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幾乎哀求望著自己的秦強，老爺子神色為難而猶豫。

  而正是他的這樣臉色，讓秦強似乎看到了更多的希望，他又道：“爹，這銀子就當我借的，我一定盡快還上，求求你了，孩子們的藥不能斷啊。”

  “唉！”老爺子歎了一口氣，沉默良久，終於開了口：“老二，家裏是真沒銀子了，你大哥的這筆錢，都是我挪用了梅兒的聘禮才湊齊的。”

  秦強卻是一愣：“聘禮？小妹、小妹好久說了人家？”

  “二哥你不知道是正常的，我們也是才知道的，這人家還是我們的好大哥給牽線的呢。”錢氏陰陽怪氣地說道，“就是隔壁村的齊小秀才，很有名的那位，二哥你一定知道的。”

  “齊、齊小秀才？”秦強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爹，你瘋了，那齊小秀才連府裏的大夫都說了活不過今年，你把小妹許給他，小妹以後怎麽辦，你這是要她守一輩子的活寡嗎？”

  老爺子被秦強這番話說得下不來台，他色厲內荏地罵道：“胡說八道，怎麽會守活寡？我們已經合過八字了，你小妹跟齊秀才是天生注定的一對，隻要她嫁過去，齊秀才的病就能立馬康複。隻要齊秀才的病好了，她這就是立了大功，齊家一定會善待他……”

  秦強聽不進去老爺子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一針見血地問道：“那要是齊小秀才死了呢？”

  老爺子一滯，眼眸中飛快地掠過了一絲苦澀。

  “爹，這門親事不能同意，小妹還那麽小，你不是最心疼她嗎？”秦強難得地超常發揮口才，“你不是說過一定要說一門最好的親事給她嗎？爹，咱把銀子還給齊家吧。”

  眼見著老爺子似乎要被說動了，秦磊的眉心一皺，目光瞥了瞥趙氏，趙氏衝著他悄悄點點頭，咳了一聲，見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她才好整以暇地說道：“二弟這話就說錯了，齊家是什麽樣的人家，巴望著嫁過去的人可是排著長隊的。小妹一個沒見識的小小村姑，能得到這樣的機會，那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也是她自己出生生得好，換了別人還沒這樣的命數呢。”

  “這麽好，你怎麽不把自己的女兒嫁過去？”錢氏大聲嘲笑道。

  “我菊兒不是八字合不上嗎？”

  “合得上，也不能嫁一個死人啊。”錢氏嘀咕。

  “三弟妹，飯可以亂吃和，話可不能亂說，都說了小妹是齊秀才的命中福星，她嫁過去，齊秀才隻會越來越好。”

  “再好，我們也不稀罕，”秦強如何聽不出來趙氏是在找借口，他盯著老爺子，“爹，退親吧，你不是最心疼小妹嗎？你怎麽能把她往火坑裏推？”

  趙氏急了，“二弟，你說什麽胡話呢？這怎麽叫把小妹往火坑裏推？就算是，我是說假如啊，假如齊秀才不在了，但齊家那樣的人家，小妹又是他們明媒正娶的兒媳婦，難道他們還能虧待了她？不說其他，小妹這一輩子，至少也得是吃香的喝辣的，可比你們這些泥腿子強多了。”

  “爹，退親吧，咱去把銀子還給齊家。”趙氏說了那麽多，秦強卻仿佛一句話都沒聽見。

  眼見著秦強倔驢一樣不依不饒，生怕老爺子被他給說服了，秦磊忍不住自己出麵了，他擺著威嚴的麵孔，沉聲喝道：“二弟，別鬧了！”

  “大哥……”秦強想說什麽，卻剛叫出了“大哥”兩個字就被秦磊打斷了，“這事爹已經做主了，聘禮已收，哪有退回去的道理？你這樣不是更害了小妹嗎？難道你要讓她一輩子再也嫁不出去？”

  “可……”秦強還想說什麽，但顯然秦磊的那番話讓老爺子眼中的一絲猶豫也消失不見了，他神色苦澀，聲音低沉，卻語氣堅定地說道：“老二，你不用再說了，這事，我主意已定。”

  聘禮已收，覆水難收！

  秦強的臉一下卡白，他不敢置信地盯著老爺子，隻覺得世界似乎正在他的眼前崩塌，天旋地轉之間，他的眼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徐氏。

  明明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還有些遙遠，可他似乎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徐氏的一眉一目，看到她眼角不停滑落的淚水，看到她眼中的絕望。

  那樣的徐氏，似乎很是熟悉，他似乎在不久前，也曾經看到過那樣的她。

  然後他的耳邊，似乎聽到了來自徐氏絕望的問話“相公，你不會賣了我的蓮兒，對不對？”

  身子猛地一震，秦強臉上的血色如退潮般褪盡，連嘴唇都透出了一股絕望的慘白，他幾乎是吼一樣地衝著老爺子咆哮出聲：“爹，你是在賣女兒啊！你把小妹賣了，你把小妹賣了啊”

  老爺子的臉在秦強吼出那樣的質問後，他的身子肉眼可見地彈了一下，他一雙眼睛中，透出了驚懼、失望、害怕等等情愫，最後化為了惱羞成怒，猛地站起身來，狠狠地就是一個耳光扇在了秦強的臉上，直罵：“逆子，逆子，你這個逆子！”

  秦強卻似乎感受不到絲毫的痛楚，他看著氣急敗壞的老爺子，臉上的表情充滿了荒誕。

  他感覺現在的一切是那麽的不真實，偏偏又是那麽的活生生。

  他曾經堅信的那些東西，都在這一刻化為了齏粉，煙消雲散，想到當初抱著自己追問老太太會不會賣了蓮兒的徐氏，想到當初自己的信誓旦旦，秦強揚天就是一陣抑製不住的大笑。

  可笑啊，自己，實在是太可笑了。

  小時候，父母對自己的無視，他總是為他們尋找理由；長大後，他們對自家一家人的不喜歡，他也為他們找理由。千般萬般都想著，老爺子老太太便是石頭，總有一天，他也能給他們捂熱乎了。然而，現在，看著老爺子為了給秦磊湊夠銀子，隻為了一份私塾的營生，卻將小妹的一生都葬送進去，他才知道，他那些想法是多麽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