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來鬧事的。”

  沈燃剛到前廳就聽見這麽一句。

  他定睛看去，食客中一個背影身著寶藍緞子長袍，還用紅黃二色絲線繡滿了花樣。整個上黨城裏除了萬大發找不到第二個人穿這麽浮誇的。萬大發身邊照例跟著兩個跟班，三人圍坐在一張桌前。

  一旁的醍醐已經被趙一平護在身後，還在跳著腳厲聲反駁：“那也不歡迎，同行恕不接待。”

  “不是鬧事的定是來吃飯的吧。”沈燃連忙和顏悅色的迎上去。

  畢竟來的都是客，該接都得接。

  何況對萬大發這種傻大款，就要講究訛出一筆是一筆。

  “那倒...”萬大發站起身來，朝沈燃一拱手道：“不知小郎如何稱呼？”

  沈燃也拱手：“在下沈燃。”

  “失敬失敬。”萬大發尷尬的拱手上前，“沈小郎能否借一步說話？”

  沈燃聽了就拱手後退：“萬掌櫃有話不妨直說。”

  萬大發麵露難色。

  沈燃卻朗聲道：“這裏都是鄰裏鄉親，大家也算半個熟人，萬掌櫃還有什麽不能當著人說的嗎？”

  萬大發想了一下，猛地上前一步貼到他身邊，想要伏在沈燃耳邊嘀咕。

  沈燃隻好再退一步，扯起嘴角笑道：“難得幾位前來賞光，今日定要不醉不歸，我先去給幾位打壺好酒。。”

  “哎...”萬大發直愣愣看著他後退，作勢要伸手抓他。

  “還打什麽酒，會英樓沒東西給你們吃。”醍醐粗暴打斷，“都給我出去。”

  這一嚷，惹得幾桌食客紛紛側目，隻有韓凝禮笑著旁觀。

  沈燃嘖了一聲。無非避人沒好話，好話不避人。萬大發要說的話，不聽也罷。

  “等等，”萬掌櫃生怕沈燃溜回後廚，急的喊起來：“不知小郎有沒有興趣到我萬隆豐掌廚？”

  看來前兩天萬掌櫃果然派人來嚐了菜，也知自己曾經低估了沈燃。

  沈燃隻是覺得為難，跳槽是不可能跳槽的。

  但此時他若丟下他們進廚房去，未免顯得太不識禮，留在原地又尷尬。

  同時他還有點搞不懂，這個萬大發為什麽能屢出昏招，實在很蠢，令人頭大。

  對方大庭廣眾下當著現任老板挖角，讓趙一平的臉色有點難看。

  “你...”趙一平一時竟說不出話，站在原地捶胸頓足。

  “呸！”醍醐拍著趙一平的後背，對萬掌櫃吼道：“什麽東西！”

  萬掌櫃見沈燃不接話，又做出愧疚之色，低聲下氣道：“上次小郎來萬隆豐尋活計，是萬某不識珠玉。今日我給小郎月錢翻倍！”

  沈燃擺出好奇臉：“那是多少？”

  “兩貫錢！”萬大發聲如洪鍾，“怎麽樣，尋常廚師月錢遠到不了一貫，這可不少了。”

  “你很有錢嗎？”沈燃反問。

  一個跟班聽出了他話中的不屑，嗆聲道：“你還嫌少嗎？這破店能給的起你一貫月錢嗎？”

  萬大發的的表情誇張，假模假式的拍拍長隨，一臉驕傲的同時還夾雜著那麽點不好意思。

  “嫌少還能再加，五貫怎麽樣！”萬大發倒是大方，“好好想一想，前兩天你不是很想來萬隆豐嗎？”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茬，沈燃就想起那日在萬隆豐門口的惡心遭遇，索性不搭理。

  店裏就突然很安靜。

  趙一平在一邊恨得直跺腳，朝萬大發你你你了半天，一個字也沒你出來。

  “五貫”萬大發還在提價，“那可是五千個錢啊。”

  沈燃還是癟著嘴問：“你很有錢嗎？”

  跟班答不屑，嗆聲道：“我們掌櫃的可是潞州首富！”

  萬大發縷縷胡子，得意中帶著些不好意思，轉著圈朝周圍眾人微微躬身：“哈哈，謬讚謬讚。”

  周圍人的表情簡直不可名狀，既厭惡又震驚。

  萬大發一動彈，身上的刺繡花紋也跟著亂晃，晃得沈燃腦袋疼。

  沈燃也跟著感歎了一遍：“首富啊。”

  萬大發馬上反應過來：“十貫！就十貫！你說你留在這破地方，能有什麽前途，我們萬隆豐接待的都是貴客，不比在這兒伺候窮鬼強嗎？依我看，十貫錢都夠買下半個會英樓了。”

  “少在這兒狗眼看人低。”醍醐罵道，“下作。”

  萬大發聽了沒生氣，反倒嘿嘿笑了兩聲。

  緊跟著，不知那跟班怎麽想的，竟一步跨到醍醐麵前，高抬起手作勢要打，口中還罵著：“你個悍婦，耶耶今天非要教訓…”

  瞬息之間，沈燃就猛的躥將過去，右手死死鉗住跟班的腕子，緊緊卡在他關節處左右揉搓。他整日擺弄厚重的菜刀，本來力氣不小，這會兒又使出了死力，痛的跟班喊不出聲，順著牙縫往外擠哼哼，半邊身子耷拉下去。

  “幾位，要是吃飯沈某歡迎，”沈燃盡力維持著笑臉，“不吃的話就快點離開罷。”

  萬大發身後的另一個跟班聽了，也瞪著眼就要往前來，卻被萬大發攔住。他又嘿嘿了兩聲，才朝沈燃道：“郎君再考慮考慮吧，萬某很有誠意。”

  沈燃雲淡風輕：“萬掌櫃既然是首富，那可是真真的了不起啊。但是...”

  他手上猛地發力，將身邊這個快要疼暈過去的跟班朝他們貫了出去。

  他作勢撣撣衣服，跟著又袖手道：“咱們會英樓也不是沒見過錢的，想來您兜裏的錢一個銅板也不會白給我，既如此，我會英樓就該平白受您的威風嗎？”

  被貫出去的跟班一個趔趄就撲在萬大發腳邊，被萬大發踢了一腳才連滾帶爬的起來。

  萬大發臉上還是不急不惱，笑眯眯看著沈燃：“小郎君再想想，萬某實在惜才。”

  沈燃更加無奈：“小人可值不上那麽多錢。”

  萬大發笑的意味深長：“隨你你開價。”

  沈燃抱著胳膊想了想，抽抽鼻子才報出價錢：“三兩金。”

  畢竟泡饃開賣的第一天他就賣出了一千多個錢，雖然接下來的幾天有所下滑，一日五六百錢的收入是穩定的。就算一兩金折合五千個錢，沈燃的開價和他產生的利潤相比，不算離譜。

  “三兩金比十貫多不上太多，”萬大發咬的後槽牙咯吱吱亂響，“成...”

  眼看他要說成交，沈燃才一臉不屑的打斷：“我說的是會英樓現在給我的月錢，三兩金。我看萬掌櫃倒也不必翻他十倍二十倍，能給我月錢翻上三倍，再找幾個使喚人來伺候我，說不定我一高興也就勉強能為萬隆豐做一做工了。”

  “你耍我？”萬大發怒目圓睜著吵嚷起來，“你一個田舍廚下兒，以為自己是什麽世間難得的好廚子嗎？竟還給臉不要臉了。”

  “萬掌櫃怎麽這樣紅口白牙的汙蔑人，”沈燃不屑譏諷，“不是您叫我開價的嗎？現在我喊了價，您也不點頭，也不還價，小人倒不知道您什麽意思了。”

  這裏坐著一屋子人，他才不信萬大發能當場撒潑。

  果然，萬大發環顧四周，發現其他食客都在看著他，又嘿嘿笑了，口中來回念著有意思，搖頭晃腦的領著跟班踱出了店門。

  等到幾人出了店門，走遠了，沈燃卻突然將右手捂在懷中，哈著腰弓著身子，滿地亂蹦著爆發出吃痛的叫喊：“啊...嘶..手...手手手。”

  趙一平趕忙拉過他的手來看，隻見他手背上插著三根細長銀針，針尾還在胡亂抖動。

  雖然沒有血流出來，也能看出針頭已經沒進去不淺了。

  這多半是沈燃替醍醐擋住跟班的時候，醍醐已經出了針，收勢不及就紮在了沈燃的手上。

  “對不起...”她小聲道歉，“我也沒想到你的手伸得那麽快。”

  沈燃倒吸著涼氣喊道：“快給我拔出來啊，發什麽呆啊。”

  醍醐低著頭內疚，角落處的算命先生韓凝禮突然哈哈大笑，立時引的滿堂食客都哄笑起來。

  被趙一平拐了一肘，她才反應過來，仔細拔出銀針順手插在自己的發髻上，又攏住沈燃的手，左捏右捏了半天確認沒問題才放開。

  沈燃還沉浸在那種綿軟的觸感裏，趙一平又反手來扒拉他，沈燃尷尬的笑了兩聲回了廚房。

  趙一平跟在他身後，一進廚房就又開始：“你...我...”

  沈燃了解他是受困自己的異人身份，因而在外人麵不敢說話笨嘴拙舌，但私下的掌櫃的還是很能說會道的。

  這時候追進來還結巴，想必是感念沈燃的維護。

  “萬大發可出三兩金雇我，”沈燃故意打趣，“掌櫃的你沒點想法嗎？”

  “你不會...”掌櫃搓著手張不開嘴。

  “我要是準備走的話，剛才何苦罵他，”沈燃淡淡道，“這裏是什麽都比不上萬隆豐，但是我就是哪兒都不去。”

  趙一平隻是連連歎氣，又道：“我會發工錢給你們的。”

  “生意這麽好，工錢當然得給，而且還不能少給。”沈燃不動聲色的切菜，“但是，咱們三人已經忙不過來了，必須招人。我這裏有個雜役的人選，您得給我同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