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外鏗鏘的刀劍聲將沉睡的連山鬧醒，灰色的晨光透過牆頂的小窗泄進屋內。按鐵侍巴圖的特殊安排，他住進了同批入伍的新兵營房。但可以免去晨練，也因此遭到些同伴的咒罵與排擠。所幸巴圖上次的訓斥讓他有所領悟，一直努力與他們融在一起，沒鬧出些不愉快的事。

  他被分配在守衛中層護城牆的小隊，也是最為閑散的一支，平時也就查驗進入王城內部的通行證而已。因而除了在城口時比較拘束外，其它時間也就閑聊吹噓，也因此能聽到許多的八卦新聞。比如大王子喜歡穿極為寬鬆華麗的服飾，隻因她喜歡豐滿的女人；大宰巴斯坦曾是轉世哈尼（類似薩滿），但犯戒被逐出神職；如今住進王庭、要在萬神節將自己獻祭的海子，便是巴斯坦以前師尊的關門弟子；在獻祭之前的這段時間裏，陪侍他的三個女人有多漂亮，猜哪個能為他生兒子等等閑雜無聊的事。

  頂頭上司、三王子巴圖也難逃法眼，說他是出了名的嚴厲和暴脾氣。這點連山毫不懷疑，但他很善於引導屬下，這是連山最喜歡的事之一。另外就是王庭中也有個巨大的圖書室，也得到了巴圖的允許，可以在工作之外隨意進出。久別的興奮如同新生，一有時間便往圖書室跑，引來同伴並無惡意的嘲笑與作弄，而他並不在意。看起來，一切都顯得很美好。

  晨色依舊灰暗。他從靠近城牆的外城營房出來，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市才到中城侍衛食堂。隊長吉格正和幾個從城門退下來的侍衛吃早餐。邢東一腳搭在長凳上，手上拿著個還沒吃完的肉骨頭，神采飛揚地比劃著，“我隻要這樣瞪幾下，”他朝眾人擠著那豆大的眼睛，“再厲害的熊都得怪怪聽話，不讓我去圍獵真是太可惜了！”

  “眼睛再擠緊點，那熊就要看不到你眼神了。我看，你隻能用你那嘴巴將它殺了，然後屁滾尿流地滾回來了。”吉格伸向骨頭的手落空，“鐵侍大人去圍獵，可是要帶活熊回來萬神節祭祀用，可不是讓你去丟臉、胡鬧的。”

  “那這樣睜大點怎樣？”邢東抽手縮回，不依不饒地做著鬼樣，眾人一陣哄笑。

  “你要是再這樣胡鬧下去，我可要代你請願參加圍獵了。”像圍獵這種事，永遠都輪不上從不離開崗位的中城侍衛，這是一直沿用的鐵律。請願除外，可也意味著永不回中城侍衛營。

  隨著鐵侍去圍獵也不是件好玩的事，吉格的話也讓他有些忌憚，邢東頓覺無趣，又繼續啃著那肉骨頭。“你這該死的，是不是太閑了，來那麽早！”他對著走進來的連山說。

  “我也不想，但我現在就像是剛剛結束冬眠的熊，餓的不行啊！”連山知道要不應著他們，又得拿自己開刷，聳肩笑著。

  “哦，我都忘了，你小子可是連山獵戶，來，和我說說你獵熊的事。”邢東若不是穿著這身侍衛裝，保準讓人一見就知道是個潑皮，也就因為這德行，才被他那身居高位的父親扔進侍衛營。這種情況很平常，中城侍衛隊中像他這樣的就有不少，剩下的基本上就是想借此要高升的世家子弟。像連山這樣既沒家世、也沒上進心思的倒是成了個例外之人，也就沒人拿他當回事，可以隨意玩笑取樂和吹噓。

  “說什麽屁熊的事，你看看這小子，趕緊去把你那胡子刮了，我敢肯定，他就從來沒刮過！”吉格身旁的鄧坦就是老想高升的那種，一直覺得，憑他那高超的劍術和廣博的見識，至少應該呆在內廷，而不隻是一個小小的中城侍衛，但連山從來沒見過他嘴上說的那些本領。一身筆挺、幹爽的衣服上很難會出現什麽汙漬，倒讓連山另眼相看，可邢東說他是因為有潔癖之類的毛病才如此。

  他說話的時候還扯上吉格，生怕吉格不知道一樣。邢東看在眼裏，嘴巴裏一直發著嘖嘖的怪響。“你也是，去

  修理一下吧！要不，他一定會見一次說一次，沒完沒了。”他搖著頭走近將連山打量一番，“恩，剃了應該還算英俊，隻缺我給你指點一下了。”

  “你個混球，不會是想教他和那些女人胡搞吧？”鄧坦完全沒理會對他的譏諷，反而對邢東的指點充滿興趣，笑得把那滿嘴的牙都給露了出來。

  “我那些女人怎麽了，沒一個你能搭得上的！”鄧坦被他說的啞然，拉長著臉。

  “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幾個，城門口的那些就算了，不適合你。但有個叫烏娜的，就說我叫他給你安排，她會讓你爽得欲仙欲死、欲罷不能！”他又露出了那副每次一說到姑娘，就會出現的透著邪意的麵容，又想開始和連山說他那些永遠也說不完的故事。

  事實也確實像他說的那樣，但連山沒有興趣、也不懷疑。有一回連山曾親眼見到兩個侍衛對他吹噓著那些對付女人、特別是那種很放蕩女人的本領，而這些都是經他指點得來的。

  連山呼呼地吃著，想以此來回避掉他們。

  “別和這小子扯這些沒正經的，他還小！”吉格終於開口說話，但還是裝著那副隊長該有的表情，嚴肅中帶著訓斥。

  “這還小，我在他那麽大的時候，都姑娘成群了。”吉格的這套在邢東的眼裏完全不管用。

  “吃完了沒有，趕緊去按他們說的，把臉弄幹淨來，真臉麵！還有，別去找姑娘，要染上什麽毛病有你受的。”無奈搖頭的吉格隻得將氣撒在連山身上。

  離開溫暖舒適的餐廳，城門口刮起的寒風更加冰冷刺骨。

  渾身顫抖著追出來的邢東將他拉住，笑著說：“烏娜哪是往那個方向走，一直走到這路的盡頭再右轉第四個房子就到了。”

  “多謝！可我現在要去的，是回到營房，再刮掉這該死的胡子！”連山沒想到他竟如此熱心，但這事他還沒想法，無奈笑著回道。

  邢東將他拉扯著避開侍衛，掏出一包碎銀和一個包裹得很精美的禮盒，“去吧，幫我個忙，把這些給她！”又推著他說，“在隊裏我可是一直護著你的啊，這點小忙你不能不幫。順便，叫她找人幫你刮下，多好！”

  “可我不認識她啊！怎麽給？”

  邢東聽這話開心地拍著他的肩膀，“你真不知道那地方？”腦袋直晃的連山讓他氣岔，“不知道你怎麽長這麽大的！全城也就你一個。按我剛剛說的去找，進去就說找烏娜，自然會有人告訴你。”

  “這，要錯了怎麽辦？”

  “去吧，錯不了！叫她找人幫你刮掉，”他扯著連山的胡子道，“其它也都可以叫她安排，想幹嘛就幹嘛，和她說我來付賬就行。”

  那地方根本就不用找，站在路的盡頭，抬頭便可見到。石屋不高，也不大，但它是整條街僅有的一棟褐紅色石屋。連山很好奇地掰弄著石基凸出的石塊。石塊本身就是褐色，可並不像其他石屋石頭堅硬，正納悶間屋內走出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幹什麽？”那人說話很凶。

  經驗告訴他這人不會是個生意人，而像是打手。“沒什麽，來找人！”

  “來這都是來找人的，掰弄著石頭可見不著你要找的人。”他盯著連山笑道，“雖然早了點，可你到底要不要進來？”

  門上拉著厚厚的棉皮褥子，將門內熊熊的爐火的溫熱留在了屋內。但除了爐火外，寬敞的大堂裏沒有其它能照亮的東西，其間垂落的薄紗還將裏麵分割出幾個小堂，穿得隻剩丁點衣物的女人躺臥在裏麵若隱若現，傳出陣陣酒香和脂粉味，他這才明白房子為什麽要弄得那麽特殊，以至於不需分辨便能找到。

  “我找烏娜！”連山連忙向走來的老婆子說。

  老婆子邁著輕盈妖豔的步伐走近打量一陣，手指不停地指向各個小堂。“哪個烏娜啊？我這有很多個叫烏娜的，你喜歡哪個？”

  他以前從未遇到過如此輕佻、嫵媚的女人，這讓老婆子看起來年輕許多一般，臉也已經漲紅。“是邢東讓我來送東西給烏娜的。”

  “哦，你在這等著！”老婆子臉色一轉說道。

  老婆子雖然仍是一臉笑容，但連山能感覺到她心中的不悅，手足無措地楞在原地，靜靜地等著。

  “他怎麽自己不過來？”

  她輕盈地挪動著雙腳猶如歡快的舞步，說話的聲音極為好聽。“很抱歉，我不知道，他也沒和我說，”燈光很昏暗，像是一切都經過算計一般，兩人之間的距離恰到好處，連山依然不能看清她的容貌，“隻是叫我將這些交給你。”

  “像我這樣的女人，是沒資格生他的氣，”她打開禮盒，語氣並無異樣接著說，“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沒有，那我可以走了嗎？”

  “為什麽不能？可我覺得你很疲憊，要不要在這歇息一會……”

  “不用，我是看你有沒什麽話要我轉達！”連山說完頭也沒回地衝出石屋，一溜煙一樣地往圖書室奔去。

  圖書室深處中城城牆深處，原本隻是個存放戰爭儲備的倉庫，隨著外城牆的修建才慢慢荒廢、也才讓北淨的圖書室能有如今的規模。據說，這都是巴斯坦的功勞，也有人說他是根據中原皇家圖書館的模樣翻修而成。但連山覺得兩者除了都是放書的地方外，絲毫沒有什麽相同之處，更沒什麽可比的地方，但能有書可看就足夠了。

  石屋裏的影子再度出現，連山終還是忍不住闔上書，仰頭閉目。

  “這書是你看的嗎？”

  身穿華麗綢緞精心裁剪、邊角鑲有金銀器物的長衫，俊秀的麵容上露著和藹的笑容，頭戴怪異鹿角頭飾卻顯得極為協調的少年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你是問我嗎？”

  少年環顧四周，斜頭微笑，“你看，這偌大的圖書室就我們兩，看來，我隻能是問你了。”

  連山尷尬一笑，“是的，但今天狀態不在！”

  “中原人？”少年突然用中原語問道。

  “連山人！”

  “哦，連山人能識字的可不多，能看懂這書的就得算是極為稀有了，”少年擺手止住正欲辯解的連山，“我能看下你的劍嗎？”卻又將遞過來的劍擋了回去，“不，是那柄！”

  連山本不想遞過去，但那和善的麵容像有魔力一般讓他無法拒絕。

  “邪中來，如幻如影；明裏去，亦夢亦鏡。果然不凡！”少年撫摸著劍身上清秀的字跡念道。

  “你認得此劍？”熟悉的詞句再次響起，連山驚訝問道。

  “不認得，但聽說過。不過，我想給你提個建議，將此劍好好收起，你還沒到用它的時候，至少是時機還不成熟。”少年如侍奉神明般將劍歸回，“前些天有天璣宮的人來到北番，我想到時候你來幫我通譯。”

  “我看不行，我在中城當差，鐵侍大人不會同意這事。”

  “他會的，到時候我找你，”少年說完便朝外走去，突又回頭說，“我叫海子，你若有什麽需要的話隨時來找我！”

  “隨時？”連山心裏一驚，這少年竟是侍衛們常掛嘴邊的海子。

  “隨時！另外，如果你來通譯，別忘了藏好你的劍！”海子回頭時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嚴肅的表情讓人更加不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