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凝禮揣著手跟在沈燃身後出了會英樓，沉默的往大街上溜達。

  直到拐過一條街來，沈燃才側頭問他：“中人有消息了？”

  他邊答邊指著路：“說是又找了一個宅院，地段、麵積、格局都符合你的要求。”

  沈燃跟在後麵，有點嗤之以鼻的意思：“但願吧，前兩回找找的都是一言難盡。頭一回那院子，從蓋好到現在得有五十多年了吧，我一咳嗽都掉牆皮。第二回我也指望著那個中人能盡心點，他可倒好，我是說要僻靜些的，他什麽理解能力，找的那院子晴天白日都見不到陽光，我總不能讓大家都住到鬼屋裏。”

  “今天這間肯定好，這個就在咱們坊內的最裏麵，沒幾步路就到了。”

  沈燃拋給他一個極為不屑的表情。

  韓凝隻好尷尬笑笑，又問道：“阿燃，你要買房置地讓大家住的舒服是好事，幹嘛要瞞著掌櫃的他們。”

  “說實話，我還沒什麽把握，不知道我的法子能不能讓大家不拋頭露麵還能保持現在的生活水平。我是不想讓他們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到時候萬一不行，還能封了店不做，單收租金，也算我沒食言。”

  “哎”韓凝禮長歎一聲才道，“也是，剛來時都以為自己渾身本事，隨隨便便就能做成一番事業，日子長了才知道，誰也不是神仙。咱們過得倒比普通人還小心謹慎些。”

  他說著見沈燃也是一臉沮喪，隻好岔開話題道：“那個從萬隆豐來的，叫什麽程六的，最近怎麽樣？”

  沈燃嘖了一聲：“你也知道了？這王掌櫃確實是開絹布店的，嘴鬆的和老棉褲一樣。”

  “真的假的，那天王掌櫃和我一說，可把我嚇了一跳，你就沒讓小麻打聽他們的來路嗎？”

  “打聽了，可人家不願說真話，我們能怎麽辦。哪裏來的都是一樣教。”

  韓凝禮嘖了一聲道：“也是，趙掌櫃也知道了吧，他沒讓你趕走程六？”

  “可別提了。”沈燃也是無奈，“王掌櫃發現程六跑堂以後，第一個就告訴了咱們掌櫃，添油加醋的一同喧嚷，懷疑程六是來做內奸的，嚇得掌櫃的馬上就來給我講東郭先生的故事。”

  “哈哈，”韓凝禮笑的暢快，“掌櫃的說的有道理啊，就是不趕程六走，你還真能一碗水端平的教課嗎？”

  沈燃回頭，用眼神鄙夷了他一下：“格局大些行不行。”

  二人說著走著，果真沒幾步就到了韓凝禮所說的宅院門口。

  還未站定，門口的中人就迎了上來：“二位來的早啊。”

  韓凝禮在那邊和中人客氣，沈燃隻顧著看。

  這周圍算是僻靜，因為在這一坊的最裏麵，所以行人甚少，趙一平應當能滿意。

  宅院也算不舊，大門高闊但用料樸實，青磚院牆也是普通樣式，平平無奇的不惹人眼。

  正看著，韓凝禮湊過來：“我瞧著外頭挺不錯的，咱們再進去看看吧。”

  沈燃點點頭，那邊的中人就將院門開了，躬身等著他二人進去。

  邁步進院，就是門房和馬廄，再往前還有一道粉皮牆遮掩著正院的大門。

  這道門一過，才是正經的居所。

  沈燃四下打量，院中黃土墊地，隻有主要的道路上鋪了磚石。中間的正堂坐北朝南四麵不靠，是現在正流行的不建南牆，隻以大柱撐簷的建製。

  四周的幾間廂房、配院小門等都由帶有窗欞的回廊連在一起，和正中的廳堂組成一個回字形。

  “二位請看，這裏是二進的院門。”中人引著他們往後走，“後院裏還有四間廂房，一間正廳。”

  沈燃跟著邁到院子裏，見二進院也不小，倚著牆還有一方小花圃。

  韓凝禮湊過來道：“阿燃，我看這不錯，比前兩家強的不是一星半點啊。”

  “多少錢？”沈燃回過頭去問中人。

  中人猶豫著報出價格：“要是買下的話，得五百貫。”

  韓凝禮被這價格嚇了一跳，驚呼道：“怎麽這樣貴。”

  中人隻是陪著笑解釋道：“這裏地段雖不大好，但房子本身沒什麽問題，格局端正，麵積又大，最重要的是鮮少住人，因而門窗都是簇新的，這個價格算是合理了。”

  韓凝禮聽完還是一個勁的撇嘴。

  沈燃算了一下，雖說他現在不算多富，但已經得了會英樓的財權，五百貫錢咬咬牙也能拿得出來。

  因而麵不改色，依舊四處查看著。

  “這位小郎，”中人眼毒，一下看出沈燃才是掏錢的，“附和您要求的院落本就不多，遑論這樣新的，要不是萬掌櫃等著用錢，這宅院也不會到我手上。”

  “這是萬大發的產業？”韓凝禮又嚇了一跳。

  中人點頭如搗蒜：“萬掌櫃財大氣粗，這宅院才保存的這麽仔細，您看看，房子這麽新，五百貫不算貴。”

  韓凝禮見沈燃不為所動，還在嘎悠著門板，隻好嘀咕一句：“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沈燃最後環視了一圈，拍拍手上的灰土，朝中人道：“我要了，你去聯絡吧，訂好了過契的日子就通知我。”

  聽見沈燃要下定，中人便要喜笑顏開的領命，不想卻被韓凝禮扒拉到一邊。

  “阿燃，真見了麵萬大發未必肯...”他湊過來低聲勸說。

  “無妨，看了這麽久都沒有合適的，這個合我眼緣。”

  韓凝禮的聲音高起來：“他萬大發未必肯賣給你啊，這不是沒事找事嗎。而且才賺了些錢，沒必要買這麽大的宅院吧。”

  沈燃全然不往心裏去：“好歹算個產業，買就買好的。況且萬大發不是等著用錢嗎，等著用錢就什麽都好說。”

  他說著就從懷中掏出一吊錢：“這是定金，就不要帶別人來看了。你去和萬大發說，這處宅院我三兩金看上了。”

  韓凝禮嚇得連聲喊道：“你這是膨脹啊，膨脹！”

  沈燃直愣愣翻了一個白眼過去，他才閉嘴。

  中人消息靈活，聽沈燃自報了家門立刻就明白了其中淵源，皺起眉來猶豫了一下。

  他實在吃不準，如果自己就這麽上門去報說沈燃要買他萬大掌櫃的產業，會不會直接就被掃地出門。

  沈燃最善察言觀色，也能看出中人的難處，又同他道：“你隻管去辦，隻要萬大發那裏有人願意出來商議，這一吊錢就是你的。”

  中人略寬了心，又是喜笑顏開道：“那小的就給沈小郎試上一試吧。”

  而後就平靜了幾天。

  韓凝禮再來時，會英樓才剛剛開門迎客，時間還早，店內一個食客都沒有。

  沈燃正俯身在廚房的高桌前，檢視著四碗剛出鍋的葵葉湯，每一碗都是按著他的方子吊過高湯再下葵葉，幾片圓圓的葵葉飄在濃滑潤白的湯上，似蓮塘荷葉一般清新。

  “賣相都還是不錯，”沈燃先給了個肯定，才拿起湯匙來一一嚐過去：“這一碗湯不夠厚，高湯要先下雞骨多煮一會兒；這一碗葵葉太爛，已經失了肥厚的嚼頭，在早些起鍋就好了。”

  正說著，韓凝禮就掀開簾子大咧咧的進來，靠在高桌邊順手就抓起一隻肉包，邊吃邊看著沈燃指導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