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紈絝子弟子弟醒悟、將夢想拋棄、回歸到現實，荀果開始注意到身邊的一切。他跟餘讓策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麵，身後的晉唐王旗迎風飄動，嘩嘩作響。按晉唐的律法，最先發動叛亂的人將受到諸侯王軍的征伐。崗城投靠東山國的叛亂糟糕至極，讓晉唐王無法容忍，也使得祁廣需要麵對的不僅僅是晉唐封臣荀氏的軍隊。

  眼前充滿生機、未經滋擾的美景，和荀果此刻的心境一樣不再祥和。五萬之眾的軍隊會將鬆軟的土地踏得堅硬，河水變得渾濁不堪，灰塵能讓數裏之外的人清晰可見。

  他們越過高低起伏的中部丘陵進入東部廣闊的平原。途經崗城境內的村莊，村民紛紛走出房舍，跪在在行軍的道路兩旁，不安地祈求著王軍能饒恕他們的罪過，即使這並不是他們造成的惡果。如他們所願，荀果盡可能地約束著這隻雜牌軍——小部分由各地封臣私軍拚湊而來，號稱王師的荀氏軍隊。若非如此，荀勵也不能將這個在軍中毫無威信的兒子推上主帥的位置，荀果也能如願棄帥出征。

  一日黃昏，隊伍來到一處視野開闊的平原，背靠一道狹窄湍急、河床險惡的江流正在紮營的時候，斥候騎馬飛奔回報：“將軍，前方有一處集鎮！”一副欲說不說的模樣，“請將軍前往查看！”

  “帶我去看。”他說。

  他們策馬飛奔，穿過田地村莊，很快便進入全是泥灰修砌房舍的小鎮，鎮內民眾正四散奔逃。

  “這是什麽情況？”他驚怒著向斥候問道。

  斥候無奈地搖搖頭，“回將軍，有兵卒劫掠！”

  遠方茅草屋頂已經燒出片片火光，兵卒的呐喊、歡笑陣陣，荀果此刻最想要的莫過於飛奔向前，然後將那些兵將斬殺示眾，以此來換取一路上違背他命令的人的恐懼。但他沒有那麽做，轉頭對餘讓說，：“以我的名義，去告訴他們立即停止這種野獸的行為。如不立即停止，格殺勿論。”

  餘讓須臾便回，他翻身下馬，跪地複命，他的手中一顆人頭尚在滴血，“回將軍，屬下已將聚眾鬧事的首犯斬殺！”

  斥候臉色變得很難堪，“將軍，這是公孫大人愛將公孫賀！”

  “我隻知道他是違抗軍令的蠢材。”他一夾馬肚，扭頭回營，餘讓緊隨其後。

  荀果很清楚公孫賀的底細，也知道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給旬氏留下一片恐慌的新封地，也因此早有殺他的心思。對頭一回率軍出征的他來說，想要一路平靜無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公孫賀此前就一直在他途經的地方打家劫舍，凡是他認為值得一搶的東西從來沒有遺漏。但他是公孫吉的愛將，也是公孫氏領兵參與圍剿的主要將領之一，荀果一直按著餘讓的提醒：“辦大事，不拘小節！崗郡的收複是荀氏的封地，其它世家必定借機生事，不可輕易挑起事端。”一直將怒火壓住。

  荀果清楚一道出征的六大世家中，趙氏、魏氏早已聯姻，趙頃夫婦將兩大世家的關係處理得如一丘之貉，深為荀勵忌憚。幸好趙無量一向治軍嚴厲，而且也已經與荀勵達成共識，形成默契，趙氏兵將從未生事。最多也就趙氏偏將趙午與公孫吉愛將公孫賀過從甚密、狼狽為奸，很不討荀果歡喜。而這個公孫賀仗著繼承了公孫鞅的貪婪，卻不具備公孫鞅把握全勢、控製政局強硬手腕的公孫吉的偏

  愛，肆無忌憚。隻剩遊走於晉唐王與各大家族之間、搖擺不定的韓氏稍安分些。

  次日一早，斥候再次急匆匆趕來。

  他們回到昨日小鎮。放眼望去，一片灰黑，到處都是黑色的燒痕。坍塌的斷垣殘壁相互傾軋，房舍內燒焦的屍體發著難聞的氣味，清晨的陽光踏過房舍外逃出火坑的屍體，冰冷殷紅。荀果派人搜索遭到焚毀的小鎮，兵卒不大情願，依舊領命而去。

  沒過過久，搜索兵卒陸續回報，他們除了找到數不清的屍體外，沒發現任何活人的存在，也沒找到任何線索。“我們不能待在這裏，這裏已經成了惡鬼的地盤。”退至一旁的兵卒喃喃自語。

  “我不怕鬼，人可比鬼凶狠多了！別再說這些蠢話了。”他翻身上馬，回到隊伍，“將公孫賀的人頭挑起，隨軍示眾。”

  餘讓沒能阻止荀果的決定，還招來荀果派專人將公孫賀的人頭沿著隊伍跑動示眾，一臉愁容。

  “你這樣做，隻會激怒公孫氏的兵將。別忘了，你是一軍主帥，凡事要以大局為重。”餘讓有些氣憤地提醒著他。

  荀果有自己的打算，又不想對這個父親、大哥安插在身邊的密探細說，對他的忠告隻是一番敷衍，沒放在心上。再加上慘遭屠戮的小鎮，將他剛剛封存的傷痛勾出，也帶出一絲複仇的快意，一種能為自己第二次把董青拋棄贖罪的甜蜜味道。

  每天清晨，他忍住長途跋涉下傷口酸疼，跳上馬鞍，迫不及待地想趕到崗城，然後將祁廣斬首，順利地收複失地，結束這場因自己的魯莽而帶來的殺戮。

  “這些村民的死並不是件壞事，”餘讓的話既像在安慰荀果，又像隻是陳述事實，“你得讓崗城的人感到恐懼，這會削弱他們的戰鬥力，說不定還能讓他們棄城投降、避免戰爭。”

  “可這已經是小鎮之後地三個遭到屠殺的地方！”荀果看著眼前焚毀的屍體，“如果我沒讓你殺公孫賀，事情就不會變得這樣激烈。”

  “你錯了，即使沒殺公孫賀，他們也會一樣燒殺劫掠，不會讓荀氏得到一個受到愛戴的封地。事情可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況且，攻城之前殺雞儆猴也不是壞事。”

  餘讓輕鬆的回答讓荀果的心情變得更糟，他將這些殺戮拋棄，從此不管不問。幸好，沒多久崗城便出現在他眼前。

  崗城之名就因山崗眾多得來，餘讓帶著荀果來到一處山崗。根根挺立、像錐子一樣指向天空的蘆葦發著嫩芽，綠浪將崗城團團圍住，空氣裏充滿了青草和泥土的芬芳，混雜著馬臊味、汗味，以及死亡的氣息。荀果無法讓自己愉快的淹沒在綠浪之中，也無法脫身。

  他翻身下馬，踏在厚實的黑土壤上，他伸出雙手，撫摸著筆挺的蘆葦，享受著最後的寧靜，突然的衝動讓他大吼，尖銳的聲音裏透著怒意。

  他又整著陽光下閃爍著光芒的鎧甲，“安營紮寨！”

  兵卒們將崗城前的土地踏平，營寨拔地而起。投石車、攻城車、雲梯……緊鑼密鼓地悄然出現。

  “你要是在此送命，我很樂意拿你的屍體祭拜亡靈！”公孫氏的隨軍偏將梁瑛伯正整肅著先鋒軍，荀果便看邊威脅著說，他恨透了這支一路燒殺的先鋒軍，恨不得立馬將他們送進絞肉機。“作為先鋒軍，你們將會

  正麵開仗。”

  梁瑛伯哈哈大笑。“這是公報私仇嗎？”

  “你這是想違抗軍令嗎？”

  梁瑛伯被嗆得憤然離去。

  “如今，最不需要的就是真麵開戰！”餘讓提醒著說。

  荀果沒有理睬，繼續沿著大軍巡查。

  太陽高掛中空，寬闊的護城河上波浪閃爍，“我們會需要很多的小船渡河，在河岸處多準備些火堆，在渡河時點燃讓煙霧幫助遮蓋些行蹤。”

  “這樣做毫無用處，”趙午接話說，“如果風向不對，怕要幫上倒忙了！”

  趙午說的沒錯，荀果依舊不加理會。“你去辦就行了！”

  他騎馬回望大營，韓氏的大批木匠正測試著投石車，將巨石拉進戰場，進展很快。但另一方麵，在他的前方，大批的蘆葦地讓人看不清方向，綠油油的生機令他相當不快。“你帶上荀氏兵將，將這片地方踏平，要弄得一幹二淨、視野開闊。”他指向前方必須清空，半點不留的蘆葦地，“安排他們在此日夜操練攻城，還得帶上雲梯。最好，時不時地衝至城門下。必要的時候可以真攻，但你們即使攻城也不會得到援助。”

  “這樣我們會進入守軍的射程，這是個吃力又危險的事，”餘讓琢磨著，“也許還會碰到出城迎戰的隊伍。”

  “這樣正好！你們可以伏擊斥候，迂回消滅出城的兵將，把他們的屍體吊起。”他凶狠地瞪著餘讓，“這不正是你要的恐懼嗎？”

  “你這是要幹什麽？”

  “我在做你希望看到的事！確保給他們足夠的恐懼。”

  “會因此白白送掉不少性命！”

  “這樣能確保我們得勝，這是最主要的。不能因小失大，不是嗎？”

  “希望你能明白你在幹些什麽！”

  “我當然清楚，也想讓你看看玉衡宮並非隻談夢想。”

  “拭目以待！”餘讓領命而去。

  荀寅策馬上前，“我見過那麽多攻城戰，從沒見過像你這樣打仗的！”

  荀寅本和荀果是一家，但百年前就已分化，兩家也漸行漸遠。如今的荀寅依附於實力最強的公孫吉，並想憑借他過人的操控手腕將年輕氣盛的公孫吉拽在手中。荀果很不喜歡他，但他是眾世家中唯一以宗主身份出征的人，他必須保持尊敬。“請世伯指點！”

  “指點就算了，我已經老了！隻希望你別把實情搞雜就行。”

  荀寅素來反複無常，不可信賴。荀果注視著他從視線中離開，朝大營走去。望著數萬人的戰場，他感到無比的空虛。他身邊幾乎找不到可以信賴的人，各世家各有盤算，荀氏兵將對自己這個初出茅廬的人也沒什麽底氣。就如餘讓所說：“他們會為你殺人，但不會為你戰死！”

  荀果知道這話什麽意思，荀氏兵將尚且如此，何況其它。

  天色已然昏暗，餘讓的隊伍操練遭遇猛烈的箭矢，雖有損傷，但不慘痛。蘆葦地已被蕩平，泥地也已緊實。

  “上火球，我要你們用巨石將他們從噩夢中驚醒，要頻繁、突然，教他們不得安寢。”荀果命令率著眾攻城工匠的韓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