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的逃離，讓荀果心生恐懼，這也是他將董青再次送走的原因。隻不過，這一次將她托付給了天璣宮，能讓他更心安些。可心中的愧疚更加強烈。

  餘讓是大哥荀智特意派來接他的人，但他們都不知道前些時候的遭遇，甚至連他是玉衡宮門人也不知道。直到那天霍光將此說出來時，餘讓知曉此事已確信無疑。直到他應下守住這個秘密，荀果才稍覺心安。他一點也不願意讓家人，特別是他大哥荀果知道這些。

  和餘讓的同行讓他又做回了那個翩翩公子，尚未痊愈的傷痛卻一直提醒他還是那個落難的罪人。自從那次事故以來，他一直這樣自稱，像個不祥之人一樣將自己包裹住。悔恨讓他駐足在刑鼎之前，暗自為父親惹上睿智的趙無量傷神。這讓他明白了再好的囑咐在沒有切身的體會麵前，都是那麽的蒼白無力，人隻能記住荊棘路上的東西，兩旁再好的風景也都隻是過眼雲煙，一晃而逝。

  他回到向來都不喜歡的家中，這個出生和長大的地方。

  他踏進的秀美的湖畔花園，高大的樹木將陽光打散得光影迷離，成群的鳥兒飛舞鳴唱，清風帶起百花的馨香依然讓他老是覺得缺少什麽，絲毫沒能讓他感到溫馨。反而讓他覺得這些粗壯的樹幹相互攘擠著為枝葉爭奪陽光，就像年邁的父親、大哥對權利的癡迷，不擇手段地爭搶地盤，藉此來隱蔽家族。可家族的繁榮和長盛並非隻有這一條道路，父兄所選的路並不是荀果想要的，這讓他很憂心。尤其是如今魏舒已死，父親成了晉唐最大的權臣，根基不穩的荀氏就已經成了晉唐各大世家的眼中釘。

  “二哥！”湖畔大樹的石幾上，仍舊一襲白衣的素素輕聲喚道。

  “你怎麽在這？”荀果在她旁邊坐下，抬頭看著枝葉繁茂的大樹。

  “這該我問你才對，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

  “一回來就往這跑，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素素是他最寵愛的妹妹，每當他覺得煩悶，總會來這個她最喜歡的地方找她，從她這裏得到些家人的溫暖。這能讓他的心情放鬆，而素素也向來有這能耐。她笑著說道，“說吧，讓我來給你解解！”

  “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隻是被人從崗城趕了出來，”說話總是要比事實來得輕巧，但傷感仍舊掛滿在臉上。“而這，都是拜大哥所賜，讓我失去了幾個侍衛。”

  “大哥和我說過這事！”她的眼神很銳利，總能察覺些不一樣的東西。“可我覺得還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沒說喲！”

  “他？他怎麽知道？還那麽快！”荀果趕緊繞開話題，他很清楚這個妹妹，若不這樣，她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但他知道，隻要將荀智般出來，一般都能將話題繞開而不被追問下去。素素像繩索一般將兄弟兩緊緊束在一起，這是她最開心和滿足的事。

  “大哥向來都很關心你，對你的事總是最優先處理，你該知道。若不是他擔心你，才不會和我說這些。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殺了那麽多人，很不應該。”她又重複說道，“他不該那麽凶殘

  。”

  荀果深愛著這個妹妹，也深愛著這個從小將自己檔在身後，死死保護著的荀智，但他實在不敢苟同他的做法。雖然他也知道父親和大哥若非有這樣的手段，也許荀氏早已被拆散得七零八落，在這亂世之中有著太多的也許，讓他迷惘。他深歎著氣。

  “別歎氣啦，事情既然發生了，總是回轉不過去。況且，這次的事情並不是大哥的主意，他隻是奉命行事而已，以後會好起來的。”素素是荀氏中唯一能理解荀果的人，也就她知道荀果的歎氣是因為對父兄的擔心。

  “大哥是要接管荀氏的人，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事情將會越來越糟，說不定哪天就得和幾個世家拚個你死我活了。”他看著妹妹臉露哀傷，“你也不用太擔心，我隻是覺得大哥的行事風格會樹敵太多，讓事情變糟糕而已。況且，大哥可是響徹中原大地的天縱奇才，可不是什麽人都敢惹的。一定會像你說的，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

  “看來，你這是在安慰我咯，安慰人的心情不錯吧！”素素抿嘴笑道。

  “臭丫頭，連我也耍起來了！”發覺上當的荀果佯裝朝她打去，但已經亭亭玉立的素素讓他無從下手，再也不是那個可以無所顧忌的小女孩。也讓他想起那個還在天璣宮等著他的董青。

  “別呀，我可是很瘦弱的！”她抓著荀果的手接著說，“你看在這著亂世之中，你不是和大哥一樣，很難收手呀！”

  “話都被你說全了，你到底是要我怎樣想呢？”荀果無奈縮手，輕拍她的手背。

  “還真打呀！趕緊去休息吧。一臉灰塵，都不像我那個玉樹臨風的二哥咯！”素素噘嘴轉身又說，“還有，大哥說，明日午時父親叫你去內堂商議新封地的事，你可別忘了。”

  荀勵的內堂設在荀府地勢最高的正中央房舍之內，是荀府的中心。堂內兩旁擺著的矮幾鋪上金黃色的絲質桌布，一應酒具齊備。荀勵坐在正堂上席，席後兩根巨大的柱子被厚重的黑漆覆蓋，映出閃亮的光澤。黑柱上雕刻的金色的荀字，像兩個圓睜的眼睛注視著堂內的一切。

  父親荀勵突然邀請自己參與內臣事務，讓荀果有些意外。他向來不過問家中事務，不著家地出去遊曆，早就讓荀勵非常惱怒，也懶得和他商議些什麽重要的事情，像這樣群臣商議的事也從沒有過。他心生不安地往內堂趕去。

  荀果到的有些遲，雖不是故意如此，至少也沒盡力準時。他穿著一襲絲質白衣，腰間扣著巴掌大的碧綠色的玉玨，清新脫俗。他緩緩的向堂內走去，心裏十分清楚堂內早已到齊的人中，不用眼睛看也能知道除了父親和大哥之外，在場的每個人都很驚訝自己的到來，都會用詫異的眼神看著他。

  ”抱歉，我來遲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在荀智下手、堂內唯一的空位坐了下來，這應該是給自己留著的——他心裏安慰的想著。聞著矮幾上撲鼻而來的酒菜香氣，正要大快朵頤就瞧見了荀勵那厭惡的眼神。

  “來那麽晚，還以為你又到什麽地方快活去了，”荀勵有些不悅，”要是等著你上戰場

  也像這般悠哉，那我看我荀家也真是沒什麽人用了。”

  “父親大人，大哥智勇雙全那還用得著我上啊。有大哥在，已經足夠，”荀果見父親迎頭就一陣有些莫名其妙的話，滿帶暗示的話語讓堂上眾人都會意的笑了起來。他對話中扯上的戰場覺得很不對勁，立刻接著說，”況且，這堂上能征善戰的人那麽多，荀氏人才濟濟，有我沒我都無所謂了。”荀果自己斟滿酒一邊說著一邊向父親、大哥和堂上的內臣舉杯一飲而盡。

  一番漂亮話後荀勵的臉色才恢複過來，他接著說：”前段時間祁家被滅，可他的封地還在祁家的家臣手中，現在王上和群臣商議已經定了下來，崗郡分封給我荀氏，”父親一邊將空著的酒杯斟滿一邊說，”上郡收歸了王上，右邊與東山國接壤的黨郡分給了趙氏，成了趙氏的一塊飛地。”隨即臉露笑意的接著說，”也不知道現在趙無量是高興呢，還是氣憤。”

  堂內一陣得勝凱旋的哄笑。

  “恭喜父親又得封地，”荀果站起來舉杯說，”辛苦大哥了。”

  “荀果，你該想想怎麽給家族爭氣了，不能老是躲在你哥哥的後麵，要像你大哥那樣大顯身手。”堂下一家臣接口說道。

  荀果也沒接話，輕輕笑了笑便自顧吃了起來。

  坐在下手的餘讓傾身上前說：”我有個想法，這次的崗郡讓二公子去接收，也讓外人知道我荀氏諸公子個個都是才能出眾。”

  餘讓的話讓他大感意外，也立即明白他的想法。他既是大哥身邊的得力謀臣，又是他的知己至交。除了會些稀奇古怪的邪術，一身的武功也深得大哥欣賞，而且憑借其出眾的才華還深得父親的心意。因而荀果猜想，這想法大多都是大哥的主意，說不定也早已得到父親的首肯。若不是父親對他能力的肯定，那麽就是對自己無意於家中事務不滿，有意的要將自己推出去，看看自己的能耐。但不管是哪種都不是荀果想要的結果，因為不論哪種都將結束他無拘無束的生活，打亂他早已製定的計劃。

  荀果一聽趕忙放下酒杯，”我去接收？”懷疑的問道，

  “殘餘敗寇不足為慮，二公子不必擔憂，”餘讓試圖激怒荀果。

  “殘餘敗寇？”想著那些被圍捕的日子、死去的同門，他本該毅然接受這提議。但戰爭意味著殺戮，這不是他最不想要的東西，不想再現那晚的情形。

  荀勵轉向眾人說，”既然我這二兒子不願去接收崗郡，那麽就讓其他人去吧。我看他是早就習慣了天天遊蕩、受人庇蔭的日子，既然這樣就隨他好了。”

  “父親，不需要這麽替我著想，”他已經很肯定這主意已經得到荀勵的首肯，”如果您覺得兒子合適的話，那兒子必定全力將祁廣和崗郡一起收伏，為父親分憂。”

  荀勵打量著荀果笑了笑，”我可沒說讓你獨自一人去，你自己看需要些什麽，叫你大哥安排。”說完便又招呼起眾人繼續飲酒作樂去了。看著已經略顯老邁的父親極其開心的點頭同意，荀果便找了個理由早早告辭退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