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走到窗邊，深沉地望著遠山。他的一生都在否定自己，可悲的希望那樣能減輕父母、兄長還有他摯愛的痛苦，命運卻讓那些努力徒勞無功。為了讓他們重展笑顏，他進了天璣宮，成了天璣宮裏最憂傷的人，也是最懂得如何承受苦難的人。

  在窗邊，他可以清晰地看見樓下修士們的笑容、聽見孩童玩耍的笑鬧喧嘩，回想起和哥哥、摯愛孩童時的嬉戲，這唯一的慰藉讓他再次徹夜難眠。

  霍光催促著馬，雖然他知道他可能會麵對無情的責難，也隻能盡力地拋開這些念頭，否則，隻能掉頭回去，然後陷入悔恨。

  馬早已疲乏地喘著粗氣，飄落的雪花漸漸停歇，晨曦下的小院升起嫋嫋炊煙，讓他感到石圍牆內溫暖而靜怡，可這份寧靜讓他有些受不了。他走到門前，獨自佇立雪中，心中滿懷恐懼，可飛逝的時間已經容不得再等下去，明日他就要隨著季東陽踏上去京畿的路，一條讓他或許不能再次踏進這片屬於天璣宮領地的路。他安撫著馬兒緩緩走近，饑餓的馬用頭磨蹭著他，催促著給他勇氣。

  推開半掩的大門，他楞在門廊，看著曾經的摯愛。她正在敞開的窗邊給心愛的女兒梳著頭發，溫柔、甜蜜。她突然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霍光。許久之後才說：“你來了！”緩緩的語調、堅毅的眼神下透著悲傷。

  “我來看下你們，”再次踏進闊別十四年的家，再見心係二十多年的摯愛，霍光有些哽咽，“也是來和你們道別。”她麵無表情，原本靚麗的臉龐中透著幸福的美，依舊煥發著青春的光彩，看起來要比真實年紀小得多。

  “快去叫你父親，叔叔來了！”她催促小女孩說。“這是你侄女，已經十三歲了！”

  “不對，是十四歲了！”少女回頭堅定地糾正後跑開。

  十四歲！讓人揪心的十四歲！兩人不曾錯開的眼神讓他恨不得轉身離開。可也許就成了最終的離別讓他邁不開步子，甚至是將眼神移開也不願意。

  “回來了！”大哥欣喜的跑了過來，一把將他抱住。

  “我隻是來道個別，這就走。”他說。

  大哥握住他如鐵爪般的手，“怎麽那麽匆忙，不去父母墳前祭拜一下嗎？”

  “不了，已經見著了你們，這就走！”霍光長久壓抑的苦楚讓他呆不下去，蹲下身子看著女孩，“真漂亮！都長那麽大了！”

  當他再回望已經成了嫂子的摯愛時，她看似在對他說話般喃喃自語，心不在焉，旁若無人。

  回到樓下的路，雖是漫長，終是要回。

  樓下陣陣車馬喧囂、高聲呼喝，季東陽的隨從一早便開始準備著離開。他靜坐床前，寶劍“邪影”斜躺在膝上。他用細致的綢緞擦拭劍身，看著那鋼鐵深處浮現鬼怪呐喊的波紋、還有那古篆“邪影”清秀妖嬈的字跡，美得獨特而狡邪，透著寒意。它是天璣宮先哲和工匠共同打造，雖已經有幾百年的曆史，但鋒利得如鍛冶初成，這是他師傅伯付在他學有大成之時給他的禮物。

  霍光一身的本領大多都經他指點，可他還有個不知名的師傅，他教的雖然沒他多，但更能讓他信服，這是他們兩人

  之間的秘密。關於邪影，那個不知名是師傅還曾告訴他，邪影還有著如同兄弟一般的另一半，那是邪影的宿命，而這宿命如今成了他的，這是霍光的秘密。

  “邪影選擇了你，就如同你選擇了它一樣，而且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所做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但它是你逃不開的命運。”不知名的師傅曾告誡他說。

  “這是伯付給的，並不是我的選擇！”他試圖繞開加在自己身上的宿命回道。

  “這便是命運的安排。你說不是你的選擇，但你選擇了來天璣宮，選擇了跟隨伯付，選擇了他教你的東西，而這些都是你的選擇，它便是你的宿命。記住我的話！”

  自那以後，他再也沒能見到那不知名的師傅，也沒能見到他的真容。

  “我向來都很為你驕傲！也隻有你，才配得上它！”伯付突然出現在他眼前，打斷了他的沉思。伯付上前接過邪影，持在手上，珍寶一般的欣賞著。“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珍愛的人。這趟出去，也許就再也回不來了，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天璣宮需要你盡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它。”

  “多謝師傅！可我擔心辱沒了它。”霍光看著邪影閃爍的寒光回避說道。

  “它確實締造了不少傳奇故事，但如今它是你的，是你的光芒讓它選擇了你。好好的利用它，會給你帶來很多意外的收獲。但你的擔心並不是因為它，是巫蠱的關係嗎？”

  “不！是宗主打算啟用暗影的事。”

  “也隻是打算而已，況且，到底會是什麽情況，還需要根據你的查探來定。”伯付持劍指向窗外，“關於巫蠱之禍，恐怕情況會越來越糟，也許根本就不用你去尋，它也會來找你。而暗影的事，你就放心交給我來處理。切記，天璣卷一定不能落在骷髏堂、或是知了的手中，必要時，你可將其毀去。”

  霍光很清楚，暗影之事並不是伯付能處理的事，相比之下，自己對此做的清查要比他能做到的事重要得多。雖然啟動暗影是他最重要的職責，可他從沒想過會將此付諸執行，他輕聲地應著。

  此時，樓下傳來季東陽的隨從的吆喝聲，霍光便隨著伯付向季東陽交代一番。

  季東陽對伯付的交代很不滿。也許是因為天璣宮對王上的請求，僅派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霍光，而且還隻是以天璣宮代表的名義去協助查探，如同敷衍一般地將這事給了了。“隻是協助調查？”季東陽激動的反問被伯付輕易地忽視，徑自離開。

  無處發泄的季東陽相當不悅地對霍光說：“霍先生這趟隨行辦事，冰天雪地的，一路上可要多擔待些。”

  “季大人客氣，我也就是個流浪人，四處都可為家，很好安頓。”霍光回道，麵無表情，倒不是因為他對季東陽的回擊，而是他一向如此。盡管是協助調查，可霍光明清楚，這是伯付為了能給季東陽留個體麵的交代的讓步。自從上次大清洗後，嚴守著不幹政的誓言，讓天璣宮成了唯一的保留地。堅持了兩百多年的原則，不會因為王上的請求輕易做出改變，可他依舊很不高興。

  “我保證，你會喜歡這趟旅行。”他有些厭煩地回敬，一路上也盡其所

  能的讓霍光擔待他的招待。

  隊伍一路往東南方行進，天氣雖然還很淒冷，但越趨溫暖。

  季東陽隨行的侍衛、隨從等足足有三十多人，隊伍行進得很緩慢。五輛馬車中裝了三車的物資，這讓季東陽的生活完全不受天氣影響，一直保持著他那高官的生活水準。另外還有兩輛用來乘坐的馬車，除季東陽一乘外，還有一輛馬車在霍光婉言謝絕後一直空著，隨後便成了季東陽宴請、娛樂的歡愉小屋，季東陽也才露出了些舒緩的表情。

  特使旗幟的車隊一路享受著沿途驛站的優待，但偶爾也能碰上個不買賬的硬骨頭，霍光知道這是王室衰微的惡果，既然季東陽能忍氣吞聲的吃下去，那他更不會在意，沒事一般隨遇而安。

  幾日之後，隊伍便使出山林地域，道路也日趨平坦、開闊，逐漸出現的人跡讓霍光心情好轉。可好景不長，三日之後，沿途先後加入五人，其中一個叫司馬尚的人模樣頗為陰險，倒掛的濃眉毛下藏著深陷的三角眼，但說起話來鏗鏘有力，粗壯結實的身材不難看出是條漢子。他還帶了兩個隨從，其中還有個十五六歲的徒弟顯得文弱得多。從他不離手的書來看，他們一行也與巫蠱之事有關。

  另外兩個雖看起來要友善平和得多，但總讓霍光感到些陰鬱。他們一路時不時地打量霍光，然後臉上掛著古怪、苦惱的神情。最讓霍光不屑的是，兩人一直喋喋不休的說著讓季東陽尤為高興的怪異東西，比如說蛇身人形的食人怪、單眼的巨獸、嗜血的變異人等，像親眼所見般繪聲繪色地描繪著。直到被惹惱的少年突然向霍光問道：“據說，很多巫師，總一副和善、睿智的表情，嘴裏卻不停的胡說八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才尷尬收場。

  霍光莞爾一笑地回複少年。

  說起怪異故事，進入天璣宮的霍光對此似乎有種病態的癡狂，或許他隻是想以此來分散、忘卻那些悲傷，又或許是他自小就有的那種探究神秘東西的愛好。當他得以進入天璣宮時，就已經打定主意要拜伯付為師。據說，他是最博通這類秘術的人，除此之外，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然而，伯付的教導讓他心生畏懼，陷入巫術無限痛楚的黑暗世界，走火入魔，無法自拔。若不是不知名的師傅出現，或許他早已被天璣宮當成了禍害而遭鏟除。也不會讓他知道，巫術就如同毒藥一樣，沒有對錯，而隻在於用巫術的人。巫術同樣可以是美麗的神奇，讓人感受魚兒遊動的韻律、鳥兒歡唱的喜悅、野獸與自然的和諧，還有那些十惡不赦之人的愛戀與溫存。

  突然變得複雜和不尋常的隊伍讓他更不願說話。幸好，霍光本就是個不愛說話的人，若不然，這一路上必定要讓這群人給悶壞。一路上，他隻是靜靜地聽著他們的嘮叨，非不得已時才會說上那麽幾句。

  “前麵的岔路便是伯信長老所說的地方。”季東陽指向前方。

  霍光一揖回禮答謝。

  “那我們京畿見，”季東陽說，“另外，我想提醒下，前麵是趙氏封地，晉唐權臣趙無量便是姬平的親舅舅。”

  “多謝提醒！”看情形不對的霍光早想離開，如脫韁的野馬一般飛速地遠離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