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內四人圍坐一張矮幾，矮幾上的飯菜已經下去了大半。

  小麻麵前的碗中，各樣菜肉堆得小山一樣高。醍醐還在小心翼翼的往小山上夾肉。

  “嗝，”小麻努力吞咽著，憋出一個響嗝。

  沈燃隻好阻止道：“吃不掉就別吃了，晚上吃這麽多會撐壞。”

  “幹嘛說他，”醍醐有點不高興，“他身體虛，該補就得補。”

  沈燃又道：“這才幾天，臉盤子都炸起來了。”

  在醍醐的養豬育兒法下，小麻從前虧欠的飯食正在成倍的落進他的胃裏，葷素搭配得當加上沈燃精心烹調出的美妙味道，他覺得自己幸福的仿佛在天堂。

  但沈燃已經發話，他隻好抿起油亮的小嘴，撒開了碗筷，不情願道：“我吃飽了。”

  趙一平清嗽了一聲，和顏悅色的對小麻道：“去吧，洗涮洗涮，小孩子得早睡才能長得高。”

  小麻卻望向沈燃，見沈燃點了點頭，才道過謝一溜煙跑回後院。

  趙一平斜著身子扭頭去看，直勾勾盯著小麻跑進後院。

  “行了，”沈燃有點不耐煩，“總是盯著他幹什麽，什麽都躲著他咱們還說不說話做不做事了。”

  “就是，他一個孩子懂得什麽。”醍醐附和。

  “小心為上，”趙一平壓著聲音，“今日咱們的剩菜剩飯真的換了三千錢？”

  沈燃從懷裏掏出萬大發立下的字據，二人一臉興奮的傳看。

  今日三千錢一桌的宴席，也不全是他們幾人的剩菜飯。

  畢竟魚膾和蒸雞是沈燃聽了韓凝禮的消息後臨時加上的，鹿筋這種野味他們也都沒什麽興趣。

  趙一平凝神看著，似乎要將紙瞪破。

  醍醐卻托著腮問沈燃：“你就算準了萬大發會來？”

  “他給咱們店門口收拾成那個破爛樣子，一個客人都不敢進，”趙一平搶答，“萬隆豐日日賓客盈門的，他萬大發之前吃了那麽大的啞巴虧，這會兒不來踩一腳才怪。”

  “但是咱們這麽做會不會不太好？”醍醐小心翼翼問。

  趙一平眼神怪異，非常做作的嗽了嗽嗓子。他知道沈燃就是記仇，一個有才華的廚子絕對不能允許被沒有品位的人那樣侮辱。

  沈燃其實並沒有那麽狹隘，他想的很簡單，要想讓會英樓在上黨城立得住，必得經過這一遭。

  不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會英樓最多隻能不溫不火下去。就算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賺來微薄利潤，還是要被財大氣粗如萬大發者輕易碾壓。

  但是這三千文，肯定也是加上了店裏四個人從前被萬大發折辱的精神損失費的。

  因而他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淡淡道：“下不為例。”

  “神了，”醍醐一臉傻笑的看著字據，“不過，咱們這宴席和長安一點關係都沒有，不會被戳穿吧。”

  沈燃並不在意：“這就是人嘴兩張皮的事，看你怎麽說了。”

  醍醐又跟著道：“阿燃還真能弄出醬油來，快告訴我當時萬大發的表情是不是很難看。”

  趙一平也哈哈笑著：“我在二樓上看的清清楚楚，你見過有人的臉先白後紅又黃了嗎？”

  醍醐捏起嗓子怪聲怪調的：“臉紅什麽？”

  趙一平接：“精神煥發！”

  “怎麽又黃啦？”

  “防冷塗的蠟！”

  二人嘻嘻哈哈笑的開心，沈燃卻一臉漠然道：“現在這就是張紙。”

  二人立刻止住了笑聲，兩臉沮喪。

  “誰去要賬？”沈燃發問。

  醍醐像小學生回答問題似的舉起手來自告奮勇：“我去。”

  趙一平卻道：“你不成，我去吧，你去了容易和人家打起來。”

  “掌櫃的你倒是不會和人打起來，就怕你到了那裏隻會你你你你你。”醍醐兩腮泛紅有點生氣。

  沈燃開口：“咱們三個都不合適。”

  “但是總得有人去，”他不等二人回答，“還是我自己走一趟吧。”

  醍醐想了想道：“要不，一起去？他們還能不給錢嗎？”

  沈燃搖了搖頭：“還是我自己去的好，人多勢眾的反倒不好。”

  趙一平皺眉：“我是怕你被扣下當三兩金。”

  “車到山前必有路，我是不會留在萬隆豐的。”沈燃放下筷子，“錢要不要回來無所謂，橫豎今日是放出名聲去了，不愁客人。”

  “在理，那咱們明日就開門營業吧。”

  “還不行，”沈燃來回看著二人，“時機未到。”

  “那缸清醬和你的香料配方不是得到認可了嗎？”趙一平不解道，“還要等什麽時機？”

  沈燃有些漫不經心的答：“光是味道好還不夠，得等到有錢吃喝的食客們能記住我們，想到吃飯就想到會英樓的時候，才算時機到了。”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明天錢要回來的話就置辦些名貴桌椅擺件什麽的，重新收拾收拾店裏，抓緊裝飾出些格調來。我估計沒幾天了。”

  趙一平剛要說話就被醍醐打斷。

  她邊動手收拾碗筷邊道：“掌櫃的掙錢沒夠，咱們又不懂做生意，全聽阿燃的好了。”

  趙一平卻又歎氣：“這個不發明隻改良的辦法倒是賺到了錢，可是也不知道會不會惹出亂子，畢竟...”

  “我看今天的情況不錯，沒有人說什麽別的，”醍醐出言打斷，又朝沈燃道，“你今日受累了，先去休息吧，我來收拾。”

  沈燃也不願聽趙一平嘮叨，作勢甩了甩酸痛的膀子就點頭起身。

  他回到房裏，見小麻已經安穩睡下，均勻的呼吸還夾著點輕微的鼾聲，才歎口氣躺倒在自己床上。

  這是他穿越後睡的第一個懶覺，完全放鬆下來的他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睜眼。

  他揉著惺忪睡眼，半眯縫著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剛想著再睡一會兒也好，就騰的一下彈了起來。

  小麻不見了。

  他的被子和枕頭疊的整整齊齊的擺在榻上，通常小麻就坐在被子邊上等他醒來。

  今天小麻卻不見了。

  沈燃下意識覺得不好，伸手摸摸自己枕頭底下，萬大發給的字據沒了。

  他手忙腳亂的穿衣提鞋，不可避免的再次在下榻時戳到了腳踝，不可避免的踉踉蹌蹌往門外跑。

  小麻必定是聽到他和醍醐趙一平昨日的談話了。

  店裏三個人都不適合去要賬，小麻保不準決定自己去了。

  可小麻是個孩子，雖說懂點禮貌，畢竟從前被萬大發得罪過，這一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情況。

  沈燃心裏火燒火燎，剛慌慌張張跑到門口，就見小麻背著個布兜子剛進店門。

  “你還真去萬隆豐了，”他語氣急躁，“誰讓你去的。”

  “小麻能給阿兄分憂。”小麻斜著身子，布兜子順著他的背溜到地上，嘩啦一聲。

  “你嚇死我了知道嗎？”沈燃氣的大喊。

  驚得醍醐和趙一平在樓上探頭探腦。

  小麻低著頭：“對不起。”

  “他們有沒有為難你？”醍醐急匆匆下樓，踩得樓梯咚咚響。

  “小麻不怕被罵，也不怕他們欺負我，我就是想幫忙，不能吃白飯。”小麻低頭認錯，任由醍醐拎著他的胳膊腿檢查。

  沈燃看著醍醐的表情，知道他沒事。

  但他還是帶著怒氣問道：“他們到底有沒有為難你？”

  小麻搖頭：“沒有，我去時有幾個客人在鬧，那裏的人收了字據就拿錢打發我走了。”

  “鬧什麽？”

  “他們說菜酸，嗯...還有肉，”小麻仰著臉回憶，“就是他們不想給飯錢，叫罵起來了，熱鬧的很。”

  沈燃心裏一動，還是做出慍色：“下不為例，再自作主張就罰你不許吃飯。”

  “就是，這麽小的孩子怎麽能隨便到處亂跑，”醍醐長出一口氣，“丟了的話我們都沒地方找你去，何況萬隆豐那地方，可不是我們輕易去得的。”

  小麻點點頭：“小麻知道了。”

  又指著布兜咧開嘴笑道：“阿兄，數錢。”

  “我來我來！”趙一平此時才噔噔噔下樓來，踩得樓梯山響。

  他用力抓起布兜的兩角，猛的抖了一把，嘩啦啦的錢聲震得人心驚，巨量的銅錢灑落下來，鋪滿了一大片地板。

  “我的老天爺啊！”趙一平跪在地上，雙手抓起一把銅錢，幾乎涕泗橫流，“總算見著回頭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