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法治社會
作者:快樂的高山      更新:2020-03-03 03:03      字數:3920
  廳堂很空曠,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也不算小,所以談話的內容很輕易就鑽入了柳子衿的耳朵。

  隻聽蔣南平說:“曉明,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過實際效果恐怕不太好。”

  石曉明有些不服氣:“為什麽?”

  “你這不是在做普法教育,而是在教他們如何鑽法律的漏洞。”

  “可事實不就是這樣嗎?我們可以合理地利用條文,幫助窮人打贏官司,還不會受到任何損失。”

  “普法的目的是讓人人遵守法律,而不是逐字逐句地尋找漏洞。”

  石曉明有些激動了:“實際上,正是因為有我們這樣逐字逐句尋找漏洞的人,才能夠完善法律。”

  蔣南平倒是很平靜:“你所說的不是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這裏沒有立法機構,也沒有定期的立法會議。這裏的法律一經製定,就成為了鐵律,不容更改。你不是不知道,在這個時代,變法是一件多麽艱難的事情。”

  石曉明不再說話了。他想要尋找一些詞句駁倒蔣南平,但顯然,這很困難。

  蔣南平繼續道:“即便大家聽信了你的演說,利用了這個漏洞。那又怎麽樣呢?朝廷的威嚴受到了傷害,隻怕會引發更大的災難。”

  “比如呢?”

  “我不知道,我想象不出來。這種事情隻有發生了才會知道。在這個專製的時代裏,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石曉明又沉默了。

  “還有,”蔣南平似乎不打算停止進攻,“人民守法的目的不應該隻是害怕他人用同樣的手段報複,而是為了獲得一個穩定、有秩序、看得見前途的生活。”

  “可這是一個非常抽象的概念。”

  “沒錯,但這是我們努力的方向。”

  他們用的大部分詞匯柳子衿、包括廳堂裏其他所有人都聞所未聞,這也是兩個人可以如此大聲、肆無忌憚地討論這個話題的原因。

  不過因為親曆過今天下午的事件,柳子衿大致還是明白,他們討論的還是那個“上課”的問題。

  柳子衿側過身,很想仔細聽聽他們所聊的內容。一轉頭,卻正對上蔣南平的目光。她頓時覺得有些尷尬,便站起來道:“蔣先生,這麽巧,你們也在這裏。”

  蔣南平道:“這不算巧。我說過,我們也住在銀亭館驛,所以見麵的機會大得很。既然遇見了,能否請過來一起坐坐。”

  天順朝是一個不太執著於理學的時代,對“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沒有多大的關注。女子可以和男子一同上街、一同吃飯、一同乘車。蔣南平這樣邀請柳子衿,旁人也不會覺得異樣。

  柳子衿道:“剛才多虧了蔣先生的幫助,子衿正要道謝。”說完走到蔣南平麵前施了個禮,大大方方地坐下。戴琦自認為是從人,主人見客的時候不便落座,隻是站在柳子衿的身旁。

  蔣南平看了看戴琦,對柳子衿道:“如果五夫人不介意的話,也請這位戴先生一起落座吧。我們坐著講話,旁邊有人站著我總是不太習慣。”

  柳子衿對著戴琦一點頭,戴琦也就坐了下來。

  柳子衿道:“剛才偶然聽到蔣先生和石先生在討論律法的事情,真是讓子衿大開眼界。不過石先生,請您不要介意,我還是比較同意蔣先生的議論,既然要執法,就不能讓百姓心存僥幸。於律法而言,僥幸是絕大的危機,雖然偶爾可以得到方便,但長遠來看,並不是好事。坐在朝堂裏的都不是傻子,讓朝廷丟了麵子,其禍不小。”

  蔣南平有些納罕地望著柳

  子衿。他沒想到自己和石曉明的談話柳子衿竟然能聽懂一個大概。看來蘇白塵的眼光的確不假,此人的才能不在男子之下。

  石曉明的臉有些發燒,他看看柳子衿,又看看蔣南平,道:“五夫人說得有理。不過既然想要讓百姓懂法,自然先要讓他們獲得對律法的興趣。我說一句夫人不太中聽的話,對律法而言,踐踏律法才是最大的危機。今天您可以這樣對人,明日比你有權勢的也可以這樣....”

  柳子衿一見石曉明又要來勁,趕忙擺手道:“行啦,行啦。石先生,有些話就不用重複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隻此一次,下不為例!”從來都一臉嚴肅的戴琦看著柳子衿應付石曉明的模樣,也忍不住低下頭莞爾一笑。

  石曉明卻寸步不讓:“既然如此,那我就當五夫人答應了。如果今後再發生類似事情,不巧讓我碰上了,我可以要給夫人好好說道說道。”

  柳子衿一怔,似笑非笑地點點頭:“行,行...”,她看著石曉明執著的樣子,終於忍不住說:“石先生,要不是樣貌不一樣,我還真以為你是我認識的另外一個人。嗯,你...你和他真像。

  石曉明好奇地問:“您說的是誰?我認識嗎?”

  這個問題柳子衿實在不好回答,略一沉吟,沒想到蔣南平卻說了出來:“五夫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說的應該是我們翰林院的同僚薛昭薛少白吧。”

  柳子衿心頭猛地一震。她懷疑麵前這個人該不會是有什麽巫術能夠看透她的內心吧?不過她盡量讓自己的臉色保持平靜,半真半假地說:“哦,蔣先生真是神機妙算啊,連我還沒說出口的話都能看出來。”

  蔣南平微笑道:“這可不是我神機妙算,是薛少白親口對我說的。”

  “怎麽?”柳子衿再也無法保持平靜,滿臉地震驚。

  “實不相瞞,我和曉明與少白的交情不淺。此次曉明外出公幹,少白本也應該一起。隻是他還有一件小事處理,可能三兩天後才能到達此處。”

  他停頓了片刻,又道:“少白可是經常在我們麵前說起夫人。還總是說,夫人一見他從來都不是直呼本名,而是稱作呆子。哈哈...”說完,蔣南平和石曉明均是一陣大笑。蔣南平續道:“要我說,夫人的眼力真不錯,曉明和少白還真是一對呆子,不過要論起倔強和呆氣,隻怕少白還要多些!”

  柳子衿聽得也禁不住抿嘴微笑,不過臉上也微微有些發燙。這薛少白還真是有些愚不可及,怎麽連自己和他的那些交往也講給外人聽。

  蔣南平卻好像沒有發現柳子衿的異常,繼續說道:“這次朝廷安排曉明、少白等人到金陽、平陽、吳汾等縣做普法委員。要是今天少白在場,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狀況呢?”

  石曉明也不覺笑了起來:“這個認死理的家夥,我都可以想象出來他在現場會是怎麽教育馬三和龐丘的。”

  柳子衿想到薛少白的為人,也跟著笑道:“看來二位還真是了解薛少白。幸虧今天他沒有出現。”又想到蔣南平剛才說的“普法委員”,就問,“剛才蔣先生說的‘普法委員’是怎麽個說法?”

  石曉明搶答道:“就是給老百姓講講律法上麵的事情。今天的事情五夫人也看到了,要讓百姓敢打官司,會打官司,非得普及律法不可。”

  柳子衿歎口氣道:“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隻要是攤上官司,老百姓就得脫一層皮,這個懂不懂律法有什麽關係?”

  “那可截然不同,”蔣南平插話道,“比如一個百姓的田產被財主給侵占了。如果

  這個財主使了錢,不讓縣衙門收百姓的狀子。百姓就可以據律法上的一條‘凡平民訴狀,有司拒收或故意延遲者,可以問拿長官’這一條來控告縣太爺。如果府裏或州裏的長官對此置之不理,百姓可也不用進京告狀,直接請督察院設在州裏的督查老爺請王命來責罰。”

  這些連柳子衿都是第一次聽說。她極為認真地聽著,又沉吟了片刻,說:“蔣先生所言極是。不過百姓裏十個有八個都是大字識不了幾個,要他們弄清這些律法豈不是難上青天,如果要求教那些訟師。那都是些認錢不認人的混賬,除了會吸光百姓的膏血,別的一概不管。”

  “所以,才會有像曉明和少白這樣的‘委員’,他們的任務首要是普法,其次是培養一批幫助百姓打贏那些該打贏的官司的人,我們稱這些人為‘律法援助委員’。”

  “律法援助,”柳子衿覺得先前這個蔣先生真是新奇極了,短短半個時辰的功夫,她好像學到了很可能一輩子都學不到的東西。

  蔣南平又說:“當然,真正做到有法必依可不是短時間的事情,以目前的狀況如果十年能有小成都已經是奇跡了。目前,我們隻是在金陽等縣做個試驗,看看效果。”

  柳子衿正色道:“蔣先生,如果有需要子衿效力的地方請一定明言,我定會說服侯爺全力相助。”

  “多謝,多謝!在下今後正有很多事要向侯爺討教。”

  一旁的戴琦側耳細聽了外麵的聲音,悄聲對柳子衿道:“夫人,都已經二更天了。”柳子衿這才驚覺,站起來道:“天色不早,實在是不能在叨擾兩位了。如果明日無事,還要多多請教。”

  蔣、石二人也連忙站起施禮,四個人各自道別。

  望著柳子衿遠去的背影,石曉明對蔣南平豎起了大拇指:“蔣老師,你真行。”蔣南平微微一笑,沒再糾正他喊得那一聲“蔣老師”。

  “蔣老師,要不是你讓我故意高談闊論,也吸引不了柳子衿的興趣。我們和她最多不過是打個招呼,泛泛而談。這下子,起碼讓她了解了我們的工作目的。看起來,她和你預料的一樣,對這方麵也想有些作為。”

  “那是因為她本人就是窮苦出身,母親被高利貸者脅迫而死,父親不知所蹤。她最懂得有效的法律能夠對她這一類家庭能夠起到什麽幫助。凡是對社會弊病有切身體驗的人,對社會的變革是最為歡迎的。”

  “沒想到我們夾雜了那麽多現代詞匯的討論她都能聽得八九不離十!”

  “其實以我的觀察,她沒有聽懂多少,但是大概的意思是能夠明白的。柳子衿是一個求知欲特別旺盛的人,而且越是新奇的事物,她越有興趣。這就是我為什麽選擇用這麽多現代名詞來討論法律的原因。這會激起她更大的好奇心。如果放在我們那個時代,她會是一個非常有前途的商業高管或者政治精英。當然在這個時代裏她同樣前途無量,因為蘇白塵對她的重視和她對蘇白塵的影響同等重要。所以我讓她知曉我們工作的目的。因為她可以帶動蘇白塵的加入,而蘇白塵的資源是我們極端需要的。”

  “蔣老師,你對柳子衿怎麽這麽了解?”

  “這得感謝何畏,他破壞了公平道的部分組織,特別是擒獲了骨幹林建淳。林建淳雖然沒有任何招供,但是從他所在地搜出了很多價值的資料,讓我有機會拿到蘇白塵對柳子衿的大量文字記錄和評估,我也由此推斷出兩個人之間實質性的關係。行了,時間的確不早了,早點睡吧,說不定明天還會有更重要的事情發生呢!”

  (本章完)