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了整宿的飥飥饃又招呼了一上午的食客，沈燃進了店門就徑直回了自己屋裏躺平。

  他呼呼大睡了不知多久才驚醒過來，匆匆忙忙邊套袍子邊伸腿下榻，袍服勉強穿好，腳下忘了榻比床矮，又戳了腳脖子，難免一陣劇痛順腿攀上來。

  但若不快點熬上羊湯，明天還是要沒得賣，他隻好趿拉著鞋，一步一跳的往外躥。

  誰想他一開門就和趙一平撞了個滿懷。

  “呦，”掌櫃的嚇了一跳，“你起來了？中午飯...”

  “掌櫃的您自己湊合一口吧，我得進料去。”沈燃邊提鞋邊答，“來不及了。”

  “等會兒，你有錢嗎？”掌櫃的一臉喜不自勝，又從懷中掏出一吊錢來。

  “嗨！一急就忘了，”沈燃一拍腦門，“給我吧。”

  趙一平拽著串錢的繩子抖了兩抖，在嘩啦啦的金屬碰撞聲中，笑的嘴角咧到了後腦勺：“你知道今天賺了多少？”

  沈燃果斷將錢攏在懷裏，拱拱手邁步就往門外走，同時語速極快的用後腦勺報道：“一百三十二個饃賣光，進賬一千三百二十文，刨除菜肉麵萱菜木耳和柴火的開銷二百七十文，不算我們三個人的工錢，毛利一千零二十文，毛利率都百分之三百八了。”

  其實沈燃說到三百八時已經走到了前廳，聲音幾乎杳不可聞了。

  但趙一平抻著脖子捕捉到了每一個字，對於從未開過張的飯鋪來說，一千個錢足以讓他驚歎，沈燃心裏有本帳的能力更讓他驚歎。

  等到沈燃話音落地時他才嘖嘖兩聲，一拍手歎道：“真他娘是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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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骨下鍋後，沈燃挽起袖子和趙掌櫃一起蹲在廚房的水槽邊洗碗。

  “這碗也太多了，用爐灰得洗到什麽時候。”掌櫃的痛苦不堪，“要是有個打雜的就好了。”

  醍醐邊看著粥鍋邊歎氣道：“就沒有人過來的時候帶瓶洗潔精嗎？”

  無論是趙一平還是醍醐，都對穿越二字極少提及，一般隻說過來。

  “噓噓噓。”掌櫃的對醍醐提起現代物品很不滿意，確切的說對任何人提起關於現代的一絲一毫都非常不滿意。

  沈燃想了想，答道：“熱水加草木灰還嫌麻煩的話，其實用糠也行。”

  “在這兒，一鬥糠也夠窮人家吃些天呢。”掌櫃的站起身來捶了捶腰。

  “城裏又不窮，之前你我也沒吃過糠啊。”醍醐道。

  掌櫃的歎氣，醍醐和沈燃對視一眼。

  掌櫃的太會過日子，他二人完全了然。

  “對了，你怎麽那麽厲害，剛才掌櫃的和我誇了你半天。”醍醐將米粥端到桌上，“羊肉泡饃不光一點沒超綱，還很合這裏人的胃口嘛。”

  沈燃輕笑著謙虛道：“嗨，蒙上了吧，做不了一千年以後的菜，還不能做點幾十年一百年之後的菜嗎。”

  其實他很清楚，壯勞力們早上起來就要去上工，一般會選擇吃些出餐快熱量高的飯食，既不耽誤時間，還能支撐一天的勞作消耗。

  他們晚上結了工錢回家，都會現在外麵解決了自己的吃飯問題，再喝上一口小酒，解了乏才帶上些吃食回家給老婆孩子。

  羊肉泡饃熱量高又保溫，帶回去也不會涼。店裏再配上水酒和小菜一定能賣出好價錢。

  掌櫃的一邊奮力的甩幹剛洗完的陶碗，一邊歎道：“會天老爺啊，我會英樓真是有望了。”

  “你說，明天萬隆豐還會不會派人來打探。”醍醐往趙一平的嘴裏塞了一塊蒸餅。

  沈燃搖搖頭：“不知道。”

  “今天萬隆豐的人叫咱們折辱的夠嗆，我想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趙一平歎氣，眉頭又皺起來。

  “但是今天這出鬧得真解氣。”醍醐擺放好了蒸餅和米粥，另盛了一勺韭花醬在小碗中擺放好，“那狗萬隆豐一直就不是東西，也要叫他知道厲害。”

  沈燃甩甩手中最後一摞碗上的水，一隻隻扣好在櫃子裏，回過身時已經是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醍醐朝他遞來一雙筷子，嘴上也沒停：“你忘了早上起來街坊們起哄了？那萬隆豐的博士們，個個狗眼看人低，出來進去的扔個垃圾也能和街坊們吵起來。萬大發就更別提了，一天到晚吆五喝六的，為宵禁都和左鄰右舍鬧了多少次了。”

  萬大發就是萬隆豐的東家萬掌櫃的大名。

  “宵禁？”沈燃以為宵禁是國法，平頭百姓誰敢不從。

  “你還不知道？”醍醐嚼著蒸餅，“宵禁隻禁坊外的大街，坊內還是任意行走。”

  沈燃恍然大悟。

  掌櫃的猛勁給醍醐遞眼色。

  醍醐裝沒看到，繼續介紹著：“暮鼓一響，一般的店麵即使不打烊，也都安安靜靜的不擾民。萬隆豐可好，一到夜裏連拉帶唱咿咿呀呀的，吵得誰都沒法睡。鄰居過去評理，他還矯情，說他們那個是什麽長安流行，我們土包子白聽曲不給錢還敢提意見。”

  沈燃被韭花醬難以名狀的味道頂了一下，咬了一口餅勉強壓下去，又問：“這個萬大發，什麽來頭？”

  “沒什麽來頭。從他阿爺手裏接的買賣，”趙一平答，“我記得他阿爺不這樣，挺好說話個買賣人，生意做得還行，珠寶行香料鋪都有，但是主要還是吃瓦片收租子。”

  “後來呢？”沈燃邊問邊琢磨，要麽說有房有地就算是最容易又長久的買賣，這樣智力的萬大發也能當上富人。

  醍醐又解釋道：“後來他阿爺沒了，他也沒個約束了，馬上他就抖起來了，就成現在這樣了，用我們的話說，炫富。”

  沈燃想起萬大發身穿大花袍子被小廝門前呼後擁的樣子，活像發了橫財的兔兒爺。

  趙一平卻很沮喪：“我當時就該攔住你，咱們這樣人何苦與人結怨。”

  “怕什麽，罵都罵了他還能怎樣。”醍醐則沒心沒肺。

  “兵來將擋吧。”沈燃歎了口氣埋頭喝粥，“明天咱們也改善改善夥食，別總吃這個黃米粥蒸饅頭了，生意好了，活也該多了。”

  “不是饅頭是蒸餅！”趙一平咬著牙糾正，“現在生意好了，來往的客人也會多，咱們都得千萬注意，不要露了馬腳。”

  關於和萬隆豐結仇這事，沈燃雖然沒有確切的後招，但罵小三子的時候也不全為出氣。

  如果剛有起色的會英樓和萬隆豐之間存在齟齬，百姓們自然能想到，與經營上流食客的萬隆豐相對的，會英樓是溫飽階層的首選飯鋪。

  萬隆豐的門檻高不可攀，會英樓卻實惠大碗也有酒有菜，對於附近有閑錢的食客來說肯定是首選。

  定位立住了，會英樓的局麵就打開了，起碼攏住了做工賺錢的一群人。

  另一方麵，周邊鄰裏都知道兩家酒樓結了仇怨，想必萬隆豐也不願鬧大，就算是不善罷甘休，多半也能控製在商業競爭的範圍內，鬧不出什麽大事。

  至於左鄰右舍對萬隆豐的怨聲載道，他沒有了解過。

  但從結果上來看算是加分項，總體來講還是自己占了便宜。

  也因此，一連幾天會英樓生意都還算不錯，沈燃也沒有計較萬隆豐有沒有再派臉生的博士過來偷師。

  倒是那天第一個登門的書生食客，每天中午都來，就坐在靠著窗的角落裏，隻要一碗羊羹一壺水酒，沈燃會送他一份小菜。

  沈燃特地問了，這人姓韓，叫韓凝禮，是附近小有名氣的算命先生，為人很是不拘小節，對店裏的吃食也是讚不絕口。

  醍醐和趙一平對前廳的活計漸漸上了手，沈燃也樂得在後廚專心做飯。

  如此一來，會英樓的生意就算上了正軌。

  今天也是照舊。

  雖然唐人隻吃上午和傍晚兩餐，但正午的會英樓也還是有些客人。

  韓凝禮也坐在他慣常坐的位置上。

  沈燃給他上了菜送了酒，就回到後廚專心幹自己的活。

  連著幾天生意不錯，沈燃心裏盤算明天就去接小麻過來，先打雜也好過待在破廟，他真擔心上次安排他帶著老方三個乞丐走街串巷做廣告時，給他的錢和餅子能不能買他幾天清淨。

  隨著沈燃手腕的上下，寬厚的老式菜刀在墩子上敲出有節奏的噠噠聲，幾乎片刻，一個圓形的飥飥饃就碎成了顆粒。

  就在準備下鍋的時候，他忽聽醍醐在前廳高聲喊叫：“出去！我們會英樓不歡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