看就要氣絕,介鴛就答應了收樗裏瑛的兒子為徒。

  恰巧時滿五歲的樗裏驊當時也隨其母親探望作戰的父親正在蕭關內,就由仆人引來與介鴛相見。

  在樗裏驊母親的輕泣聲和父親樗裏瑛最後的笑聲中,樗裏驊對介鴛三叩九拜,算是完成了拜師大禮。

  隨後樗裏瑛含

  笑而去,樗裏驊也隨母親回到了原州的采邑中。

  介鴛在戰事結束後返回了原州城,從樗裏家的采邑中把樗裏驊接到自己的公署後就開始了對樗裏驊的教導。

  而樗裏驊也不負介鴛的悉心教授,從小就聰穎好學。所學六藝之中除射、禦外均領悟的頗快。

  介鴛發現小樗裏和自己對於六藝的喜好竟然一模一樣,不禁大喜過望,對教育小樗裏愈發的用心起來。

  從吉、凶、賓、軍、嘉五禮到雲門、大鹹、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樂,再到指事、象形、形聲、會意、轉注、假借六書,最後到數算,小樗裏竟然不到一年就了然於心。

  族裏祭祀家祖先人,六歲多的小樗裏自告奮勇,先後舞出大濩、大武,讓族裏的老人們歎為觀止。

  隨後的十年裏,介鴛除了外出遊曆外,都會對小樗裏教之以周王室及四國禮製曆法、天文、河川、行軍、樂理,並將自己的心血《平戎冊》十卷傾囊相授。

  小樗裏不僅學的快,而且心性也較為恬淡,從小就喜歡一個人靜靜的思考。

  他曾問介鴛道:

  “六樂中《雲門大卷》用於祭天《大鹹》祭地《大韶》祭四望《大夏》祭山川《大濩》祭始祖《大武》祭祖先。

  可是我在舞這樂曲之時,總覺得和姚君平天下事跡不符,好像是在說其他的戰事。

  驊兒愚笨,介子可否為驊兒解惑。”

  介鴛聽完後非常驚訝樗裏驊小小年紀,心思盡然能思索到這層,不禁也著實高興。

  他摸著小樗裏的頭道:

  “六樂為周禮中極為重要的構成,姚君定周禮來祭天地,祭山河,祭先人,是為了讓天下人齊心,知道我們同生在一片山河,同樣對先祖生育我們有所敬意。

  這樣天下人才能有別於戎狄之輩,此就是禮儀的用途了,知禮明德,方能格物致知,不至於偏頗。

  至於六樂中所示究竟為何事,我也不得而知,隻知姚君所創,恐怕隻有姚君才知曉原委吧。”

  如果說這件事情僅僅是能夠說明小樗裏好學聰慧之外,那麽發生在他十二歲時的一件事情就讓介鴛徹底改變了對樗裏驊的認識。

  五七七年秋,秦公下令料民戍邊,對已完成農作物收割的國民進行整編訓練,以備不久將要爆發的戎狄入侵。

  此後數月,來自全國六郡二州的更卒們紛紛向邊關而來。

  更卒們還未開始訓練,根本談不上軍紀約束,並且來原州戍邊的除了踐更之外,還有一些是被富戶花錢雇來服役的過更,這些過更一般都是當地的地痞無賴之徒。

  所以他們所到之處,往往如同蝗蟲過境,搶劫財物和打家劫舍者時有發生,殺人奪財也並不鮮見。

  當時樗裏家

  族超過二十歲的男丁也大多去服更役了,家族裏隻剩二十歲以下和五十六歲以上的男丁和女眷,而男丁可以持械者不過八十餘人。

  這幾日大夥都十分緊張的防備著過境的更卒。.

  一天,村東突然響起嘈亂的人聲犬吠,不用多想肯定是有人闖入村子劫掠財物,男丁們全都拿起武器到村東進行護衛。

  剩餘的婦孺們全部都集中在全家族最大的宅子,也就是樗裏驊家中。

  男丁們剛走不久,村西又闖入三十餘人,他們逐家逐戶搜索財物,派出去放哨的人趕快回來向留守的婦孺報信。

  留守婦孺們得知消息後,很多人都嚎啕大哭,還有人主張馬上逃跑。

  樗裏驊的母親範氏作為婦孺之首也頓時手足無措。

  這時,一個孩童大聲喝到“噤聲!”

  眾人尋聲定睛一看,原來是小樗裏。

  隻見樗裏驊向範氏道:

  “母親大人莫慌,更卒犯我家園隻為奪財,非逼迫的緊一般也不會殺人,母親且著除幼童外所有人均手持竹竿農具,倚靠牆而立,且器械務必漏出牆外,著十人在院內拖蒿草交錯來回奔跑,所有人均不得高聲喧嘩。”

  範氏到底是軍烈遺孀,頓時明白了樗裏驊的用意,想想也沒有其他辦法,隨即吩咐下去依照樗裏驊所言去辦。

  片刻之間,樗裏府邸牆頭立起百餘支竹竿農具,院內也頓時塵土飛揚,腳步聲嘈雜。

  果然,這支三十餘人的更卒馬上就發現了樗裏府的異常之處,立刻收拾掠來的財物匆匆離開。

  眼見更卒離開後,樗裏府內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有的人直接就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有的婦人邊哭泣邊口中喃喃念叨道:“先祖保佑、姚君護佑”。

  隻有樗裏驊不發一言,急忙進到內屋中,又匆匆跑了出來。

  範氏看的奇怪,就向自己的兒子問道:

  “驊兒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樗裏驊忙道:“請母親速安排大家向村東撤離。”

  範氏問道:“強人已走,為何又要撤離?”

  樗裏驊鄭聲說道:

  “強人若不走,倒也能堅持到護衛男丁們回來,因為他們的確隻為掠取財物,不敢用身家性命相賭。

  但強人走了,卻是壞事,強人發現我府內百餘人竟然會讓他們三十餘人從容而退,無人出麵來追討財物,就會明白我府內根本無力與之相抗,所以他們極可能又會折返回來,到那時我們可就來不及走了。”

  範氏覺得有理,連忙帶領所有人馬上向村東撤走。

  果然,更卒見無人來追頓時起了疑心,派了兩人回來探查,見樗裏府內空無一人,更卒們興高采烈的大肆搶掠一番後滿載而去。

  當眾人們再回來後

  ,看到滿目狼藉都覺得有些傷心,但好在人都無事遂又高興起來,紛紛誇讚樗裏驊沉著冷靜。

  族內的一些老者也對樗裏驊刮目相看,背後言道:“此子不可限量”。

  這時,樗裏驊又對眾人說道:“諸位族內長輩,明日我去趟原州,將大家的財物索要回來。”

  眾人聽聞此話,均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更卒戍邊於原州的何止數千人,數千人中找到掠走財物的人根本就是大海撈針。

  但小樗裏敢這樣說,眾人也是生了好奇之心,均想看他如何辦到。

  但同時他們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心說縱然拿不回來也是應該的,所謂破財消災也就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