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電話裏，在來的路上，劉小霞已經充分地給劉父劉母說了陶家現在的情況。可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們沒想到一個農村的泥腿子，不過是剛剛有了兩個進廠上班的兒子而已，竟然家裏就能拿出這麽多的好東西來了。

  一眼看過去，現在擺放在他們麵前的東西，連他們家都要自愧不如了。

  好在，他們的目光從待客的東西身上轉開，在陶家的院子裏、待客的堂屋裏看了一圈之後，終於重新找回了自信。

  “先吃點東西，墊墊胃。”蔣荷花招呼劉父劉母吃東西，也讓劉小霞別客氣。

  劉家的人謝過之後，就慢慢地吃東西，一邊先胡亂地扯了一些話題來說。

  等醪糟雞蛋吃完了，撤下去之後，劉父劉母互看一眼，在劉母咳嗽一聲後，話題終於來到了主題：“老實說，小霞給我們寫信，說跟你家連文的事情的時候，可給我們嚇壞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一個人單身在外的，我們很不放心，現在年紀也大了。說句實話，我也不瞞你們，其實在我們家那邊，我們也在給她張羅親事。就想著吧，她從小就在城裏長大，習慣了城裏的生活，怎麽著也得嫁回城裏，嫁給一個城裏人。”

  “當然當然，”蔣荷花點頭稱是，“都是自己的寶貝疙瘩。”

  “所以，接到她信的時候，我們真的是嚇壞了，這不趕緊收拾東西就過來了。原本，我們是不讚成這門親事的，但我家這姑娘，是個死心眼，認準了誰就是誰。再說了，現在不是都崇尚自由戀愛，我們也不能去做那不開明的父母不是？”

  蔣荷花繼續點頭。

  “我也知道連文的年紀也不小了，在你們農村，像是他這樣年紀的，估計都應該當爸爸了。我們這次來呢，也就想把這事定下來，對兩個孩子都好，你說是不是？”

  蔣荷花不怎麽喜歡劉母那一句“像你們農村”，說得她家連文好像娶不到了似的，所以軟綿綿地說道：“是得趕緊給定下來，妹子你是不知道，這兩孩子處的時間不短，偏偏還都保密，弄得我們這邊的人都以為我家連文還沒定親，這每天上門來說親的啊，都能給我嘴皮子都說破了。現在啊，我就想著這事趕緊給定下來，讓我清靜清靜。”

  “是得趕緊定下來，這樣沒名沒分地交往，算什麽事？！”劉父插了一句話。

  劉母卻不是怎麽高興蔣荷花那一句“每日上門說親的把嘴皮子都給她說破”的話，這聽上去，好像說得她家的閨女沒人要似的，於是又說道：“荷花大姐，我跟你也一樣，我們那邊的人都是看著小霞長大的，可都喜歡她得很，最近跟我打聽她的人也太多了。我這次來的路上，就想著一定得趕緊給定下來，要不然，這就算是好事，日子可夠煩的。”

  “恩恩。”蔣荷花點頭。

  經過這麽一番你試我探，話題才算是真正地進入到了主題。

  陶家現在兩個工人的“家世”擺在麵前，劉家雖然自詡城裏人，但他們家也就隻有一個工人而已；而陶家呢，蔣荷花雖然對這對看上去似乎有些挑的劉家父母有點不對付，但她卻挺喜歡劉小霞的。

  雙方滿意之下，意見就很快達成了一致。

  而既然認可了兩人的關係，結婚這事，就緊跟著出現在了議題上。

  這時候，飯菜已經做好，雲裳也下課過來了，大家就一桌子上桌先吃飯。

  劉父劉母沒見過雲裳，所以她來的時候，蔣荷花相互引薦了一番。

  聽說是陶家的幹兒子，也是知青，劉父劉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轉去陶杏兒身上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被雲裳捕捉到了，她知道，關於自己跟陶家的關係，劉小霞也應該給自己的父母說了。

  而且，看劉父在看過去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皺了的眉心，這劉小霞隻怕說的不是什麽好聽的話。

  關於雲裳跟陶家的關係，尤其是陶連山陶連海的工作其實是因為她才得來的，這些事情，外麵的人，幾乎都是不知道的。所以，雲裳大概能想到劉小霞是怎麽給家裏的人介紹自己的。

  不過，她向來不在乎這些。

  一張桌子吃飯的時候，大家不可避免會聊天，聊著聊著就還是說到了陶連文目前的情況。

  “連文的工作怎麽樣了？”劉母突然就開口問道。

  在她說話的時候，雲裳注意到了她眼底閃爍的光芒，也看清了她臉上故作鎮定與茫然的表演，眉心微微上揚，卻並未拆穿她。

  陶連文“啊”了一聲，似乎沒反應過來。

  劉小霞露出了慌張的神色，一邊給陶連文使眼色，一邊對劉母說道：“媽，我不是給你說了，連文很快就能去上班了，跟陶大哥陶二哥一個廠呢，你就放心吧。”

  “你這丫頭，媽還不是擔心你，你可不能為了應付媽就騙媽媽。”笑著說了劉小霞一句之後，劉母轉頭對坐在自己身邊的蔣荷花說道，“荷花大姐，你說現在的孩子吧，剛跟人處對象，就胳膊肘往外拐。就說我們住的樓道裏，對麵那家人，他家女兒找了個又窮，連工作都沒有的男人，卻跟家裏的人說那男人在廠子裏上班，是正式工。父母一聽這條件不錯，就答應了親事。結果孩子嫁過去，那可叫一個受苦啊，現在回家鬧離婚不說，還一個勁地怪她爸媽，說她爸媽當初不弄清楚。哎，你說這叫怎麽回事，我聽著都心寒，可那又確實是自己肚皮裏出來的，當媽的，真的是為難啊。”

  先是劉小霞說出陶連文有工作，再接著劉母就說出了這樣的案例來，這對母女的配合，還真是不錯呢。

  不過，這話題的切入點，還真是別出心裁，比起直截了當地提出陶連文必須要工作才能娶劉小霞，現在這一招，可是相當厲害。

  父母希望女兒嫁個好點的人家，無可厚非吧；而劉小霞對父母說了慌，可她是因為愛陶連文，想要跟陶連文在一起，這也無可厚非吧。

  等於，這麽一番話下來，不管是劉家的父母還是劉小霞本人，那都是站在了道德的製高點上麵，不管誰都是為了對方好，一點錯處都抓不到。

  這樣的處理問題辦法，可比上一世劉家人的那些個做法，聰明多了，也高級多了。

  不過，上一世這一些事情發生的時候，時間靠後了不少，那時候，兩家前腳定親，後腳知青返城的消息就傳遞了過來。

  那時候，這個消息一出來，別說是劉小霞這種才定親，還沒生米煮成熟飯的，就是那些結了婚，或是連孩子都生了的，也都吵著鬧著要回城，一個個憋足了勁地離婚。

  劉家的人再聰明，也掩蓋不了他們想要毀約的目的，最後索性就由劉小霞撕破臉，鬧了那麽一出之後，陶連文徹底看清了她的嘴臉，同意取消了親事。

  這一世，陶家的情況比原來那一世好了數倍，如果陶連文真的能到工廠裏上班，雲裳相信，便是那個回城的消息現在傳遞出來，劉小霞乃至劉父劉母都不會再像是上一世那樣鬧騰。畢竟，就算是回城了，劉小霞也不一定能嫁到工人。

  可雲裳知道原來那一世的命運軌跡，可半點不想要這樣可以共享福卻不能共患難的家庭沾染到陶家。

  “這……”蔣荷花聽明白了劉母的意思，臉上泛上了為難的神色。

  “怎麽了，荷花大姐？”劉母故作不知地問道。

  蔣荷花看向陶連文，而陶連文也是一臉的不知所措。

  “吃飯吧，”劉小霞插進了話裏，似乎是在為陶家的人找台階下，用責怪的語氣說劉母，“媽，我跟連文的事，我知道怎麽處理，在路上都給你說得清清楚楚的了，你怎麽還在問啊？”

  “你這丫頭，還沒嫁出去怎麽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呢？”劉母笑罵了劉小霞一句，又笑著對不知所措的陶連文說道，“連文啊，你看我這姑娘，現在就開始幫你說話了，以後啊，你可得多心疼她一點，她一個人在這邊，我們這做父母的的，距離太遠，照顧不上，要是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你也多擔待些啊。”

  陶連文還沒從劉母跟劉小霞先前那一番對話的意思中反應過來，但本能還是讓他對劉母說的這些話做出了反應，點點頭，“恩恩”答應下來。

  這顯然是吃定了陶家一家人不好意思揭穿劉小霞那個為了陶連文好的“美好謊話”，說著說著，就得逼著陶家的人，將推薦信的事給坐實下來。

  雲裳冷靜地看戲，決定先看看陶家人的反應，若是不行，這個揭穿謊言的惡人也隻好由她來做了。

  “你這孩子，我一看啊就知道是個老實人，”劉母又開始給陶連文戴高帽子了，一邊戴一邊打聽，“對了，你那工作怎麽樣？我每次問小霞，她都支支吾吾的，半天都說不清楚，阿姨就隻有跟你打聽打聽了。”

  “唉！”蔣荷花卻在這時候歎了一口氣，她誠實而又帶著些許的愧疚，望著劉母，老老實實地說道，“妹子，你剛說的話，我真的是太有感觸了，我覺得你說得對，孩子是怎樣的就該老老實實地告訴爸媽，說些謊話來騙人，雖然一時是高興了，卻不是永恒的。”

  蔣荷花的這一番話，劉母聽得有些不明白，雲裳卻是在心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劉家的人，這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他們以為把事情定下來，讓陶家的人無路可走，隻能捏著鼻子認下陶連文有工作這件事，卻沒想到劉母舉的那個案例，給了蔣荷花太大的觸動，讓她聯想到了自己的女兒。

  偏偏這位又是個極為疼愛女兒的人顯然，現在蔣荷花說的這些話，是打算要揭穿劉小霞的謊言了。

  雖然跟自己預估的陶家人能看清劉家人的嘴臉再揭穿真相相比，過程稍微挫折了一點點，但最終結果是好的，雲裳也就樂得繼續看戲了。

  蔣荷花的反應，壓根就不在劉母的“劇本”上，而且這結果來得太陡了一點，以至於劉母劉小霞都沒反應過來要是她們的反應快一點，在蔣荷花說出真相之前截住她的話，事情照著她們預先想的那樣發展下去，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惜了，兩人的反應慢了一步，至於蔣荷花最終還是將真相說了出來。

  “我們家連文，沒有工作，他現在就跟著我們老兩口在家裏幹活種地呢。”蔣荷花張嘴就將陶連文的現狀給說了出來，“不過請你們放心，小霞隻要嫁到我們家來，我們肯定當親生姑娘一樣疼，我們……”

  “這是怎麽回事？”終於反應了過來的劉母，唰地就變了臉色，她倒也是個聰明的人，沒衝著說話的蔣荷花發火，也沒對著陶連文生氣，而是衝著劉小霞，怒聲質問，“不是你自己說的連文有工作的嗎？你怎麽能騙我們？”

  劉小霞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的樣子，她嚅囁了一陣，說不出來一個字，似乎也是傻眼了。

  “你是不是失心瘋了？你嫁給一個農民，一個種地的，在農村呆一輩子，到底有什麽好？我給你介紹的哪一個不比種地的強，像是祥子家的二小子，上過高中，還在大廠裏當財務，你要是能跟了他，連你也跟著進廠當工人。這麽好的事，我們這邊多少人家爭著搶著要這門親事，你倒好，非得看上一個種地的，還敢騙我說他馬上就要有工作了。”劉母的說話方式非常具有敘事風格，一邊罵劉小霞，一邊還不耽誤地說了個案例出來。

  而劉小霞這邊呢，卻是被自己母親這一手弄得有些怔住了：祥子叔家的老二，她是知道的，可問題是人家看不上她啊。

  若真如劉母說的那樣，劉小霞根本都瞧不上陶連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