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深夜到訪
作者:一點不聰明      更新:2020-04-19 15:32      字數:3541
  會英樓的二層沒有點燈,隻有醍醐處置病人的房間中透出一絲燈光。

  這一絲微弱的光亮將其餘人所在的平台籠上一層微妙的幽暗。

  韓凝禮和沈燃在這幽暗中對麵而坐,誰都不開腔。

  趙一平則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圍著二樓的幾張矮桌來回亂轉。

  三人都時不時的側頭看一眼糊窗紙上映出的醍醐的剪影。

  “你這是存心害我會英樓。”趙一平語氣急躁。用手點指著韓凝禮,在一點微光中遮掩出一大片顫悠悠的陰影。

  韓凝禮卻挑眉反問:“趙掌櫃敢說你們不是異人?”

  “無稽之談!”趙一平厲聲反駁,“醍醐心善,願為你帶來的人診治,老夫也不會向官府舉告,明日天亮你就給我把人帶走。”

  沈燃不想說話,正在黑暗中極力辨別著韓凝禮的表情。

  韓凝禮本人恍若未覺,隻是答道:“我也是異人。”

  趙一平猛地朝他靠過來,語氣激烈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韓凝禮沒有回答。

  沈燃卻跟著反問:“你憑什麽說也是。”

  “你不是異人,你們會英樓賣的什麽羊肉泡饃?”

  “韓先生說的,我全聽不懂。”趙一平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否認,“隻要你明日快快將他帶走就好。”

  韓凝禮窮追不舍:“趙掌櫃寧願玉石俱焚也不肯伸一把手嗎?”

  這話雖是回答趙一平,沈燃卻能感覺他說話時刀鋒一樣的目光從自己臉上刮過。

  “你就甘心看著你的同類去死嗎?”韓凝禮忽而又平和下來,“如果趙掌櫃當真心硬到如此地步,盡可以去舉告。”

  沈燃隻好嘖了一聲,緩緩答道:“我們確實是異人。”

  對於普通人來說,辨別異人可能不那麽容易。但異人想要辨別同類,必定百發百中。

  實在沒有遮掩的必要。

  “阿燃,我是實在沒法了。”韓凝禮語帶懇切,“我能救他,卻無法治好他。但如果不能治好他,我費勁心機把他劫出來又有什麽意義。”

  “他不能留下,你也不能留下!”趙一平壓著聲音還有點聲嘶力竭。

  沈燃略想了片刻就對趙一平道:“你提問,他回答,然後再決定那個人能不能留下。”

  “我不問,我聽不懂你們說的話。”趙一平聲音顫抖著,貼著牆角蹲下抱著腦袋喘粗氣。

  沈燃隻好自己發問:“你從哪裏救出的這個人?”

  韓凝禮回答起來比他更冷靜:“上黨縣獄的地牢裏。”

  趙一平捶胸頓足的打斷:“別問了,讓他留下的話,這店裏的人多半都要死,連小麻也要死。”

  沈燃卻沒有停下,跟著又問:“那你是如何救他出來的?”

  韓凝禮搖頭:“我不能說。”

  “你又是怎麽知道這人在縣獄裏。”

  “我不能說。”

  趙一平忍不住急躁:“不能說不能說,什麽都不能說你就快帶著他給我出去。”

  “你們到底能不能留下他?”韓凝禮問的直接。

  “你從大獄裏劫來的人,我們有幾個腦袋留下他。”趙一平繼續反駁。

  沈燃還在思索,顯然趙一平不願牽扯事端,但若不能收留這個慘遭重刑的同類,他會為自己感到不齒。

  正沒頭緒,醍醐直愣愣推門出來,邊用巾子擦手邊緩緩道:“這人走不了,他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如果強行搬動說不定會死。”

  “這麽嚴重?”韓凝禮猛的站起身就要進屋。

  醍醐伸手攔他:“他現在需要臥床靜養。皮外傷不算嚴重,最多也就是骨折;主要是頭部被擊打過,估計還得些時日才能醒轉。”

  “既然這樣,”沈燃一氣安排開來,“醍醐是女孩,還是住在樓上自己屋裏;掌櫃的你就先下去和小麻一起住幾天,你這間屋讓給病患,我就在他身邊打地鋪了。白天醍醐照顧,晚上換我來守他。”

  “可是...”趙一平不肯退讓。

  “掌櫃的你要盯住小麻。”沈燃十分認真的解釋,“他要是一會兒醒了,身邊又沒人,說不定會上樓來。”

  話音未落,趙一平就飛似的跑下樓去,不見人了。

  醍醐看著掌櫃的後腦勺搖搖頭,又朝沈燃補充道:“哎,我盡力治,但明天一定要有人參來吊命,不然這一宿可就白忙活了。”

  沈燃點點頭:“明天我去買,病患沒事的話你也先休息吧。”

  “還不行,這一夜我得盯著他,有點危險。”醍醐說完就反身回了趙一平的房間。

  沈燃趁著醍醐開門時的一點亮光,終於看清韓凝禮的樣子。

  這個在黑暗中語氣平淡而冷靜的人,其實正擰眉瞪眼緊咬著牙關,布滿血絲的雙眼直愣愣盯著地麵,不知在想些什麽。

  沈燃歎口氣就動身下樓,用後腦勺對韓凝禮道:“下樓來我給你打點酒壓壓驚吧。”

  韓凝禮如夢初醒,起身來跟在他後麵下樓,輕手輕腳的沒發出一點聲音;但他的呼吸粗重,沈燃聽著心裏別扭。

  灶中的一點火光,勉強照的出廚房的情形。

  沈燃指指門後:“我也買了兩張胡床,拿出來坐吧。”

  “那天...我確實是在試探你。”韓凝禮低頭擺胡床,“我太希望找到和我一樣的人了。”

  沈燃一臉無所謂的擺好酒菜:“來吧,喝點酒壓壓驚,這可是昨天才開壇的乾和葡萄釀。”

  韓凝禮拈起酒杯不說話。

  “嫌這酒不烈的話還有點京城來的新豐酒。”沈燃說著起身去取。

  “我今日實在是沒辦法了,”韓凝禮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也是找到他才知道他受了那麽重的傷。”

  “你認識他嗎?”沈燃取來一壺新豐酒擺在案上。

  韓凝禮扶著杯搖頭:“阿燃,說謝謝好像有點矯情。”

  “我們掌櫃的不是壞人,隻是比較謹慎。”沈燃也端起杯來抿了一口,“你深夜拍門,誰都得嚇一跳,算不得掌櫃的膽小怕事。”

  韓凝禮手握空酒杯,苦笑著答道:“我知道,也怪我魯莽。”

  沈燃隻是笑著給他夾菜。

  韓凝禮沒動筷子,又給自己倒滿一杯:“話說回來,你還真能指派的動你們掌櫃的。”

  沈燃隻好笑笑:“哪裏話,什麽都是大家商量。再說了,不是得先把人留下再從長計議嗎?難道還真讓你收了攤子回家照顧病人。”

  韓凝禮目光呆滯,忽而又飲一大杯才笑笑道:“問吧,我知道你有話問我。”

  他聽了這話也不遮掩,笑笑問道:“你來這裏很多年了嗎?”

  “總有五六年了吧,我一覺醒來就躺在這兒了,在我身體的家裏。他...不對,是我,我沒有家人。但看遍家裏的所有東西也就明白了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幹什麽。還好我沒崩潰,就繼續我身體的工作,擺攤算命罷了。”

  “你真會算命?”

  “這些唐朝人,我隻是說普通百姓,比我想象的好糊弄。”韓凝禮苦笑著,“而且家裏有很多書和筆記,多看看也就會了。”

  沈燃也深飲了一杯,答道:“還不錯。”

  杯中酒烈,辣的他長長哈了一聲,愣了一會兒才緩緩歎氣:“那日集市上有個和我們一樣的人,發了狂,當街就被亂刀砍死了。可我沒告訴掌櫃的他們。”

  “哎,總有人什麽都不知道就被嚇死了...”韓凝禮再一杯一飲而盡,“他還沒認清形勢就崩潰了,我們也是無能為力。”

  沈燃呷了口菜:“我想知道,異人被抓後都會變成樓上那人的樣子嗎?”

  “有些會。如果異人司認為某個異人有價值,就會變成樓上那個人的樣子,直到從他嘴裏挖出了有用的東西再殺掉。”

  異人司想必就是專司清除異人的部門。

  他略皺起眉來又問:“那麽異人司如何評判誰是異人誰是唐人?”

  韓凝禮聽了也是皺眉,苦著臉答道:“這我實在不清楚。但總歸是有細致的評價體係的,我並沒聽說什麽錯殺三千不放過一個的說法。”

  沈燃嘖了一聲,如果能弄清楚這之間的界限,那麽手腳也能鬆快許多。

  他暫且將這個疑問記在心裏,而後下意識聯想到那些有價值的異人。

  異人司多半會挑選出適合現在使用的技術,以作改善民生之用。

  例如,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普及開的紙張,也許每一張上都浸著穿越者的鮮血。

  這種濫殺無辜而肥己的做法,著實可惡。

  他跟著又問:“如果沒價值呢?”

  “如果沒價值或者造成了惡劣的影響,很快就會被當街斬首,”韓凝禮已經喝的紅了臉,“切下來的腦袋還要掛在城樓上晾成骷髏,告誡百姓,讓百姓積極檢舉異人。”

  沈燃深吸一口氣道:“有人不喜歡我們。”

  韓凝禮歎氣點頭:“畢竟在他們眼裏我們就是異類,或者妖怪。”

  他再飲一杯又補充道:“所以,我也是能救一個算一個。又不是我們自己願意來這鬼地方的,何辜啊。”

  “有沒有辦法能救更多?”沈燃問,“我有錢,還有力氣。”

  “我能想到的就是目前這樣,救一個是一個,不過今天這個還是第一個。”

  沈燃探身給韓滿上酒杯:“既然這樣,以後有需要幫忙的隻管來找我。”

  韓凝禮直勾勾盯著他反問道:“你不怕死嗎?”

  “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這輩子全是賺的,”沈燃笑著與他碰杯:“再說,我要是怕死,你現在還能在這兒喝我三十文一壺的新豐酒嗎?”

  韓凝禮聽了放聲大笑,而後才道:“韓某果真沒看錯,從今以後大家都是兄弟。”

  “是兄弟可以,”沈燃板起臉來吐槽,“飯錢還是得照付不誤。”

  “別啊!”韓凝禮一臉做作。

  “得貼補藥錢,”沈燃指指樓上,“你知道一根人參多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