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司馬遷
作者:
漏墨軒 更新:2020-05-07 17:24 字數:2410
六月十三,是陳襄前往樂府學藝的日子,也是李尋燕和江恒第一天前往北宮陪讀。
“你上次說要我教你一首關於情愛的民歌,我今天教你一首《上邪》吧。”上午,是學歌時間,李延年主動道。
“《上邪》?是不是山無棱江水為竭那首?”
“怎麽?你讀過?”李延年略顯驚訝。
“如此有名的一首詩,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呢?我是在治平館裏看到的。”如今,說起謊來,陳襄的內心毫無波動。
“不可能吧,治平館裏隻有五經,怎麽可能會有民歌?”李延年一臉狐疑。
“課外書嘛,總得陶冶下情操,豐富下趣味,天天啃五經,太枯燥乏味了。”
“胡說八道!那些儒生最討厭的就是這些情愛民歌,視之為靡靡之音,怎麽可能讓你們在學館裏看,一定是你在外麵鬼混聽到的。”
“二叔,您這就冤枉我了,我現在隻在家中、治平館和樂府三點一線,最多還加個北宮,哪有時間去鬼混?”陳襄大呼冤枉。
“算了,諒你也有心無力。”李延年瞪了陳襄一眼,繼續道:“那你說說,這首《上邪》好在哪裏?”
陳襄心中暗自好笑,你一個閹人居然也敢嘲笑我有心無力,我是前途光明,你卻是永夜已至。算了,不跟你計較。
“在我看來,這首《上邪》道盡了情愛的真諦,如果愛一個人,那就要矢誌不渝,海枯石爛心不移,天崩地裂情不變。”
“小小年紀,說得倒是頭頭是道,希望你長大了,還能記住這句話,不要辜負愛你的人。”李延年笑罵道。
例行交流後,李延年開始演示這首歌的唱法。《上邪》詞曰: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一曲唱罷,陳襄久久不能釋懷。對於這首歌,李延年采取了直抒胸臆的唱法,感情濃烈,句句發自肺腑,字字砸入人心。
一句句的教唱兩遍後,李延年道:“唱一遍給我聽。”
凝心聚神,陳襄全情投入的唱起了這首《上邪》,唱完之後,連自己都被感動得眼眶濕潤。李延年更是大感意外,盯著陳襄道:“光明,你是不是喜歡上哪位姑娘了?”
“二叔,有您這麽調侃侄兒的嗎?我才多大?”陳襄一陣無語。
“不對呀,你一個小毛孩,怎能唱得如此聲情並茂呢?”
“或許,這就是天賦!”陳襄自豪道。
正當叔侄二人說話時,一個下屬前來稟報道:“啟稟都尉,太史司馬遷求見。”
司馬遷?竟能見到司馬遷?陳襄心中一陣狂喜。李延年嘟囔道:“我們莫不是吵到他了?”邊說邊站起身,前往迎接。
走出後院,來到前廳,一個年約四十來歲的中年儒士長身而立,俊朗中透著幾分書卷氣,看到李延年,拱手笑道:“都說李都尉乃長安第一歌者,今日一聞,名不虛傳。”
“太史過獎了。我們練歌,不會打擾到你了吧?”樂府和石渠閣一牆之隔,司馬遷常在石渠閣查閱資料。
“李都尉這是哪裏話,如此天籟之聲,求而不得。尤其剛才那首《上邪》,當得起感天動地。令侄的悟性也是同輩少有,恭喜李都尉後繼有人。”司馬遷誠懇道。
“太史過獎了,裏麵請。”被人誇獎,李延年頗為自得。
坐定之後,李延年主動問道:“聽聞太史在修撰一部《太史公書》,不知進展如何了?”
“尚在查找資料,僅僅定下框架而已。”
“修書乃千秋萬代之事,太史有此宏願,在下深為佩服。”
“聽說李都尉整理了大量民歌,這也是功德無量之事啊,說不定有些事我還得找你求證呢。”
“微末之功,豈敢與太史相提並論。若有用得著的地方,但說無妨。”
聊著聊著,兩人越說越投機,不知不覺到了午飯時間。李延年殷勤道:“太史若不嫌棄的話,中午小酌一杯如何?”
“如此甚好。”司馬遷是個不拘小節之人,欣然應命。
酒菜擺好之後,陳襄殷勤的給二位斟酒,心甘情願的充當一個仆人。能夠看著兩位奇人對飲,陳襄感覺與有榮焉。
“光明,我看你斟酒手法如此嫻熟,莫不是已經學會了飲酒?”李延年盯著陳襄道。
陳襄尷尬不已,如實道:“不過是和東方先生略飲了兩次而已。”
“你竟然和東方朔一起喝酒?”李延年大驚,連司馬遷都一臉訝然之色,齊齊看著陳襄。
這個東方朔怎麽了?同僚中口碑很差嗎?陳襄解釋道:“二叔,我是聽說東方先生學識淵博,這才登門拜訪的。”
李延年沒好氣道:“他算哪門子的學識淵博,不過是擅長插科打諢而已,別讓他給你教壞了。若說學識淵博,太史才當得起這四個字。”
“不敢,李都尉過獎了。”司馬遷連忙道:“東方先生雖有些不拘小節,但還是有大學問的,即使是在下,有時也會向他請教一二。”
“竟有此事?”李延年一臉不敢置信。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求學之人,當以虛心為上。比如李都尉,在音律上就堪為我師。”
李延年怔了一下,尷尬道:“太史見識獨到,胸襟廣闊,在下不及也。”
“哪裏,哪裏,喝酒,喝酒。”司馬遷熱情舉杯。
雙方下午各自有事,並沒有開懷暢飲,小酌幾杯後,吃了兩碗粟米飯,司馬遷回到石渠閣繼續查閱資料。
臨走之時,司馬遷特意交待道:“千萬不要因為我,故意壓低聲量,聽著二位的歌聲和琴聲,對我寫書大有裨益。”
哈哈,居然能為創作中的司馬遷解悶,陳襄興奮不已,決定以後要更用心的練習。
司馬遷走後,李延年感慨道:“可惜了,如此驚才絕豔的一個人,竟要自困於鬥室,豈不是朝廷的一大損失?”
“二叔,您這話我就不同意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和使命,也許太史的價值和使命就是那本《太史公書》呢?”
“你懂什麽?當年,皇上有意讓他留在身邊擔任中大夫,他竟然拒絕了。如果他沒有拒絕,現在的地位不比霍光差。霍光這人,除了小心謹慎,文采學識哪裏比得過太史?”李延年不屑道。
在這一刻,陳襄深刻感受到了何為曆史局限性。如果他不知道以後的一切,會不會和李延年一樣為司馬遷感到惋惜呢?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埋頭書卷是不得已而為之,有幾人能做到視富貴如浮雲,而將畢生精力放在一本書上呢?甚至在遭遇奇恥大辱後無怨無悔。能為此者,當非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