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紀穎的陪伴讓董青心情好轉，可兩人都剛剛被心係的男人拋棄遣回。同病相憐的女人呆在一起，難免引起共同的傷感。

  即使這些日子以來，董青早已將人看透，也由此變得麻木，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那位風度翩翩將她救起的“河伯”，將她心中築起的高牆瓦解，給她來自心底的溫暖。而這溫暖沒持續太久，便又被他遺棄，隻留給她“我一定會到天璣宮接你回來”的承諾，和那堅毅眼神。

  趙紀穎已經踏上回中城的路，寂靜的石室之中隻剩下孤獨的董青。石室四角，已失去往日豔麗彩漆色彩的油燈閃爍著微弱的火光，她躺在與石室連為一體的石床上，厚厚的墊褥將冰冷隔離，溫暖而舒適。身上蓋著的絲質彩花被，床頭喝剩的藥粥還熱呼著，窗戶灑進來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臉上，怡淨而幸福。

  她細心地看著密閉的石室，它像是從巨石中開鑿而成，成了她靜養的地方。自從小黑屋以來，弱小的身體長期缺乏光照使她的皮膚白皙的令人害怕，巫婆過量的致幻劑又摧殘著她的身體，長途的跋涉已經讓她非常虛弱，渾身酸痛。就如趙紀穎說的，“將你送到這裏修養，是個很不錯的選擇！”她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盡力地讓自己安心住下來。

  石室精巧得像沒了出人的地方，藥粥讓她安靜地熟睡過去，呼吸聲也顯得異常清晰，嘴裏念叨囈語。她又夢到了河伯，那個騰雲而來，抱著自己駕霧而去的荀果。美夢讓她再次笑著醒來，歡喜且甜蜜。

  北麵的石門發著低沉的聲音緩緩打開，董青靠床坐了起來。

  “醒了啊！”鄭修士梳著高高的發髻，穿著樸素的修士服，慈祥的說著，“在這石室之中，再怎麽低沉的聲音也會被人聽見。孩子，你又在夢中叫著他的名字。”

  “我沒夢到什麽，又怎麽會叫他的名字的！”董青說著，臉已緋紅，她能感受到臉上傳來的熱，也能看到修士的笑容，臉變得更燙。

  “你撒謊，”修士的話很堅持，也很溫柔，“人害羞的時候都會這樣，隻不過，你沒必要害羞，你得相信你自己的感覺，然後去麵對它。”修士眼神中露出哀怨，“若不然，你也許就將永遠失去它，最後隻能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裏，告訴自己辜負了這份感情，也辜負了他和你自己。”

  “你…..”她咬緊嘴唇。

  修士笑了，“傻孩子，我也曾年輕過呀！像這種事，尤其是在這地方，你更需要想清楚。”

  “知道了，謝謝你！”董青依偎在修士懷中，眼淚再次流了下來。像這樣滿是慈愛的話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過了。

  “不，你並不知道你要麵對的是什麽，”修士將她的眼淚抹去，“但我希望，你在這地方做任何決定之前，一定要想好我剛剛和你說的話。”她扶著董青靠在厚實又鬆軟的靠墊上。

  “好的，我會記住的！”

  “我看你精神好多了，你也已經在這石屋躺了十幾天了，想出去走走嗎？”

  董青依舊渾身酸痛，很疲乏，心情也很反複。雖然她很像出去看看這個充滿傳說的地方，可腦中的美夢還想繼續下去，“要是方便的話，明天行嗎？”董青很小心地說，她不想引起這個像母親般照顧著她的人不悅。

  修士依舊慈祥，“可以，一切都隨你。隻是我覺得你再這樣躺下去，都會躺出病來。你得像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姑娘一樣，臉上總是布滿笑容。”

  “恩，那我們一起去走走吧！”董青道。修士說的話很有道理，自己始終不能活在夢中，總是要踏出這個房門。“但我該換件比較像樣點的衣服吧！”董青下床看著身上褶皺不堪的衣裳笑道。

  “是的，小

  美人！”修士也笑了，“我們要把你打扮得像洞外盛開的花朵一樣。”

  董青的身體恢複的很快，不像她想象的那樣不堪，如果她想跑動的話也不是什麽問題。她跟著修士走出石室，石門之外是一個非常大的洞穴。石室便是沿著洞底的石壁開鑿而成，石壁兩側也同樣開鑿了成排的石室，不同的是末端石房隨著變矮的洞穴變成兩層、一層。

  董青是在最頂層的最右端，應該是整層唯一有陽光的地方，因此她猜測洞口也應該在右側。經過七個石室、走下彎曲的步梯，穿過底層的隧道便走到石洞大廳。從這可以環顧四周看到所有的石室，大廳中央有個巨大的火堆，長盛不息地驅趕著嚴寒和濕氣，四周的水渠汩汩流淌著純淨的山泉。董青欣喜地嚐著甘冽的清泉，頷首與眾多的女修士示意，一切都顯得和諧有序。

  “這是專供女修士修行、休息的摩崖雲窟，你就先住在那吧！”她指向洞底的底層石室，“那是研習室，裏麵有眾多的古籍，你若有興趣隨時可以進去翻閱。但請你小心些，那些書卷都很嬌嫩，別弄壞了，再有就是千萬別將它們帶出來。”她再次鄭重地說著，“裏麵有些書卷比我的年紀還要老許多，可經不起折騰。”

  隨後，她又帶著董青穿過西麵隻容得兩人同時通過的狹長通道，就如董青猜想的那樣，這是洞口的方向。陽光驅趕著濃濃的晨霧，青翠蔥鬱的群山展現在眼前，洞口的參天大樹將洞口嚴嚴實實地遮蓋，極為隱蔽。樹上群鳥飛舞，樹下百花齊放，一切都如仙境般讓人心曠神怡。

  “我能一直呆在這嗎？”董青問道。

  “隻要你願意，當然可以。”修士看著歡喜的董青補充道，“你也能隨你的意願，隨時離開，但在你離開之前如果沒能成為天璣宮的門人的話，你的離開將會是永遠。”

  “成為天璣宮門人？”董青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即使以前聽著天璣宮的傳說故事的時候也是如此，她覺得這是件不可企及的事。“我能嗎？”

  “你當然能！何況，你還有大裁決的推薦，”修士很疑惑，“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安排，但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你是說霍光嗎？”

  “是的，在這，你要是能稱他大裁決，會更合適些。”

  “很抱歉！”

  “沒關係，你會慢慢適應的。”修士直向前方，“那邊是無塵殿，”

  董青沿著洞口不願處的斷崖之上的小徑看去，在這唯一的通道末端，一座依崖而建立的類似宮殿般的巨大建築，雄偉壯麗。在它之下，依山修建了許多的宮殿建築，但都不及無塵殿那般恢弘。它們也都有著各自的稱謂，修士細細地說著，到後來連她自己都忘了哪些沒有提及。

  兩人相視一笑，“今天就先到這吧！除了無塵殿外，其它地方你都可以隨處走走逛逛，不過，那些後山的山洞你就不要去了，那裏不適合你這樣的女孩子去玩。”

  不久，她便隨著修士返回房間，她也確實感到些疲乏，恍恍惚惚的睡了過去。

  董青從來沒有把自己的過往告訴任何人，連鄭修士也是如此。可也沒人問起，都像是已經沒了過往一般，都是避而不語。每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麽神秘，這讓她想起另一個女孩，她也受著庇護住進了摩崖雲窟，但她不識字，曾有一次和董青進了書室，密密麻麻的文字讓她犯困，一會便無聊地退了出去。這讓董青又想起那個曾逼著自己讀書識字、閱讀書卷的父親董於虎，感激和思念並行。

  書室占了整整一層，可會走進去的人寥寥無幾，鄭修士解釋說是因為識字的人本就不多，況且，這裏麵很多的古籍晦澀難懂，會看的人就更少了。

  後來董青才知道，摩崖雲窟裏麵住的大多是廚娘和雜役，隻有一少部分低階的修士，像鄭修士這種稍高階的修士就更少了。和她住同一層的就有一個廚娘和兩個雜役，有時候董青也會幫著他們縫縫補補，可那不是她擅長的。倒是早早接過過世母親的廚房，燒得一手好菜，做的點心也很出色。這讓同層的廚娘很開心，也慢慢的和她們混得很熟稔。

  相比這些，去書室閱讀經典就是她最開心的事，這能讓她短暫忘記那個給她諾言的荀果，也將對父親的思念撇開，還有那個讓她操了十幾年心的弟弟。這也讓鄭修士很開心，盡她所能地給她指正。

  對於時間，她最喜歡晚上的時間，因為之前太多的時候都天天盼著能泡在滾燙的熱水中、能吃頓安靜的晚餐、睡個安穩的覺，還能夢到那個人。

  有些晚上，鄭修士也會帶她在天璣宮中散步，她也可以盡情問問那些好奇的問題。比如，書籍中記載著的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的真假、那些傳奇故事中的詭辯才學、霍光為什麽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及天璣宮的繁雜規矩，還有她如何才能成為天璣宮的門人等等，仿佛她永遠有問不完的問題一樣讓修士極為頭痛。但她很樂意將自己所知的告訴董青，雖然她很多問題都答不上來，但對於成為天璣宮的門人，她鄭重再三的告誡董青“當你成為天璣宮門人的那刻起，你便將失去你作為女人的權利——永遠不能生育”，董青承認這是一個需要考慮再三的問題，猶豫不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能生育並不壞事。”鄭修士說道，“雖然它是上天賜予女人的禮物，但沒了它可以終止我們的渴望，同時也將欲望的痛苦終結。對子女、家庭的希望總是那麽誘人，可若是沒了這種希望，那也就成就了自我，也成了你，讓你成為一個不被家庭束縛的人。當你看著我的時候，你看到了什麽，孩子？”

  “我看到你啊！”董青被問得不之所指。

  “你看到了一個孤身一人的老太婆，”修士笑著說，“但我能用我全部的精力去完成我想成就的事業，我是一個沒了束縛的人。”

  “那我算是嗎？”

  “這問題隻有你自己知道，”她說，“隻要你願意，你可以保留你那些感情，我也覺得你該考慮清楚，是否想和那朝思暮想的河伯擁有一個完整的家，而為此獻出你的終身。當你想好時，你可以離開此地，去尋找你想要的人生。”

  修士很激動，她一定有著一段很淒美的故事，董青覺得她不會將這故事告訴自己，就如同她自己不願告訴別人一樣。這為往後的生活帶來了無盡的痛苦，她覺得無論選擇如何，最終等待她的都將會是痛苦，一種抉擇的悔恨。慢慢地，在無盡的等待中，失望在慢慢將她吞噬，她覺得他已經將她遺忘，不會再次騰雲駕霧前來迎接。也許，自己根本就隻是一廂情願。那個曾經兩次將自己拋棄的男人，根本就不會是她的歸宿。

  “如果我沒能成為門人，假如離開，就不能再回來？”

  “是的！”

  修士肯定的回答讓她很沮喪，她還不想離開。至少，對於自己的未來，現在完全沒了方向，而在此之前，她哪也不願去。

  “在天璣宮，你能學到任何你想要學到的東西，唯獨一樣沒人能教你！”

  “那是什麽？”

  “選擇！你的選擇決定你的人生，而這是沒人能指導得了的事，隻能靠你自己。但我可以告訴你，任何的選擇都需要付出代價。”

  和修士的談話再次不歡而散，她所給的忠告聽起來也很有說服力，隻是董青還無法理解。不過，這也沒什麽關係，在她想通之前，她可以無期限地留在天璣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