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獵戶連山
作者:翊城      更新:2020-04-19 22:02      字數:3566
  盡管南方已進入雨季,但極寒的北番仍被白雪覆蓋。

  連山躺在床上,恐懼、彷徨與長久的壓抑讓他輾轉反側,自從兩年前如生父般照料他,一路陪伴的托吉納去世以來,噩夢更加頻繁。抑鬱如一條緩行的巨蟒,將他死死纏住,一點一滴、一分一秒地讓他逐漸脫離了原本的生活,情感的保守讓他難以呼吸。又一個難眠之夜。

  天空一早便又下起細雪,連山可以感覺到臉上雪花的融化,還有那從沒剃過的胡須上積雪的重量。他將全身捂實、輕夾馬肚,大聲喊道:“走吧,托吉納!”

  他穿過連山,越過吊橋,走進那簡陋的連山鎮。

  低矮的破牆,頂多也就能防範下不成群的山賊。而這破牆在戰亂四起的中原與北番的交界處、僅剩的幾個通市集鎮中,已經是最好的。穿過破牆便是市集中心,積雪已將泥濘的街道凍住,成排的木質和粗石搭建的小屋從兩旁往前延伸。

  街道旁的皮貨店柴煙彌漫,喧嘩陣陣。厚實的房屋隔牆已擋不住老板娘粗狂的叫罵聲,她又在羞辱寄居在她家的朱溫。他是老板一家的前少主,自從朱家遭到衛主清算以來,逃到這邊界躲難的朱家獨苗。老板娘話雖難聽,也盡是罵他生得高大威猛卻懶惰異常、成天沒正經的遊手好閑,店鋪的事也是不聞不問、光顧著和人吹噓閑聊之類的閑事。老板娘惟妙惟肖的學著朱溫,嗤笑不斷,鬧得屋內哄笑不止。

  “你們這群鄉巴佬,成天就會想著蓋房子、娶老婆、生孩子,”氣急的朱溫回罵,“小螻蟻怎麽知道大鵬的誌趣,我堂堂大丈夫怎麽能和你們這群蠢貨一樣。”持著獵刀的老板狼將他逼出店鋪,和連山撞個正著。

  連山這幾年裏一直是店中最穩當的皮貨來源,還都是些上等貨色。老板娘見他走了進來,慌忙將刀收起,轉臉熱情洋溢。“趕緊進來,屋裏暖和。”

  “好些時候沒見你了,”朱溫忙拉著連山,連對老板狼賠笑,“我們的帳以後再算,先讓我陪陪連大哥。”

  朱溫將他拉進屋,忙碌地理著皮貨。老板娘才哼笑著說:“這混球,也就服你!”

  “別理她,他們隻會啄來啄去,是永遠飛不起來的雞。”待老板娘走後,朱溫湊前輕聲說。

  “那你呢?”

  “我當然不能和他們一樣,我有我的使命和責任,再怎麽說我也是一方領主的子嗣,不會像夏蟬一樣的他們那樣,永遠不會知道冬天的存在,既沒見識、又沒目標、一塌糊塗的人生,我的翅膀必定要飛起來。”朱溫滿臉笑意接著說,“北淨王正在招兵,像我這樣的中原人也收,過些時候,你就能看到馳騁沙場的我了。要不要和我一起?”

  “我對那沒興趣。”連山喝著熱奶,心中一陣冰涼,落魄如他的人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還能付諸行動。

  朱溫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我得讓讓他們看看,他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他將皮貨甩在桌上,“太可惜了,你空有一身本領卻無所事事,虧我一直以為隻有你才能理解我的想法,也不過如此。”

  連山無奈一笑。而這無奈讓他再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月光透過濃密的樹葉照進小屋,他又念叨著如咒語般的經文,進入那個總是讓他驚醒的噩夢。

  父親的臉還是那樣靠母親的描述拚湊,模糊不堪,宛如濃霧聚成的灰色幽靈。閃爍著光芒的眼睛惡毒地盯著他,“你個孽畜,是什麽給你勇氣來麵對我?”

  “你拋棄了我,還將我唯一能依靠的母親處死,派人暗殺至親骨肉,還要欺世盜名保全自己的顏麵,又是什麽讓你有勇氣說這番話!”

  “這一切都因你而起,若不是你,又怎麽會是這樣的結局?”

  “對你們的所作所為,我將用餘生來憎恨。但孤獨、抑鬱和仇恨是壓得我喘不過氣的負擔,行屍走肉的生活並沒讓我得到安慰,還像個懦夫一樣對一切假裝看不見,不去理解、不去了解。但我終於明白,我早晚都得接受這些事實,總是要向前看。不管向前是尋求解脫還苟且,不能再耽於往昔,像你一樣把一切都怪罪到別人頭上,如同魔鬼一般吸食別人的善意。”連山的怒吼將幽靈擊散,青煙化成金色光芒,慈祥的母親撫摸著滿是淚痕的臉龐。

  “好孩子,你終於長大了,但不管是解脫還是苟且,都會讓你的人生失去意義!”

  “我明白,也理解,可脆弱正是我的力量,我會回歸自我,尋找自己的人生的意義!可是母親,對你的思念永遠都像潮水般不斷向我湧來,要將我吞噬。”

  “思念也是你的力量,我的好孩子!”

  “對,你說的沒錯!我已經長大,我要邁出自己人生的第一步!”母親微笑的臉漸漸消散,但噩夢並沒如他預想的那樣將他再度驚醒,一直重複的夢境也從未見到母親,都是在父親的嗬斥中打斷,如今,能在夢中見到母親,讓他激動不已。夢境瞬時將他拉回那個與母親朝夕相處的家,她正打理著盛開的百花,但無論連山如何呼喊,都沒有丁點回應,上前的擁抱也成空。

  “這都是幻象,觸不可及。”一個與連山有幾分相似,年紀相仿的人嘴角掛著一抹微笑道。

  “你是誰?”

  “我是你,但也不全是!”那人一頓,“你既然已經準備好了邁出第一步,做好你自己就已經足夠,又何必執著於我是誰。”

  “有道理,正兒八經的胡說八道!你到底是誰?”

  “我說了,我是你,另一個你,就像這裏的一切,都是你內心虛構的幻象,如你願意,你可以隨意變換成你所想要的樣子!”

  “不可理喻!”

  “你以後會明白的,去吧!你今天已經做的太多!”

  夢境慢慢消散,連山陷入沉睡,長久以來最深沉的一次。

  北淨王庭建在戈壁凸起的石頭小山上,城牆的外頭、石砌的高台上擠滿了前來應征入伍的人,他策馬緩步上前,內心一陣酸楚。他抬頭看向王庭,高大的三層石磊城牆從裏到外將視線擋住,隻能看到依山而上的頂端矗立的王宮,但也隻是小部分而已。若要想強攻拿下這座城池,不會是個很好的主意。

  “在看什麽?錯過什麽有趣的事嗎?”身旁趕上的一個滿臉胡須、五官都擠在了一起的中年人問。他渾身散發著酸臭,胡須油得發膩,一身的破爛衣衫,古怪、困惑地等著連山回答。

  連山笑而不語,胡須男將臉拉下,伸出飛賊才能享有的刑罰留下的獨特標記——僅剩三根手指的右手,將同伴呼來將他圍住,冷冷地說:“我

  很肯定你一定不能同時用上兩把那麽長的劍!”

  “確實不能,”連山抽出一把攤在手上,輕柔地撫摸著劍身,“但我勸你最好還是打消這念頭,這可是殺人的東西,不能隨便送人。”

  那人很不服氣,又不敢貿然上前,“那你身上的什麽東西可以送給我們!”

  “勇氣,殺人的勇氣,”他將劍持在手上,“就不知道你需不需要?”

  胡須男氣得用他那勉強稱之為刀的武器,笨拙地劈向連山,結果被他輕易撥開,然後用劍身重重地拍在他的臉上,胡須應聲而斷,兩條血線留在了他的臉上,人也從馬上栽倒,一聲慘叫。

  “夠了!”一人騎馬衝過來嚷叫道,聲音雄渾有力,他將胡須男正欲一湧而上的同伴喝住。

  胡須男膽戰心驚地摸著紅腫的臉,“鐵侍大人!”

  “中原人?”鐵侍盯著連山,高高的眉骨下深陷的大眼睛像鷹眼一樣銳利,長臉上掛滿胡須,卻舉止優雅大方地騎在健壯的褐色戰馬上。黑色皮靴、黑色外套,若不是還罩著件閃閃發亮的金色鎧甲,還真如黑色鐵塊一般檔在前麵。

  “連山人!”中原人與北番人長相的差距讓他不敢否認,但邊界之上的連山人都是以獵為生,一向受兩方軍隊歡迎,讓他覺得這樣回答會更確切些。

  鐵侍像隨從招手示意:“看下!”

  “這是幹什麽?”連山看著隨從用短刀將他手臂上的衣服劃開,心中暗驚。

  “這傷是怎麽弄的?”隨從問。

  “自小便打獵為生,有點傷並不奇怪,”他看著早已愈合得隻剩一條很不明顯的劃痕的傷疤說,“到底怎麽弄的也記不得了。”

  “不像!”隨從含含糊糊像鐵侍回複道。

  “你還忘了告訴我,這是幹什麽?”連山催促隨從道。

  “你是來應征加入軍隊的,軍隊裏可沒有那麽多為什麽!你若不願意,可以立刻掉頭回去。”鐵侍漫不經心地回道,用那種缺乏興趣的方式打量著連山,“你以後就跟著我!”

  事已至此,他似乎沒了別的選擇,隻能緊閉嘴巴地看著這個隻知道叫鐵侍的人。

  “大人,那我們呢?”胡須男走上前說,“你看把我打成這樣,就這樣完了?”

  “混賬!我北淨要的是有血性的漢子,可不是你這種偷雞摸狗的鼠輩,你要是還有點北番人骨氣在的話,趕緊去那邊查驗應征,軍隊將是你重新做回北番人的唯一機會。”鐵侍語氣平靜而堅決,“就你剛剛的行為,我都為你可恥。”

  連山聽著鐵侍的嗬斥,將劍收起,舒服地享受著教訓這奪劍飛賊的快樂。

  “還有你!你有什麽可值得高興的?”鐵侍轉頭嗬斥竊笑的連山,“你覺得和這些人打鬥有成就感嗎?”

  “隻不過是教訓下他而已,沒什麽可炫耀。”連山狡辯回道。

  “你的身手就是要殺他們也是易如反掌,這不是教訓,而是羞辱!像個惡霸欺負小孩子一樣,是種可恥的行為。你要知道,這些人將來都會是你同生共死的兄弟,為你赴死的下屬,這種行為是將你自己和別人推下懸崖的危險。”

  連山沒再頂嘴,他不敢,也不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